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度過了一段漫長得沒有任何記憶的時光。

烈火焚心,暗巷幽靈,噩夢般的場景反覆交替。等她再次從這個真實的世界悠悠轉醒,發現自己在一個燈火昏暗的空間裡。

潮溼的霧氣氤氳籠罩,拇指粗的鐵鏈緊束著她的手腳,她躺在地上,被人擺成一個“大”字,衣裳早已溼透,從頭到腳,熱汗淋漓,像一隻蒸鍋裡的螃蟹,熟透了。

“大都督?”

時雍目光渙散片刻,就看到霧氣裡的背影。

那人剛好回頭,眼神在潮溼的空氣中相撞。

時雍微微打個寒戰,從他冷漠的臉上捕捉到什麼,頓時驚住。

“我怎麼了?”

“又失憶了?”趙胤道。

得,嘲諷她。

時雍想了想,腦子還真是一片空白。她四周看了看,視線慢慢落到趙胤受傷的胳膊上,搖搖暈沉沉的頭。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趙胤補充道:“不是睡,是發瘋。”

發瘋?時雍依稀記得失去意識前的事情,尷尬一笑,“抱歉!都想不起來了。”

趙胤清冷的眸子微微闔起。

“那你再躺著想一會。”

石板又硬又潮溼,空氣裡滿是硫磺的味道,脊背被硌得發痛,誰願意再躺一會兒?

時雍本想嗔他幾句,或是撒個嬌求個舒服,但是趙大人那張清冷的臉實在太讓她生氣,她恨不能撕碎了聽個響。

“捉不住女鬼,就欺負我,這可不是大丈夫作風。”

這麼激他,時雍原以為他會生氣。可趙胤面不改色,慢慢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她。

“本座欺負你?”

“不是欺負我,幹嘛用鐵鏈鎖住我?”

“不鎖住你,房子都讓你拆了。”

“……”

她瘋得有那麼厲害嗎?

那“女鬼”到底何方妖孽?竟這麼歹毒,能控人心神,連她都中招。總不能,真是時雍的鬼魂吧,真正的鬼,應當是她自己才對。

時雍悶聲不語。

趙胤問:“現在清醒了嗎?”

似乎從來就沒有把她當成姑娘,此刻的指揮使大人衣袍鬆緩,黑髮未束,胳膊上的傷痕在微挽的袖底若隱若現,沒有乾透的水漬在他身上泛著一層香豔的反光,看得時雍口乾舌燥,像被人丟在了一鍋滾水裡,越發覺得呼吸吃緊。

她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會讓他倆這個樣子,只是從趙胤的表情來看,她可能沒幹什麼好事,這才招他嫌棄。

“清醒了。”

時雍抿了抿唇,烏黑的眼望著他。

“勞駕,幫我鬆綁。”

趙胤沒有回答,安靜地往前走,腳尖挪到她的身邊這才停下,慢慢蹲身,一把扼住她的下巴,抬高面對她。

“求我啊?”

求他?時雍看到他受傷的胳膊和疑似抓痕的脖子和鎖骨,心虛片刻。

“好……我求你……鬆開……”時雍嘴不利索,好不容易才說完這句話。

趙胤看她片刻,一點點收回手,將捆她的鐵鏈解開,過程面無表情,動作極是生硬,彷彿她是一具沒有生命的死屍,那鐵鏈扯得時雍骨頭生痛。

“痛!你輕點。”

趙胤不為所動。

真狠。

憐香惜玉這詞,大都督怕沒學過。

時雍暗暗咬了咬牙,等鬆了綁站起來,腳下一個踉蹌,身子猛地撲出去,雙手往前狠狠一推。

“呀!”

她原本想借機報復一下,讓趙胤摔個跟頭狼狽狼狽,一解心頭之氣,順便撕裂他那張沒有表情的棺材臉,看看他狼狽時是什麼模樣,哪料趙胤反應極快,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往前一帶。

卟嗵!

兩個人齊齊往下倒去。

水花四濺。

時雍這才發現,屋子中間是一個水池,或者說是一個人工砌成的大浴缸,裡面的水溫居然是熱的,如同溫泉一般熨帖著肌膚,讓她激靈靈打個戰。

“大人。”

時雍吃了一口水,剛喊出聲,眼睛猛地瞪大,啞然了。

渾身溼透的指揮使大人,站在她的面前,衣袍溼淋淋地緊貼身子,修長的腿,勁瘦的腰,原始而野性的男性線條,震得她幾乎失神,呼吸瞬間被奪走。

“你還沒瘋夠?”

趙胤的臉上並沒有時雍期待的冷靜龜裂或者出離憤怒,他的表情平靜而漠然,只有滾燙的氣息從唇角飄出來時,帶著狠意與熱氣,像個活著的正常人,噴在時雍臉上,燙得她耳根發紅。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是個老實人……”

趙胤嘴角微抿,“殺人如麻的老實人?”

殺人如麻?這幾個字讓時雍有剎那的怔愣,很快又反應過來,趙胤指的是她之前殺黑衣人,而不是知道了她就是時雍。

“我只是身不由己,你不是都看到了?我和他們都中邪了,我哪會知道……”

時雍說得柔和而輕軟,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都無,那落湯雞的模樣著實楚楚可憐,是個男人都會生出幾分憐惜。

可是,

時雍懷疑趙胤恐怕不是個男人。

他無視女子嬌媚,不留情面地鬆開手,時雍撲嗵一聲就跌坐水裡,狼狽又無助地將池水盪出一圈圈漣漪。

而趙胤站在她的面前,一身溼衣裹著他健壯頎長的身子,那裡的輪廓看得格外清晰。

還有,那一道被時雍劃傷的口子,泛著腥紅的顏色,重新滲出了血水,看得時雍眼皮一跳。

“大人的傷,沒有處理嗎?”

趙胤掩一下袍子,不理會她的問題。

“當真要我把你丟到詔獄,才肯交代嗎?”

交代什麼?

時雍受不了他。

明明面前有一個溼漉漉的美人活色生香地跟他說話,偏生在他的眼裡,她連一坨死肉都不如,只會拿她當兇手對待。

丟人。

失敗。

時雍眼一眯,忽然朝他一笑。

“行啊,我說。大人靠近一些。”

趙胤冷著臉看她片刻,慢慢往前,面孔冷硬得彷彿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這個樣子的他,時雍找不出任何言語來形容。

這麼好看,又這麼可惡。

“大人認為,我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

時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聲線嬌軟,表情卻冷淡,那眼底生出的冷光讓趙胤原本要說的話卡在喉頭,再出口,也只剩一句冷哼。

“你不是宋阿拾。”

“大人英明。”

“你到底是誰?”

時雍突然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跟著盪出去,甩了趙胤一臉,在他冷眼剜來的瞬間,時雍又低低一笑。

“想知道?你求我啊。”

趙胤手掌微微一收,攥成拳頭。

這是想掐她又忍住了嗎?時雍看著他那張冰山一般冷漠的臉,心中突然生惡。

很奇怪。

趙煥風流倜儻,她喜歡。但一起招貓逗狗,玩樂談情,她卻不曾生出旖旎心思。

謝再衡清和溫潤風度翩翩,她卻看得噁心,只想搧他的臉。

白馬扶舟玉樹臨風,她心思會動,但就如同隔著雲霧看畫里美人,不想褻玩。

而趙胤不同,讓她恨得心火焚燃,五臟六腑都積著氣,明明想撕碎他那張不近人情的臉,又忍不住想調戲他,想看這張冰山臉崩裂,甚至想看他動情會是何等神仙模樣。

時雍承認自己不是好女人。

上輩子不是,上上輩子也不是。

但對男人有這種近乎荒唐的情緒,第一次。

“大人。”

時雍嗓音略啞,笑起來時,翹起的唇角有淡淡的揶揄,“我也是鬼,是會吸男子魂魄的女鬼。”

趙胤等半天聽到這句話,眉頭微沉。

“宋阿拾,我沒有耐心——”

他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為他的嘴被堵住了。

時雍冷不丁撲上去,狠狠啃上他涼薄的唇。

激烈、火熱,如飛蛾撲火強盜搶親,不管不顧不給趙胤任何反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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