他從黑暗中醒來，記憶裡一片空白。
山洞外是一片山林，山林裡很危險。
少年親眼看到有人走在路上突然被炸成肉沫，也看過大鳥飛過某處，伴隨著奇怪的聲音，細小的金屬物穿透它的身體使之死去落地。
這是個被封鎖的地方，這裡弱肉強食。
少年眼神波瀾不起，死亡在他的眼裡落不下一點痕跡。
他和這裡格格不入，哪怕這裡充斥著令他熟悉的某種氛圍。
孤獨從來都是理所當然的，血腥在這裡隨處可見。
每次走出山洞獵殺都是為了不知意義的生存，除了必要的進食之外，他都會按時回到山洞。
漆黑陰冷的山洞，少年靠著凹凸不平的牆面，歪頭望著前上方的豁口，安靜猶如沒有生命的雕像，靜候夜晚的離去，破曉的那一刻的到來。
豁口是山洞唯一的窗，從這裡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一到天亮時第一束陽光就會落入少年的眼底，輕撫他的臉龐。
日復一日。
那是少年醒來後第一次體會到的溫暖。
明亮、聖潔、瑰麗。
淺金色澤在黑暗裡格外清晰。
伸手去觸碰，會從指縫穿越。
溫柔的溫度輕撫肌膚的每一處。
空氣裡的塵埃在光束裡肉眼可見的飄浮，也變得可愛起來。
少年的心情唯有在這一刻會變得明朗。
這是獨屬於他最珍貴的寶物。
夜裡化為月光迎他回家，陪他安眠。初曉破開黑暗，喚他醒來。
……
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雪輕而易舉的奪走他的寶物，那是猝不及防的打擊。
原來他所珍視的秘密可以那麼簡單被擊碎。
他試著爬上豁口的地方，將覆蓋的積雪掃去，可是沒用，不到一會兒積雪就會再次覆蓋這裡。
一次、兩次、三次……不厭其煩的重複，將少年手指傷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傷口，也沒讓少年表情有多餘的變化。
他執拗堅持著心底唯一念頭——這是他的，沒有他的允許不可以被搶走！
結果風雪沒有停下，他的雙手先不堪重負失去活性。
沒有了。
被搶走了。
少年面無表情的望著天空。
風雪落入他的眼眶裡。
涼意刺激眼球，卻突然點著了他冰冷的心臟，自胸腔撕裂一個豁口。
那是一種空洞的憤怒，憤慨！裹著冰霜，藏著風刀，撕裂他的胸腔！
為什麼要搶走他唯一的寶物？！
最終少年離開這個山洞。
他不打算回來了。
失去了那一束光，這個山洞將不再有任何意義。
沒有光迎他回家，沒有光伴他入睡，沒有光喚他醒來。
……
時間可以磨平一切，那一日的憤慨彷彿不復存在。
少年成了這片區域裡他人口中的惡鬼，沒有人真正見過他，卻清楚有那麼一個神秘黑影一旦遇見就趕緊逃跑，千萬不要好奇心重的去探究不該探究的東西。——這是少年自另一個男孩嘴裡得知的傳聞。
金色頭髮藍眼睛白面板的十幾歲男孩，笑容似乎不會從他的臉上褪下，蔚藍天空一樣的眼睛，那頭像陽光的淺金色頭髮讓少年放過了他一次。
然後金髮男孩主動追尋少年的蹤影，在少年的地盤停留，跟隨在他的身後。
男孩手裡有一本書，他會按時祈禱，嘴裡時不時說著神愛世人，聖靈淨化罪惡之類的話語。
他會對少年溫柔微笑，“每個人都有一位屬於自己的守護天使，那是父給予我們的恩賜，祂會給予我們寬恕。”
少年不曾開口，平靜無波的注視周邊的一切。
那一日金髮男孩趁少年睡著，將刀子扎向少年的脖子，那是絕不允許他人生還的力道和位置。被睜開眼睛的少年伸手握住，然後金髮男孩的胸口被少年一隻手破開。
金髮男孩瞪圓眼睛，藍色的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似乎有什麼堅定的信念破碎，然後化作狂風暴、雨的怨恨。
天空不再幹淨，被烏雲覆蓋。
少年淡淡看著。
“你一直在騙我，你是假裝信任我！”
“你這個魔鬼，連仁慈的聖靈也不會寬恕你！”
“你會墜入地獄，不得好死！”
“罪惡終會被毀滅，披著人皮的魔鬼也會被剝掉……”
男孩瘋狂的揮舞著從少年那裡討要來的刀，失去笑容的扭曲臉上，說著各種兇惡的詛咒。
少年冷漠的握緊破開男孩胸膛的手。
看也沒有看倒地的男孩。
少年離開這個瀰漫血腥味的臨時住所。
他不曾信任，不懂背叛。
……
風雪彷彿落下就不會停止，一如這裡的殺掠、資源的缺乏、環境的惡劣不會停止。
這些對少年而言沒有意義，沒有過去未來的他從未想過以後該如何。
他站在冰冷的水潭裡清洗身上的味道，若有所感的抬起頭。
沒多久，一個晃晃悠悠的掉東西自天空掉落。
破碎白色的布料被晃眼的陽光映著淺金色。
噗通——
少年原地站著沒動。
小東西浮起來，順著水流波紋晃晃蕩蕩飄到他身前，被他的身軀擋住。
少年面無表情的側開。
小東西沒飄走。
他垂眸，看見被一隻小手拽住的褲腳。
短暫的兩秒沉默後，少年提起小東西。
很輕。
很軟。
明明被風雪打得冰涼的面板，卻意外讓他感覺到暖。
這一絲暖讓少年沒有繼續原想的下一步行為，轉而托住她腋下，整個抬起來。
好小。
少年沒在這裡見過這小的同類。
溼漉漉的黑色長髮，蒼白的臉有很多細小的傷口。
這時，一樣溼漉漉格外黑的睫毛顫抖，睜開。
淚水在琥珀裡晃動，像破曉淺金色的光，細小的浮塵在裡面也變得可愛靈動。
“嗚。”
少年愣了愣。
他沒聽過這麼又輕又軟，彷彿深深依戀，無限可憐，使死寂的心靈也被輕微撥了下弧的聲音。
然後兩隻軟軟的毫無威脅力的手臂抱住他的脖子，小東西整個埋進他懷裡。
“……小哥哥，疼。”
少年第一次不知所措。
那一瞬他腦海裡閃過山洞裡的那一束溫暖又明亮的光。
金髮男孩的話語。
——每個人都有一位屬於自己的守護天使，那是父給予我們的恩賜，祂會給予我們寬恕。
……
他被他的光重新擁抱。
這一次，他一定會好好抓緊，不會再被搶走。
……
…………
無情的暴風雪在腦海裡席捲，比記憶裡的更冷，比山洞裡的光被掩埋時更空洞淒寒的疼痛密佈全身。
那雙色淺的眸子在鮮血中閉上。
再睜開時。
他的光不見了。
那不是他的小螢。
那不是他的妹妹。
*
躺在床上的男人睜開雙眼，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幽暗得依稀殘留著夢中的猩狂。
將懷裡等人高抱枕圈緊的雙臂再度用力，幾乎要將柔軟的抱枕從中勒斷。
伽藍睜著沒有任何睡意的雙眼望著某處，眼神沒有任何波瀾，又像是情緒太濃重反而沉凝得看不出波動。
忽然，一般人聽不到的動靜自門外傳來，伽藍鬆開抱枕下床，沒有穿拖鞋的腳踩著地板，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的步伐比平時要跨得大了也快了一些。
把房門突然開啟，門口站著穿著睡衣的少女，正抬起手做出要敲門的姿勢。
開著夜燈的客廳光線昏暗，少女米白色的睡衣鍍了層暖光般，她微微昂頭望著伽藍，然後彎眉露出笑容，“哥。”
伽藍沒說話，他黑得無光的眼睛此刻看著女孩，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深處迸發出的光，一點點驅散黑色的陰霾，逐漸的燃燒起來，將伽螢的模樣印入整個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