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停下腳步,將身子掩在門扉外,背對牆壁,默默地聽。

書房裡寂靜無聲。

冬風過庭,樹葉細碎地搖動,如他一顆憂心,無端地跳得快了節奏。

“陛下——”

許久許久,聽得趙胤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臣不敢。”

光啟帝重重地一聲嘆息,有些失望,又似有困惑。

“阿胤,你可是心底怨著父皇?”

“臣沒有。只如今單憑覺遠與臣的父親一面之辭,不足以證明臣的身份。”

“覺遠大師的話,你可以不信,母舅的話,你也不信麼?”

“臣信。”趙胤聲音如同碧柳輕拂,優雅也淡然,“但臣執掌五軍和錦衣衛,身負如此要職,應當以證物論,而非以人情論。”

光啟帝啞然。

身為帝王,當有人要講朝廷規矩的時候,總歸不能說規矩都不必要了。

“咚咚!”

甲一適時地敲門,打破書房裡的僵執。

“陛下,嚐嚐臣的蒙頂石花。”

光啟帝看一眼几上冒著熱氣的茶湯,讚道:“其湯嫩綠,其色清亮,其香芬芳……”他輕泯一口,又抬眼,“其滋味兒,濃郁回甘。母舅府上果然藏了不少好東西,看來往後我要經常來叨擾才行。”

甲一看了趙胤一眼,“阿胤孝敬臣下的。”

光啟帝再次點頭不止,“琴裡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蜀中仙山出好茶呀。阿胤往後得了好東西,也往宮裡送送,讓我也跟著沾沾光。”

趙胤道:“陛下說笑了。宮中什麼好物沒有,不缺臣這一口。”

光啟帝淡淡一笑,“誰說不缺?換個對飲人,滋味大不同。”

說罷又轉頭,對甲一道:“這麼好的茶,不可浪費。母舅何不令人生起爐火,你我甥舅三人圍爐品茶?我當年也在太傅跟前習得一手好茶道,從未展露過身手。母舅,阿胤,你們今兒有福氣了。”

皇帝要親手給他們沏茶。

甲一餘光瞄了瞄趙胤,連忙起身拱手。

“臣領命。”

光啟帝突然拉下臉來。

“今日沒君沒臣,只有甥舅三人。母舅若再要客套,當真是折煞我也。那我只能領雲圳告辭自去了。”

甲一心裡嘆息一聲。

“臣……我知了。”

……

甥舅三人在書房敘話,趙雲圳卻隨了時雍去到趙胤的無乩院裡。

他以前常出宮在趙胤身邊學習生活,走到這裡如同回家一樣,十分開心,甚至看到院裡那個趙胤給大黑建的“黑煞府”,都想進去鑽一鑽。

“皮猴子。”

時雍領著他的衣領,就往屋子裡扯。

“你再這樣,我就去稟明陛下,讓你去書房旁聽……”

“別別別,阿拾,我聽話。聽話還不成嗎?”趙雲圳掙扎幾下,見時雍眉開眼笑的模樣,又拍開她的手,示意小丙為他理了理領子,負著小手,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哼一聲。

“當朝太子,不要臉面的麼?拉拉扯扯!”

時雍在後面笑不可止。

其實,她心裡清楚趙雲圳為什麼喜歡在無乩館裡玩,不喜歡回宮。

那個宮中他就是太子,人人看到他都噤若寒蟬,不敢大聲說話,整日裡還要跟著幾個老學究修習詩書國論,除了小丙可以陪他,這孩子沒有半點童年的樂趣。但是在無乩館不同,他就像個普通孩子,招貓逗狗,沒有人會說三道四,即便他犯下些什麼,也不會有流言蜚語傳出去。

自由自在,誰不愛呢?

趙雲圳進了屋,鞋子不脫直接往趙胤的床上一躺。

看到時雍跟著邁進來,不知想到什麼,又骨碌碌爬起來,看著她一臉八卦地問:

“你如今住哪裡?”

時雍斜他一眼,努嘴指了指他屁股下的床。

“這裡。”

趙雲圳先是瞪眼睛,然後小臉又不悅地拉了下來。

“阿胤叔真是禽獸。怎可如此強迫於你。”

時雍笑了起來,“我沒有被人強迫。”

趙雲圳哦一聲,不高興,“你們大人就是虛偽。我可聽說了,女子都不喜嫁人。”

哪裡來的理論?

時雍問:“你聽誰說的?”

趙雲圳小嘴巴一撇,認真臉道:“還用誰說麼?女子出嫁哪個不是哭哭啼啼,肝腸寸斷,若是開心,有誰會哭?”

時雍愣了愣,哈哈大笑起來。

“那殿下長大了,可千萬不要做禽獸。”

趙雲圳抱住後腦勺,倒下去又蹺起了二郎腿,一副“天大地大,本太子最大”的模樣,說得一本正經。

“那不會,本太子娶妃的時候,定要好好哄我的太子妃,不讓她哭。”

嘖!

時雍眼睛都笑彎了。

嫻衣端了零嘴果子進來,也是忍不住的笑意。

“也不知哪家姑娘這麼有福氣,能做大晏的太子妃。”

“那是。只可惜,某些姑娘被禽獸拐帶,沒這福分等本宮長大嘍。”趙雲圳眼望帳頂,見時雍來拉他,卻不肯起來,只張開一張小嘴巴,要她投餵。

“懶得你。”時雍猛地用力,將趙雲圳整個拎起,“坐好!躺著吃東西對胃不好。”

趙雲圳打個呵欠,張嘴做“啊”模樣。

時雍哭笑不得,將一粒蜜餞塞入他的小嘴巴。

“甜。”趙雲圳滿意了,大眼睛又眯了起來,“你說那幾個老頭兒會說些什麼?”

老頭兒?時雍差點笑出聲來。

“不如你過去聽聽?”

“不了不了不了。”趙雲圳往後縮,笑嘻嘻地道:“他們哪裡有阿拾好看?沒得可聽!”

“小小年紀,哪裡來得油嘴滑舌?”

……

無乩院歡聲笑語,書房裡的氣氛卻頗為古怪。

在光啟帝“無君無臣”的命令下,甥舅三人聊了許多事情,也算是推心置腹,可仍然是光啟帝和甲一說得多,趙胤鮮少插嘴,那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常讓皇帝產生錯覺——或許這便是父皇年輕時的模樣。

“唉!”

光啟帝看過無字血書,仔細摩挲著先帝留下的印鑑,一聲嘆息。

“不瞞你們說,白馬楫拿來假的血經時,我震憾之餘,心裡頭竟是相信的。多少年來,父皇對阿胤的所作所為,都曾令我疑惑。且不說父皇對阿胤如若親生的關愛。就說十天干,雖一直是母舅執掌,但到底隸屬父皇所有。如此強大的一支秘密護衛,父皇不曾想過要交予我。”

正常來說,別人的孩子再好,都是別人的,當爹的哪個不為兒子籌謀。

而永祿爺當時說:“你為君,阿胤為臣,他統領十天干全力助你,正如你母舅之於為父一般。君臣合力,才是大晏之福。”

趙炔當年便覺得有點怪,可這個藉口又十分完美,他找不出理由也不能反駁。

如今想來,皆是唏噓。

“父皇為你為我,都有考量。他老人家怕有一日,你我兄弟反目,我手握江山,欺壓於你……那你尚有十天干,不至於禍及性命和家人。”

十天干這支護衛軍,完全只聽掌印者的話,向來只認掌印是誰,不管皇帝是誰的。

趙炔笑嘆,手執茶盞,斜眼掃向趙胤。

“皇帝愛么子,果不其然。父皇偏心啦,將這麼重的江山社稷交予我,把愛都給了你。”

他這麼說,當然不是當真這麼想,更不是在心裡埋怨永祿爺,只是為了讓趙胤感受到父皇的不易和深沉的情感,不讓趙胤心有陰霾,一時看不開,怨懟老一輩的人。

甲一隨聲附和,兩個人配合十分默契。

趙胤卻似不願意反覆糾纏於身份,端起茶盞泯一口。

“陛下,你準備如何處理白馬楫?”

光啟帝本想說今日不談國事,只談家務,又怕趙胤聽了覺得自己在防著他。想了想,他皺著眉頭,不得已地被趙胤帶了話題走。

“那日你說,不可輕易動他,朕深以為然,就眼下來看,白馬楫行的樁樁件件,並無出格之處,即便血經是假,也是他從慶壽寺搜出來的……定不得罪。因而今晨白馬楫送來摺子,就藥材案和謀逆案主諫言,朕便沒有駁他。只說眼下證據不足,已派人深查,叮囑他安心養傷。”

趙胤拱手道:“陛下英明。正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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