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風不知不覺把肉全吃完了。

她在盯著盤子發呆。

晏衡道:“你在想什麼?”

李南風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她只是在想,她剛才應該把他這手刷烤肉的本事學會。這樣下次再吵架,她就可以自己刷來吃。撒嬌耍賴這種事在李存睿和李摯面前也可以做,但刷烤肉不行,風雅的他們壓根不會。

晏衡看她片刻。隨後扭頭:“店家,再來二十串肉!”

肉來了。晏衡蘸好料,遞給她。

李南風看著盤子裡香噴噴滋滋冒油的肉,揀起根肥瘦搭配得最好的來。

這段隱秘其實聽來並沒有什麼滿足的感覺,因為她本不希望真相如此殘忍。

從來都知道他上位之路並不容易,卻沒曾想處處兇險。與其如此,她倒寧願是他生性暴虐才起殺心的了。那樣至少他不必遭受那麼多次的寒心。

晏衡望著她,聲音溫軟:“李南風。”

李南風埋頭吃著肉。

他又道:“李南風。”

“叫魂。”

他笑一下,撐桌的手指輕釦桌面,目光溫和無害:“我沒錢了。”

李南風瞥他。

“上次你給了我二十兩,已經過了好多天了,剛才那桌菜我又白花了三兩銀子,你要不要給我點零花錢?”

……

靖王的兵權是舉朝武將之最,黃焙把個假女兒嫁給他晏衡,是做兩手準備,若是晏衡沒發現,又有了子嗣,那黃家會拿孩子牽制他。

若沒有子嗣,那把晏衡一除,到時靖王死了,晏家三兄弟也都死了,那麼這兵權就將分散到諸將頭上。

這等於是瓦解了靖王府的權力,而跟著靖王的這批將領則是首當其衝的得益者。

當然大多數人都還是忠誠的,但忠誠者往往也敵不過黃焙這樣的人的算計,到時候,黃焙即便成不了靖王,興許也會成為權力鼎盛者,畢竟他是朝著這個方向去的。

黃氏死後,晏衡對婚姻依舊沒有想法,但這並非是他看不上女人,只是經過奪爵一事,再加上那女人死的不明不白,他名聲變得不太好。

好人家不會把女兒嫁給他,那些個循規蹈矩的閨秀,他這種放浪形骸的也看她們不上。

心思靈活的倒有不少,也不乏模樣靚麗的,性情溫順的,知情識趣的,但衝什麼來的,他心知肚明。

偶有幾個看上去是真與他有點緣的,也終是失了些與他匹敵的底氣,差點意思。

當看左看一個不是,右看一個還不是,續絃這份心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心思再活起來的時候,是那日他在承天門下,延平侯府那個李南風風風火火地闖入他眼簾之時。

那日他跟薛岎坐在承天門等人,嘮嗑時她牽著個孩子一面數落一面往宮裡走,滿朝貴眷,像她這樣進宮的,是獨一份。

他聽得很有趣,因為她數落侄兒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母親數落他。

彼時他功成名就,有權有閒,也正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熱的寵臣,而李南風則剛剛收拾完陸銘和程淑,四處都是關於這位李家當家人的小道訊息。

他閒來無事,也曾對這些聽得津津有味,因為他從來沒聽說過哪個文官家小姐——不,是將門出身的小姐也少有她這份手腕。

靖王與李存睿雖然交好,但晏衡並沒有去過李家,自從李存睿過世,兩家關係更是淡了下來。

李南風他認識,但從來不曾打過交道,原來,京城人嘴裡的“潑婦”,是這個樣子的。

從那以後,他開始聽到李南風的名字就會豎起耳朵,看到她的時候也會情不自禁投去兩眼。

再後來,竟然發展到無事可做的時候,主動打發侍衛去探聽李南風近期做了什麼,又幹了些什麼事,靖王府他一人獨大,也沒人敢說他這麼樣有多無聊。

其實他們經常也會在各種場合碰面,有一回英國公府辦喜事,他大駕光臨了,然後在他們家園子裡遇到她。

看到她站在玉蘭花樹底下仰望枝頭的花,他心血來潮,摘了朵玉蘭花,後來擦肩而過的時候就不動聲色插在她髻上,她一點也不知情。

還有一次在姚家,她正吃著一盤桂花糕,他趁她轉頭時也順手牽走了兩塊,她也不知道。

這個時候,他年紀已不小了,但他沉醉於這些小把戲,樂在其中,從來沒有去想過為什麼要這麼做。

後來想想,也許是太無聊了,也許又是太明白兩家之間隔著多大的鴻溝,很多念頭還沒到那個份上就自動停止了。

李南風看中南郊那莊子,與人在酒樓裡議價的時候他就坐在隔壁,看她嘴皮子那麼利索地討價還價,他忽然起了戲弄她的念頭。

他以高出她許多的價錢搶在她前面把莊子搶到手裡,其實買來沒多大用,為什麼這麼做?

如今想起來,也竟是下意識地想以此激得她主動來找他。

她真的來了,帶著她一身藏不住的怒氣。這個女人,同樣在京師橫行,對惡名昭著的他一點也不放在眼裡。

她夾槍帶棒地刺他,行不通,便又換了語氣跟他說好話。

他很喜歡看她怒氣衝衝,認真吵架的樣子,還有她為了讓他讓出莊子而違心說軟和話的神態,他心情卻莫名很好。

但他不懂拿捏分寸,最後她不肯再捧著他,又氣沖沖地走了,他就有點失落,這個女人,脾氣太壞了,怎麼一點也不像別的女人那樣有耐性。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掃興。

他更加不著急續絃,還在李家附近偷偷買了個小宅子,沒事就站在前院裡,透過窗戶看她出出入入。

從阿蠻他們眼神裡他能看到自己有多麼變態和無恥,但是這有什麼關係,他不在乎,反正他不可能再擁有一個正常的人生。

那日暴雨,他與她為著兩家小輩的事情在馬車裡言語交鋒,與其說是替兩家小輩爭取一個可能,莫如說是他是伺機親近?

但這婆娘不給機會,她還記著那莊子的事。

可縱然她不給機會,雷劈下來時,他也還是不假思索撲上去的,不然,光留他一個人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他眼裡的她潑辣兇殘,也鮮活靈動,她怎麼對付陸銘和程淑的過程,他前後找了不下十個版本,但卻從來不知道陸銘之前還有個被李夫人蠻橫踢走了的裴寂,也不知道她與她的親生母親之間竟然也存在著難解的心結。

雖然他仍不覺得那個小白臉因此就變得可愛起來,但是對於親手剝開了她的傷疤,他感到很難過,也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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