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胤眉梢一挑。

元馳這個人自然是沒有什麼清白可言的。

不過,酋長女兒能認為他有清白,也是一條出路。

“好。”趙胤看了看元馳,“我要單獨勸他。”

玉姬歪了歪頭,對他似乎不是很信任,可是想了想仍然同意了。

“你們不要耍什麼花招,我給他餵食了龜靈草,若是不從,活不過三日。”

說罷,她又惡狠狠地瞪了元馳一眼。

“你老實些!別等我哪天瞧你不順眼了,找了別的選配郎,你即便跪在我腳下求我娶你,寵幸你,也是沒有機會的。哼!”

玉姬走出去,順便把謝放幾個人連同大黑都一併帶到門外,讓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過來把他們反縛住手腕,看牢了。

“你們聽好了。若是我那愛郎肯好好依了我,你們便是男家來喝喜酒的親戚,不然全是我的敵人,都是要拉出去沉潭的。”

大黑聞聲,吐著舌頭朝她搖了搖尾巴。

玉姬看這狗子懂事,眉梢一挑,重重哼聲,指著它。

“還有你,也一併沉潭!”

…………

趙胤看一眼合上的門,聽著那女子的話,眉梢跳了跳,看一眼被捆在架子上的元馳,走上去從他嘴裡取出一個圓木的塞子。

“說說,怎麼回事?”

元馳腮幫子都酸了,看趙胤只取嘴裡的塞子,沒有打算放他下來,哀聲低嚷。

“阿胤叔,快救我出去。再不走,我早晚死在這個瘋婆子的手上……”

趙胤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你不是在玉堂庵後山落下去的嗎?”

“可不是麼?”元馳唉聲嘆氣地道:“我摔昏過去,醒來便在這裡了。這個瘋婆子說,是她救了我,我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鬼地方,本是有機會逃跑出去的,誰敢相信,我他孃的跑出去居然在林子裡迷路了!迷路後又轉回來,落到她的手上……”

趙胤對元馳的哀怨沒有什麼反應,卻抓住了話中的重點。

元馳在玉堂庵後山失蹤,卻被玉姬救到了黃泉谷底。

也就是說,黃泉谷並非一個沒有出入的絕境,而是有路可通外界的。

只是,這條路不為外人所知而已。

一念至此,趙胤目光裡生出了幾分亮色。

“你在這裡,可曾見到阿拾?”

“阿拾?”元馳愣了愣神,才從自己的悲情人生中回過神來,“你是說,阿拾也在這裡?”

這麼說,那就是沒有見過她了。

趙胤神色一凜,看著元馳,與他交換了一下彼此所知的情況。當元馳聽說自己原來在三生崖下的“黃泉谷”,而前前後後下來救他們的人,已經死傷無數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怎會這樣?”

呆呆地看著趙胤的面孔,片刻,元馳又活絡過來。

“阿胤叔,你先想法子救我出去,我同你一起找阿拾,快,那瘋婆子回頭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我呢……”

“不行。”趙胤上下打量他,慢條斯理地將他身上的繩子又緊了緊,捆綁得再牢實一些,嘴裡不冷不熱地道:“我看那玉姬,顏色雖不如柳玉樓,卻也不至於辱沒了你。”

元馳瞪大眼睛,“阿胤叔,你在說什麼?”

趙胤面無表情地理了理他的衣領,“你嫁了吧。”

“……”

在黃泉谷底,這個狄人部落酋長的女兒就是最有權力的人。

為了尋找阿拾,為了救出那些侍衛平安出去,他們用得著這個酋長的女兒玉姬。

面對元馳的錯愕,趙胤眉目無波地告訴他。

“疾行,這是代價最小的法子。”

元馳的臉整個兒皺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合著我就是那個很小的代價唄?阿胤叔,你變了,你為了一個女子,變得不擇手段,竟然連親侄子的身子都要利用……”

趙胤冷冷看他一眼,走過去拉開門,對著外面的玉姬道:

“我侄子說,對姑娘甚是仰慕。不肯嫁,只因自慚形穢,覺得配不上。不過,我已經說服他了。他感動得——”

說到此,趙胤回頭看了一眼,淡淡勾唇。

“感動得快哭了。”

————————

石洞的木門被人一腳從外面踢開,發出一道劇烈的碰撞聲。

時雍又聽到了那個黑衣男子的聲音,他似乎有些焦急,“褚老,再不走來不及了。你還在等什麼?”

被叫著褚老的正是那個孜孜不倦灌喂時雍怪藥的黑袍人。

他此刻正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用勺子在土陶碗裡搗鼓、攪拌,那一碗漆黑粘稠的藥,散發著難聞的腥味。

聽了黑衣男子的話,褚老頭也沒回。

“還有一天。”

“為什麼?為什麼非得再等一天?那錦衣衛……”

“噓!”褚老目光冷厲地剜過去,指了指外面,涼涼地道:“不到三日,抬她出去也是死人。要來何用?”

黑衣男子看了他的手勢,哼聲,瞪了被包成“粽子”的時雍一眼,率先走出這個石洞。

褚老隨後走出來,站在一個陰涼的角落,“發生什麼事了?”

黑衣男子望一眼木門,壓著嗓子道:“她以為趙胤死了,其實沒死。不僅沒死,他還帶人到了狄人部落……”

褚老眼睛微眯,“當真?”

黑衣男子點點頭,“千真萬確。我今日去送藥,親眼看到的。”

趙胤猜得不錯,黃泉谷確實有一條通往外界的路,但不在平地,而在山間的石洞中。

這條道極為隱秘,是前朝皇室戰敗亡國後的退守之地,一代一代傳下來,除了少數幾個狄人首領外,無人知曉。為防止狄人偷跑出谷,狄人首領防範甚嚴,他們把山外的世界描述得極為邪惡,每每有與外界有物資往來,都以“天降”、“神授”等話術搪塞過去。

而褚老是一個例外。

這條通往黃泉谷的路是他無意發現的,起因與時雍差不多——摔下了懸崖。

因為褚老醫術超群,在狄人的眼裡,他就成了一個類似於“巫醫”的神人。這些年來,他陸陸續續治好了很多狄人的病,就連現任酋長的女兒玉姬,都是他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的。

為此,他在部落裡很受敬重,這條路對他而言更不是秘密。

他每次去狄人部落就穿著這一身黑袍,扮成巫師的模樣,回到玉堂庵,則是一個無依無靠喜歡養小動物的聾啞婆婆。

時雍躺在裡頭的石床上,聽不清外面的兩個人在說什麼,但在褚老進來時,她卻看清了他臉上的凝重之色。

“怎麼了?錦衣衛追上來了?”

聽到她詢問,褚老扭過頭來,深深看她一眼。

“是又如何?你未必還想活著回去?”

時雍動不了,只能發出一聲輕笑,表示她的嘲弄。

“不,我不回去。就算他們找上來,我也不回去了。”

褚老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狐疑地盯住她,“為什麼?”

時雍道:“趙胤沒了,再沒有人護著我了。我若回去,那些人就會把他的死算到我的頭上,畢竟那天在三生崖上,我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你想想,一個女子落到這步田地,回去還有什麼活路?”

褚老默不作聲。

時雍也望著他,一臉真誠。

二人相視了片刻,褚老突然問:“你心甘情願跟我走?”

“心甘情願。”時雍眨了眨眼晴:“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教會我醫術,你都是我的師父。雖然我失憶,忘記了一些事情,但是並不妨礙我尊敬你。更何況,你這次又救了我一命,大恩大德,我怎能不報?”

褚老的臉被黑巾揭住,看不到面容,但是時雍能感覺到他的懷疑。

這個人並不信任他,再出口的聲音比方才更涼。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教你醫術嗎?”

時雍搖搖頭,“你告訴我,我就知道了。”

褚老看著她黑幽幽的一雙眼,冷哼一聲,“為了讓你接近趙胤。”

果然如此!?

時雍內心的疑惑一點點被解開,又生出更多的疑惑。

“師父厲害。”時雍扯了扯嘴角,痛得抽搐一下,又抿住唇角,遲疑道:“趙胤那個人防備心很重的。不知師父是用什麼辦法,讓他信任我的?”

這話存了打探心,褚老又怎會聽不出來?

瞧她一口一個師父,叫得親熱,褚老冷哼一聲,“那年我教你針灸,嫌你蠢笨。如今看來,是我走了眼。”他說著,端著那個腥臭的土陶碗走近,涼涼地審視片刻,突然冷冷地低下頭,盯住她。

“三生崖上,你說你不是宋阿拾,你是時雍。”

時雍心裡一怔。

完了。

誰能想到,這件事情也讓他知道了?

“騙他們的,師父也會信?時雍早死了,就死在詔獄,我親自殮的屍,瞧得真真兒……”

褚老無聲無息地站立著,

沒有動,也沒有回答,更不知道他信了還是沒有信。

好半晌,褚老拿起勺子,盛了那腥臭的黑藥,塞入時雍的嘴巴,一言不發地將整整一碗藥灌入她的嘴裡,又扯了張絹子為她擦拭乾淨,然後才轉過身,挑了挑燈芯,將陰暗的石室照亮。

“從今往後,無論是時雍,還是宋阿拾,都死了。”

時雍心裡一沉。

此話何意?

褚老轉頭,目光深沉難測。

“踏出這一步,就別想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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