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座上的寶音目光如炬,陳紅玉的再次恍惚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不過,她倒沒有想得那麼深遠。因為趙煥休妻的事情,她始終認為趙家人理虧在先,對陳紅玉本就有幾分歉疚,這一次陰山皇陵又牽連到她,如此一來,寶音更覺得這個姑娘不容易。

寶音是有些大女子主義的人,向來同情並維護女子,一看陳紅玉這樣,心下嘆息,更堅定了帶她去哈拉和林的想法。

當然,她不會明白地告訴陳紅玉想讓她出去散散心,只道:“你兄嫂新婚燕爾,正是兩情正篤時,你一個大姑娘湊什麼熱鬧?同他們回京看他們恩愛,不如陪本宮去哈拉和林轉轉,看看漠北風光。”

陳紅玉看了一眼陳蕭,“這個,要徵得家兄同意。”

陳蕭朗聲道:“小妹頑劣,怕打擾了長公主清淨。”

寶音吟吟笑開,“打擾什麼?本宮就怕她不肯打擾。你看我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兒,紅玉這孩子文靜雅緻,能文能武,長得又乖巧,我最是喜歡不過。惟楊,你回去告訴你父親,就說,他的女兒往後就做我的女兒了,看他如何說法。”

陳蕭笑了起來。

“父親求之不得呢,哪裡敢有異議。”

陳宗昶從小就是寶音和趙炔的小跟班,幾個孩子一同長大,知根知底,感情與旁人又是不同,原本陳蕭和陳紅玉在寶音眼前就很得臉面,說是她的半個孩子也不為過。因此,這些話不過玩笑罷了。

白馬扶舟卻好像聽進去了,將手中酒杯放下,似笑非笑地抗議。

“看來我是失寵了。我都不是母親跟前知冷知熱的人了。”

寶音笑著瞄他一眼:“你這種渾小子哪裡懂得體貼人?別看本宮一把歲數了,這顆心還沒老呢,只有小姑娘能明白本宮的少女心。你啊,靠邊去。”

長公主一打趣,眾人就都跟著笑了起來,紛紛讚歎寶音年輕貌美,惹來寶音哈哈大笑。

時雍拽著趙胤進入廣場,就聽到“少女心”這個詞,不由笑看寶音一眼。

若不是到過陰山皇陵,“結識”了寶音的父母,她肯定都要懷疑寶音與她來自一個時代了。

不論是思想還是說話方式,這個公主都比旁人前衛多了。

“姨母,你們在說什麼這麼開心呢?”

一邊走,時雍一邊笑著問。

她一句話成功將眾人的視線拉了過來。

她在前,趙胤在後,一對碧人很是般配,契合美好。

寶音看著他們,目光不由柔軟,聲音也就帶了幾分笑。

“姨母新得了女兒,阿拾還不快來恭喜?”

時雍一怔,看她半是玩笑半認真的模樣,趕緊上前福了福身,笑吟吟地道:“恭喜姨母,賀喜姨母,不知是哪位姐妹這麼好運?”

寶音的視線看過來。

陳紅玉略帶尷尬,畢竟她曾經有一個身份是“楚王妃”。

本與寶音是平輩之人,突然就成了她的“女兒”,她著實有些難為情,怕人家說三道四。

尤其如今,她覺得自己不配。

偏偏寶音是個諢不吝,從來不在意這些東西,在她眼裡,陳宗昶是她的弟弟輩兒,他的女兒就跟自己女兒沒什麼兩樣。反正陳紅玉與趙煥已經沒什麼關係,她連趙煥得知此事後會有什麼感受都不管,更何況旁人的嘴舌?

“你說吧,紅玉,願不願意跟我做閨女呀?”

她語氣仍是玩笑的,不會讓人難堪,陳紅玉瞥了瞥眾人,沒有在人群裡捕捉到那一抹審視的目光,方才緊張時張開的毛孔收了幾分,也跟著笑開。

“紅玉求之不得。”

“那就這樣決定了。”寶音像個大家長似的,直接拍了板,“本宮遠去哈拉和林,要是有個體己的姑娘說說話,那是再好不過的了。紅玉回京若是無事,便跟著我去湊湊熱鬧也好。”

陳紅玉看了看陳蕭,見他沒有反對,微微一笑,靦腆地道:“恭敬不如從命。”

得了她的承諾,寶音很高興,褪下腕上的玉鐲子,招呼陳紅玉上前,親自戴在她的手腕上。

“出門在外,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個鐲子陪我許多年了,算是給我們家紅玉的見面禮。”

寶音沒有女兒,陳紅玉很小就死了娘,這玩笑說著說著,竟都有些當了真。

“謝謝殿下。”

寶音笑了起來,“還叫殿下?以後你得和舟兒一樣,喚我一聲母親啦。”

陳紅玉從沒叫過母親,嘴巴囁嚅一下,有點叫不出口。

寶音自然明白姑娘家的心思,沒有逼她,而是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開懷地笑道:“不急。等哈拉和林回來,母親給你找一個好兒郎,許一門好親事,等送你出嫁時再改口,也好。”

陳紅玉低下頭,眼皮微微顫動,心裡說不出的發慌。

寶音以為她在害羞,笑了笑,便讓她回去入座。

這時,時雍和趙胤已經坐在了位置上,寶音收回視線,便朝他們瞧了過來。

“明日別過,阿拾你要好好照顧你的母親。有空多去陪陪她。”

時雍莞爾,“阿拾省得。”

寶音欣慰地看她一眼,又轉向沉默的趙胤,認真地道:“臭小子,我這便把阿拾交給你了。要對她好,知不知道?”

趙胤聞言,一板一眼地起身拱手,“無乩明白。”

寶音點點頭,又讓侍從給眾人杯盞裡斟滿了酒水,由她提議,同飲一杯。

宴到酣處,北狄還為南晏的貴客準備了節目。

歌舞齊上,眾人說說笑笑,好不歡暢。

時雍記得何姑姑的叮囑,一得閒便坐到寶音的身邊去,陪她喝酒說話。沒有想到,寶音的酒量十分了得,不知不覺中,她還沒有安慰到別人,自己竟是多喝了幾杯,滿臉通紅,略帶微醺。

“小姑娘,你酒量不行呀。”寶音眼裡滿是笑意。

時雍雙手揉了揉臉頰,說得乖巧。

“陪姨母喝酒,我高興。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寶音示意何姑姑拿了酒壺過來,親自接過為時雍再滿上一杯。

“阿拾是個爽快人。”

長公主都說她爽快了,不滿飲此杯,怎麼好意思?

時雍莞爾,再次仰起脖子,將酒一飲而盡。

寶音陪飲一杯,又與她說了些話,不知不覺,時雍又灌了幾杯下去,腦子登時有點發昏。

這個時候,時雍若是再看不出來寶音有意灌她的酒,那她就是傻子了。

不過,不傻也得裝傻。

“姨母,我不能再喝了。”時雍撐著太陽穴,笑著朝寶音告饒:“等你從哈拉和林回來,我再好好陪你。可好?”

寶音看一眼她紅彤彤的臉頰,放下酒壺,目光投向了場上的歌舞。

“阿拾。有句話,姨母想問你許久了。”

時雍心裡咯噔一下。

該來的,總算來了麼?

她藉著朦朧醉眼,含糊地問:“姨母想問什麼……何須遲疑?你問,阿拾便答。”

寶音笑了笑,示意何姑姑去給時雍準備醒酒的溫水,然後壓低了聲音,盯住她道:

“你信靈魂轉世之說嗎?”

時雍默了默,撐著太陽穴搖頭,“不信。”

寶音道:“我信。”

時雍抬起眼,看著她。

“姨母是指我在三生崖上說的那些話麼?”

她潤了潤嘴巴,略帶澀意的笑了笑。

“當時情況緊急,為了救侯爺的性命,我不得不順著楚王的心意去說話。奈何楚王執念太深,並沒有因此而收手,終是釀成了大禍……但是,若說我是時雍,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你看看我,哪一點像時雍?”

寶音端詳著她,看了片刻,正色道:

“其實很像。”

時雍呵呵地笑,擺手裝傻,“我哪有她那麼大的本事?姨母快別再嚇我了。”

寶音唇角微微抿起,“傻丫頭,與你玩笑罷了,看把你緊張得……”

時雍但笑不語。

寶音也跟著笑了起來,將她面前的酒杯拿開。

“不可再飲,等會醉大了,阿胤該找我麻煩了。”

時雍道:“他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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