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晚上沒有睡覺？”
少女清澈的嗓音，隨著嚴肅低沉的語調，聽見的人都感受到壓力。
伽家別墅客廳裡工作的傭人們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似的，安安靜靜幹自己手裡的活。
至於心裡是不是也這麼淡定，毫不關心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只見客廳的沙發上，藍鯨集團CEO，商圈裡的傳奇之子，上流社會的完美紳士，如今伽家的一家之主，伽大總裁被比他矮了一個頭，身材更是小一圈的少女強勢沙發咚。
一隻手按著伽藍肩旁的沙發，伽螢前傾的身子再度壓下了幾厘米，這幾厘米攜帶的強勢卻成倍增長。
坐在沙發上的伽總嘴唇剛開啟一條縫。
伽螢說：“你最好別對我撒謊。”
少女眯了眯眼睛，聲音不大，表情不兇，卻成功讓前面的男人閉上嘴巴。
他一言不發，表情看起來還算淡定，不過也不知道是兩人姿勢問題，還是他在少女面前收斂的氣質，總的來看竟有點弱勢的委屈可憐勁。
就好像明明兇猛至極，孤傲得旁人碰不得一下的野獸收緊自己的爪牙，趴伏著連毛髮都比平時軟順，腦袋擱著在自己的肉掌裡，任你教訓一聲不吭，一雙眼睛靜靜瞅著你，再兇猛也透出幾分萌感來。
何況是伽總這樣的盛世美顏。
伽螢看一會就心軟了，心一軟，表面上的氣勢隨之散了大半。
伽藍眼裡微光晃過，察覺到妹妹變化的他朝前伸出雙手。
本來兩人就是我坐你站的姿勢，伽螢的上半身壓低，全靠一隻按著沙發的手支撐著。
伽藍伸直手恰恰好摟住少女纖韌的腰。
隔著一層居家服輕薄的布料，他的手臂剛接觸過來，伽螢都隱約能感覺到來自伽藍面板的體溫。
她還沒動作，伽藍就突然收緊手臂。
少女的腰被他這麼一摟緊，男人兩隻手臂幾乎交疊，寬鬆的居家服被手臂勒著完全貼緊肌膚，一眼看去伽螢的腰身纖細的惹眼，恰到好處的減一分顯羸弱，增一分則不靈。
本來坐的腰背挺直，端正又優雅的男人往摟緊的少女靠過去。
臉頰貼近伽螢的胸口，每時每刻都似緊繃著，不露絲毫破綻的完美男人，整個人鬆軟下來，像是得到某種滿足，神色安寧又溫順的依偎著女孩。
“……”喉間的話不由的咽回去，伽螢看著伽藍的臉色，落在他肩膀上的手沒把人推開，抬起來輕輕來回摸了摸伽藍的頭髮，然後說：“今天不去跑步了，你先休息。”
伽藍睜開眼睛。
伽螢說，“睡吧，到飯點我叫你。”
伽藍道：“小螢。”
伽螢看了他一眼，眼神透著詢問。
然後扯扯他抱著自己腰的手臂，“你先鬆開，我坐著陪你。”
伽藍低低“嗯”了一聲，手臂看起來很輕鬆的用力，把伽螢抱起來雙腳離地，再往懷裡一收。
伽螢就成了雙腳不得不分開，坐在伽藍的大腿上，分開的兩隻腳擱在兩邊的沙發上，也緊緊貼合著伽藍的大腿。
她真的不是以前七歲了。
不要總是習慣性用以前的方式抱她。
伽螢有點頭痛。
她哥固執的個性有時候也顯得麻煩。
這份固執不單純體現在性格上，連同生活的某些習慣，也是一旦養成就不會變通。
例如說口味上的嗜甜，例如說和她相處上的‘從一而終’。
“哥。”伽螢喊道。
“嗯。”伽藍的語氣還是低低的，眼睛微眯，透出睏意。
比平時慵懶的嗓音，“別生氣。”
伽藍摟著她腰的一隻手抬起來，拍著伽螢的後背，哄她的語氣可能比起其他人不那麼明顯，可只要有人在這裡看到伽藍的眼神，就知道他到底對這個妹妹有多疼愛，柔軟的眼神跟外界傳聞的冷酷紳士截然不同。
“你還知道我生氣。”伽螢無奈道。
昨晚徹底一夜沒睡的伽藍，這會抱著軟軟香香的妹妹，困頓好像幾倍的找上門。
換做以前一樣一夜沒睡的他也不會這麼撐不住，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有過連續兩晚同眠美好經歷，突然再陷入獨眠，還是被妹妹趕出門的獨眠。
天知道昨天夜裡伽藍不僅是沒睡，還被亂七八糟的思緒折磨一晚上。
這才一早起來被伽螢看到嚴重黑眼圈，緊接著有了之前到現在的一幕幕。
放任自己睏倦的伽藍，就聽到伽螢話裡那句‘我生氣了’。
本來已經半眯的眼睛忽然睜開，黑如子夜深海的眼睛，此時浮現著無措的緊張。
過分完美而顯得難以親近的面容下，這樣的眼神會令人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誰能讓這個一看就註定高高在上的人無措，還是簡單的一句話？
如果說眼裡的神采會讓人懷疑自己看錯，接下來伽藍的行為就叫人無法自欺欺人。
握住妹妹的手擱在自己臉上。
伽藍抬眼看著她，“給你打。”
打吧。
打不壞。
別生哥哥氣。
更不要不理哥哥。
伽螢愣了下，然後哭笑不得。
看著面前的男人，完全可以稱之為美麗，超越性別又毫不會錯認性別的臉龐。記憶裡少年時期的他更像個林中精靈，某些時候的單純程度也讓她產生過‘她的小哥哥是不是真的精靈’‘這個世界是不是藏著一個童話世界’這種想法。
……
…………
“啪”的一聲皮肉碰撞的脆響。
七歲的伽螢都感覺到自己的手火辣辣的疼。
只是眼前的情況讓她的關注點完全沒辦法放在自己的手上。
她愣愣看著小哥哥臉頰上出現的紅手印。
那是小哥哥抓著她的手往自己的臉打上去，伴隨著剛剛的響聲留下的印記。
現在她的左手還被握在少年的手裡。
他眼神暗沉又流露著單純的不安，硃紅的薄唇情緒不高的抿緊。
先看了她一眼，然後握著她小手的那隻手再次動起來。
“不要！”
小小的伽螢回神。
又心急又無措。
掙扎的抽出自己的手。
以她的力氣根本挨不過少年，可是察覺到她意圖的少年，輕而易舉的滿足她的願望，輕輕的將她鬆開。
少年眼神更不安的望著她，被女孩睜眼一瞪，整個人的氣息越發低落，細長睫毛輕顫。
一身純黑色輕裝也擋不住他驚人容色，這幅模樣簡直就像無意間走進人間的精靈王子。
右臉上的紅印更增三分殘忍的豔麗。
若是有人看見此時的少年，絕對不會將他和傳說中的死神陰影聯想在一起。
“為什麼要這樣！”小伽螢到現在還沒從少年剛剛的行為緩過情緒，看著小哥哥臉上的印子，又心疼又著急。
她伸手想去摸摸，又怕把小哥哥摸疼了。
“你生氣了。”少年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小螢更不高興了，那肯定是他錯了。是他錯了，他卻什麼都不知道還一錯再錯，這種認知讓少年心情一落千丈，聲線更低沉，“讓你打我消氣。”
他的眸子是最深最暗的純黑色，卻有著另類的清澈單純，微光浮動透出殷切。
不要生氣。
消氣好不好。
讓你打幾下都可以。
小伽螢搖頭。
少年眼神黯淡下去，垂下的視線忽然注意到女孩的小手。
那隻被他握著的小手，一改平日白白嫩嫩的，面板表層透著不正常的紅。
他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倏然握住女孩的手放到眼前檢查。
小伽螢以為他又想打自己，立即掙扎。
這點掙扎對少年而言沒有任何效果，卻讓他本就一落千丈的心情澆了一盆冰水。望著女孩明顯比之前紅腫的左手，少年已經明白造成這樣的原因。
——是他抓著小螢打自己的那一下害的。
本來垂頭喪氣像一隻蔫了的猛獸，忽的氣勢暴漲，冷戾覆蓋眼眸，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的少年，卻給人一種擇人而噬的壓迫力。
他輕柔的鬆開女孩的手，目光側到一邊，不敢和女孩對視，說話的聲音很輕，“我出去一下。”
從地上站起來，少年走前偏了偏頭，本能想去看看女孩又強制自己忍住，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才一步，少年就停下來。
他低頭。
看見一隻拉住他袖子的小手。
他沒動。
直到那隻小手用力扯了扯。
視線慢慢順著那隻小手往上看。
女孩明亮耀眼的琥珀色眼睛直直盯著他。
“不要走。”
少年目光微動。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
女孩卻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緊抿的嘴唇薄成一條刀鋒似的直線，眉宇間流露的冷戾銳氣，就算再俊美絕倫的臉被這股氣勢覆蓋，也足以將人嚇退。
可是女孩沒有害怕。
她抓著少年的袖子，抓得緊緊的。
她不知道小哥哥怎麼了。
她看見的是小哥哥很難受。
她看見小哥哥走的時候握緊的拳頭在抖。
她看見小哥哥好像快哭了。
雖然小哥哥沒有流眼淚，可是比流眼淚還難過的樣子。
她的小哥哥和別人不一樣，她的小哥哥疼了不會喊疼，累了不懂喊累，現在難過了也不會流淚眼。
小伽螢昂頭望著她的小哥哥，心裡酸酸的好難受，她有點想哭，又忍住不讓自己流出眼淚。
因為小哥哥笨笨的，一看到她哭就很緊張。要是現在被他看到自己哭，小哥哥一定會更難受。
她想，原來這就是難受也不流眼淚的原因嗎？
為了不被發現，小伽螢向前抱住少年的腰，埋頭到他的懷裡。
被女孩抱個滿懷的少年，愣住。
柔軟的女孩嗓音悶悶從懷裡傳來。
“我不生哥哥的氣。”
墜入黑暗沼澤，悶疼不已的心臟，鼓動的一聲彷彿要撞出胸膛。
有什麼滲入血液的溫暖，流淌到全身每一處，將身心都溫暖起來。
少年緊握的手掌忽的鬆開，又慢慢，輕而又輕的指尖虛握，似無形中握住什麼又害怕稍微重點的力道就會觸傷對方。
周身暴戾的氣息消融。
他低頭望著女孩。
散落的黑髮長長的遮住了眉眼，藏住那柔軟得似要滴出水來的眸色。
……
“我不生哥哥的氣。”
沙發上。
憶起曾經的少女輕笑。
抱住伽藍的肩膀。
手指撩起伽藍額前的黑髮，順著向後撫摸了兩下。
視線和伽藍的目光對上。
她哄道：“休息吧。”
伽藍細長的睫毛扇動了下，然後閉上眼睛靠進妹妹的懷裡。
那雙抱著伽螢腰身的手，不經意的收緊了一分，手掌用力著又剋制不那麼用力。
聽著懷裡某人逐漸均勻的呼吸聲，伽螢無奈兩人的姿勢，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無聊的輕輕撥動伽藍頸項處垂落的髮尾。
“這回沒有直接打，也算是有進步了。”低到近乎無聲的呢喃自伽螢嘴裡溺出。
她沒看到本該睡著的男人，埋藏在懷裡的面龐，黑暗中睫毛再次顫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