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蕭這麼說,一是為了安撫元馳,免得他急得兔子似的上躥下跳,發起瘋來壞了大事。

同時,也是避免攪亂軍心。

要知道,這二百來人能夠發揮這麼大的戰鬥力,與兀良汗大部隊周旋,死守據點,很大程度是因為他們相信可以進入開室。要是敵眾圍繞,後無退路,士氣一垮,再要與烏日蘇對陣,就難上再難了。

烏嬋被他訓斥,默默瞥他一眼。

在定國公府的時候,陳蕭是少將軍,卻不著戰甲,不上戰場,那一聲“將軍”聽上去多少有點虛無縹緲。如今同在陣前,同生共死,她再看陳蕭嚴肅沉穩的模樣,心裡竟湧出一些異樣的感受。

不那麼怕了。

螞蟻般壓過來的敵軍,也沒有那麼恐怖。

本想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是。我明白了。”烏嬋潤了潤嘴皮,乖乖地應下。

陳蕭詫異地看她一眼,接著平靜地說道:“大家不必驚慌。這皇陵彌久經年,機關暫時失靈也是有的。玉姬姑娘深諳機關之術,想來很快就能修復。我等集中精力,先把眼前這些狗日的打退!”

這是一個狹谷,天選的防禦之地。

地勢較外面稍高,不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要他們集中力量應對,烏日蘇一時半會也奈何不得。

至於玉姬是不是“深諳機關之術”,陳蕭心裡沒譜,眾人卻十分相信。

他們進入皇陵,是褚道子和玉姬帶路的。褚道子這人,正如方才所言,多年前曾誤入皇陵,後又隱居半年之久,一再探索。而玉姬進入皇陵,就說機關很是熟悉。

黃泉谷底的狄人部族,是狄王朝後裔中的一支,不論祖上因何原因逃入谷底,但玉姬是陰山皇陵墓主人的後代無疑。她大字不識得幾個,對機關術卻是有些瞭解。她說,在黃泉谷底的狄人部落裡,其實處處都有奇門遁甲和八卦機關。

在陳蕭的鼓舞和帶動下,這二百餘名兵丁侍衛重新打起了精神。

打鬥聲、廝殺聲更是激烈,劃破天際時被風傳得很遠。

久攻不下,烏日蘇幽冷的眼眸,冷氣森森。

“母親。”他側目看向陳嵐,“你說我是不是太仁慈了?若方才肯痛下殺手,也不會這般被動?”

陳嵐眼皮低垂,冷靜得如同一尊雕塑。

“你不是仁慈,是不必著急。只要是人,總得吃飯睡覺。你十萬大軍圍陰山,只要沒有援軍前來增援,你還怕他們飛了不成?”

“哈哈哈。母親真會安慰人。”

烏日蘇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唇角掀起。

“親孃無疑。”

陳嵐抿緊嘴角,靜靜不語。

“大汗——”

恰在這時,一個斥侯模樣的人,縱馬衝入人群。

人還沒有到,便從馬上躍下,撲嗵一聲,拜倒在烏日蘇的面前。

“伊特爾公主……逃,逃出去了!我們的人被劫殺在狼山。”

僅有的兩三個人,如何能劫殺大批追兵?

她宋阿拾莫非生了三頭六臂不成?

“飯桶!廢物!全是廢物!”

烏日蘇怒氣上湧,冷森森看一眼斥侯。突然拔出握在手裡的長劍。

叮!一道金屬的破空聲後,斥侯胸口中劍,咚的一聲倒在地上,瞪大的雙眼裡滿是不解,一眨不眨地盯住烏日蘇。

烏日蘇彷彿看不到眼前戰事的慘烈,淡淡地道:“本汗方才已經說過,兀良汗沒有伊特爾公主。明知故犯,該死!”

一個侍衛戰戰兢兢上前,拔出斥侯身上的劍,雙手奉上去,低眉順目地遞給烏日蘇。

“汗王!”

烏日蘇接過來,慢慢拿出乾淨的白絹子,極是寶貝地擦拭著劍上的血跡,慢悠悠地道:“傳令下去,半個時辰,生擒長公主。其餘人等,格殺勿論。”

傳令兵應了一聲拜下,尚未邁開腳步,但見一道疾光從眼前閃過,腳下一陣晃動。他以為是自己突然起身頭昏,踉蹌兩步,連忙扶住旁邊侍衛,然後……雙雙倒在地上。

再抬頭,但見天搖地動,陰山亂石滾滾而下,就連烈陽都彷彿收回了光線,整個世界一片陰風慘慘,鬼哭狼嚎。

“啊!”

“地動了?山,山坍塌了。”

“趴下,快趴下。抱住腦袋!”

驚叫聲此起彼伏,突如其來的自然力量,震得交戰的兩軍不得不停下來,以圖自保。這一次地動,比前兩日守陵衛那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整個陰山好像都抖動了起來,跳舞一般搖擺異常,山上的碎石隨著顫抖,紛紛落下,兀良汗士兵人數眾多,根本沒有辦法躲避,很多人來不及跑路,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大小小的石頭沙礫從半空落下,砸在自己和同伴的身上。

呻吟聲,叫嚷聲,一片混亂。

開室門口的南晏軍眾,卻要幸運許多。

因為那是一個狹窄的路口,兩側整片的石壁光滑筆直,直插雲霄,碎石極少,造不成大面積的傷害。在陳蕭的指揮下,眾人圍成一團,一部分守在外圍戒備,一部人防止飛石掉落。但是,慌亂仍然不可避免。

人群裡有人驚叫。

“這是怎麼回事?”

“是不是玉姬觸動機關,引發了地動?”

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元馳聞聲,更是擔心起來,在地動的尖嘯聲裡,大喊著“玉姬”的名字。

轟!

砰!

隨著一道重重的碰撞聲,地動漸漸停止。

大地又恢復了平靜,眾人循聲回頭,但見開室之門在巨響聲裡,突然洞開。

一行人從漆黑幽冷的石門裡慢慢走了出來。

最前面的人,居然是趙胤。

他身姿挺拔凜然,長髮垂落,臉上漆黑,如一抹幽涼的鬼影緩步而行,不徐不疾,黑色的袍服在風中微微擺動,肅冷的五官籠罩在光暈裡,平添一抹詭譎的煞氣。

謝放赤紅雙眸,提刀相隨。

哲布抱著成格公主,緊隨其後。

再後面是撫著大肚子的玉姬,還有幾個扶著蹣跚而行的巴圖慢慢走來的侍衛。

人群突然安靜。

這一刻,彷彿連呼吸都會破壞什麼,

每一個人都屏氣凝神,緊張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趙胤從分開的人群中間走過去,面向兀良汗大軍,頓步。

從墓室出來,他似乎不習慣外面的陽光,眯了眯眼,視線好一會才越過人群落在烏日蘇的身上。

“劫賊烏日蘇,並非先汗王阿木古郎血親,卻偽造先汗王遺旨,篡國奪權……”

他一字字說得清楚。

烏日蘇已然變了臉色。

“一派胡言!”

他大啐一聲,打斷趙胤的話,笑聲尖利又狂妄。

“又來一個騙子。你以為你和褚道子沆瀣一氣,編造謊言,就能策動兀良汗將士,讓他們背棄我嗎?”

“畜生!”巴圖突然抬頭,赤紅的雙眸死死盯住他,目光滿是怨恨與仇恨,“我說我怎麼會養出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原來你非我親生。”

說著,他的目光緩緩移到陳嵐的臉上。

“嵐姐……”

一聲呼喊,喉頭已然哽咽。

“我對不住你,我弄丟了我們的孩兒。”

自打趙胤說出那句話,陳嵐一顆心便已然沉下,彷彿被冰水浸泡,渾身涼透,連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看著巴圖,一動不動,也不開口,彷彿連情緒都沒有。

巴圖見狀,更是痛心疾首。

“混賬!你若能念及半分我養育你二十載的恩情,速速放了通寧公主。我饒你狗命……”

“哈哈哈!”烏日蘇又是一聲狂笑,等笑夠了,這才轉頭看了看四周那一群臉色變幻莫測的將士,用戲謔的聲音,再次問出,“證據呢?就憑一張嘴,我還能說我是玉皇大帝的親兒子呢。你們信嗎?”

“你要的證據,我有。”

趙胤跨前一步,背山而立,餘光彷彿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光。

“本座在墓室裡找出一些東西,乃是褚老多年前留下來的。你可要親眼看看?”

四周唏噓聲聲。

“荒唐!”烏日蘇嘶吼,如同困獸,劍指著他們。

“你們在騙我!你們合起夥來騙我。我不用看,也不會信……”

聲音未落,他喘息般突然將劍指向陳嵐的脖子,厲聲道:“兀良汗的勇士們,你們是草原最勇猛的兒郎,為了護衛阿木古郎最尊貴的血脈,給我殺上去,撕了這些人的嘴——”

他太過激烈,手上沒有輕重,這一吶喊顫抖,劍身便在陳嵐雪白的脖子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巴圖見狀怒瞪雙眼,猛地掙脫攙扶的侍衛,一把拔出他的腰刀便衝上去。

“畜生!我跟你拼了。兀良汗的勇士們,看看我是誰,我是巴圖,我才是汗王……你們……給我聽令。拿下劫國之賊烏日蘇,本汗定有重賞。”

烏日蘇聞言,目光一變。

巴圖在兀良汗做了兩三年汗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餘威尚存。

烏日蘇來不及顧及其他,一把薅過陳嵐的身子,緊緊勒在身前,那柄長劍更是用力壓下。

“別動!誰敢過來,我要她的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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