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胤平靜的眸底有一閃而過的亮光。

他似乎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說服了時雍,攬住她的腰,喉頭微緊。

“阿拾……”

“不用道歉。”時雍莞爾,“我大人大量,原諒你了。”

呵!

趙胤低笑,又蜻蜓點水般在她唇上一啄。

“夫人體諒,為夫甚是欣慰。”

“別酸。”時雍不滿地哼一聲,“我體諒你,可從來不曾見你體諒過我。”

“……”

時雍許久沒有聽他說話,又自他胸前抬頭,側目望過去。

“對了,你差人給雪凝傳過話,讓她先吃著藥,這兩日我先不去瞧她,等對症的藥丸製出來,我再拿了去找她……”說到此處,時雍發現趙胤臉色不對,忽又止住話題,奇怪地問:

“怎麼了?為何一直看著我,你這是什麼表情?我說得不對,還是我臉上有髒東西?”

時雍說著就去摸自己的臉。

忽地,頭上傳來趙胤情緒莫名的聲音。

“今日太醫來報,趙煥身子不適,似是……疫症。”

時雍驚了驚,沒動。

趙胤慢慢抬起她的臉,似乎想從她的臉上分辨出這個女人對趙煥還有幾分感情一般,語氣徐徐,聲音清悠,細聽,卻意味深長。

“還有他那個懷著五個月身孕的妾室秋蓮,一併染疫。”

有些事情,如不是特意提起,時雍都快要忘記了。

忘記了仍然圈禁在宗人府中的楚王趙煥,還有那個與他一同圈禁,千媚百嬌的阮嬌嬌。期間,趙煥還搞大了阮嬌嬌的丫頭秋蓮的肚子。

這些日子,時雍從未主動去打探過,也不知這幾位過得如何。

沒有想到過了這麼久,再次得到趙煥的訊息,居然與疫症有關。

“活該!”

她說得平靜無波,連憤恨都談不上。

趙胤聽了,臉色卻明顯的緩和了許多。

“到底是皇子皇孫,自作孽,也得傾力救治。”

時雍含糊地嗯了一聲,不回答這個作死的問題。

如果趙胤對她和楚王的關係有芥蒂,那無論她怎麼說都是不好的,不如不要關注,反正有的是大內御醫,也輪不到她去。

安靜片刻,時雍百無聊賴般,淡淡一笑。

“秋蓮和趙煥染了疫症,那阮嬌嬌倒是沒有染上?”

難不成,阮嬌嬌跟趙煥的關係,竟不如她自己的丫頭秋蓮來得親密?

這讓那個對容貌極度自信的小娘子,如何受得了啊。

“阮嬌嬌已不在宗人府。”趙胤突然說道。

“啊?”時雍的驚訝全寫在臉上,整個人從趙胤懷裡直起了身子,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趙煥都沒能出來,她倒有本事離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把她從宗人府弄出來的?”

趙胤沉默片刻,“我。”

……

五雷轟頂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

時雍怔怔看著趙胤,許久沒有開口。

她曾不止一次問過趙胤,喜歡的是宋阿拾,還是時雍。這個問題聽上去有些矛盾,實則並不衝突。時雍是豔光四射的嬌娥妖姬,論容貌論身材論誘惑力,宋阿拾這副年僅十九歲的身子骨確實不如她。

頂著宋阿拾模樣的時雍,有時雍的魂,卻無時雍的身。

而那個與時雍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的阮嬌嬌,卻長得與時雍如出一轍。

“美人兒難得。”

時雍忽而一笑,平靜地看著趙胤。

“侯爺當初想放詔獄裡的時雍一碼,與今日將阮嬌嬌從宗人府弄出來,是一樣的心情吧?不,不一樣,當年的時雍,侯爺到底是慢了一步,讓她慘死詔獄。如今的阮嬌嬌,侯爺怕再錯負,再不敢冒險……”

“阿拾!”趙胤打斷她,目光有些銳利,“爺是這樣的人?”

“怪不得他們都說你有女人。”時雍不順著他的話回應,而是繼續追問,“你我大婚前,你離京去赴的約,與你過從甚密的女人,是不是阮嬌嬌?”

趙胤深吸一口氣。

“不是你想的那般。我這麼做,自有用處……”

時雍不看他的臉,繼續道:“那當然是有用處的,就看怎麼用了。那一日,侯爺一夜未歸,我在你的身上聞到了脂粉味。你睡過的被子上也有沾染。我曾問過侯爺,哪裡來的味道,侯爺告訴我,辦差沾了穢氣,喝了湯藥,怕唐突了我,回來前特地沐浴更衣,用了錦衣衛那幫糙爺們兒的胰子……”

“阿拾。”

“阮嬌嬌原來是糙爺們啊,有多糙,有我這麼糙嗎?”

話未落下,時雍突然沉聲低喝。

“停車,我要下去。”

馬車速度緩了緩,但沒有聽到趙胤的吩咐,車轆轤仍在徐徐向前。

時雍一怒之下,撩開簾子就要往下跳。

“阿拾!”趙胤一把勒住她的腰,將人拖了回來,牢牢圈在自己的腿上,雙眼微眯,視線如染烈焰般灼在她的臉上。

“我是為了捉拿邪君。我對阮嬌嬌,不曾染指半分。”

時雍深吸一口氣,雙眼銅鈴似的盯住他,一動也不動。

“你沒睡過他。”

“沒親過?”

“沒抱過?”

“你沒抱過她,她也沒有抱過你嗎?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趙胤慢慢伸出兩根手指,指向車頂。

“頭有蒼天,神佛在上,趙胤若有半句虛言,必受開膛破肚五馬分屍之苦,永生永世不得輪迴……”

“誰讓你發誓了?”時雍低哼一聲,抓過他的手臂扯下來,涼絲絲地笑:“要是發誓有用的話,還要錦衣衛做什麼?”

“……”

時雍突然幽幽嘆息,翻開內心審視片刻,選擇了相信。

“我氣的是你瞞著我。”

“我沒想瞞你。”

“你已經瞞了。”時雍靠著馬車,別開頭去閉了眼。

“爺就想好好成個婚——”趙胤看著她情緒莫辯的樣子,眉頭緊緊蹙起,“婚前說出來,你若跟我鬧,我上哪裡去找人洞房?”

“婚後你也沒說。”時雍轉過頭來瞪他。

“唉!”趙胤攬住她,“這不是說了。”

“若不是趙煥染了疫症,我問起阮嬌嬌來,你還不知要瞞我多久。”不知道為什麼,時雍想到阮嬌嬌那張臉,心裡就很是過不得。

以前還好一點,自從知曉趙胤在她還是時雍的時候就多有照顧,大有傾慕之心的樣子,再想到阮嬌嬌跟時雍長得那麼相似,就恨不得撕了她的臉。

“你就是喜歡那張臉。你就是個老色胚……”

這次,趙胤沒有回答她的話,幽暗的雙眼看著她,許久不說話。

時雍憋不住了,再次發難,“你把她弄到哪裡去了?做什麼?”

趙胤道:“給了我爹。”

“什麼?”

時雍差點驚跳起來。

這句話可比剛才的話還要勁爆。

古代都是這麼放得開的嗎?

想想甲一那張臉,時雍的震驚已然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

“你爹……”

“看你這興奮的模樣,想到哪裡去了?”趙胤低頭牽過她的手來,握在掌心,好似又不知怎麼去疼她才好,輕輕湊到唇邊吻了吻,情緒平靜地說道:“邪君若是隻大魚,阮嬌嬌就是餌。”

“不懂。”時雍蹙眉,“阮嬌嬌不是邪君找出來的餌麼?”

“餌便是餌,釣魚的人不同,釣的魚自然也不同。”

看著他正經的樣子,時雍撇了撇嘴,冷冷地道。

“下次說話,別大喘氣。”

“嗯?”趙胤俊朗的臉上,有剎那的不安。

“你若怪罪,打我幾下便是——”

“打幾下哪裡夠呀?趙大驢,你慘了你知不知道?”時雍懶洋洋地斜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從今往後,沒我允許,不許上我的床。”

“……”

時雍是拿著長公主的信函找到東廠去的。

此時,離時雍在定國公府外的街口見到白馬扶舟已過去五六個時辰,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陪她來的人是嫻衣。

除此之外,時雍沒有帶別人。

白馬扶舟是個敏感又多疑的傢伙,若是她帶的人多了,浩浩蕩蕩,反而不好說話。

嫻衣亦步亦趨地跟在時雍的後面,大氣都不敢出。

今日郡主和主子回到府中,氣氛就怪怪的。

侯爺眼神不離地跟著郡主,可是郡主卻似乎不愛搭理侯爺,不跟他說話,不正眼看他,就連他要派人同她一起來東輯事廠,也被郡主毫不客氣地拒絕了,甚至她都不待見謝放和朱九白執等人。

只給了嫻衣一句。

“狗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嫻衣不知道侯爺哪裡得罪了郡主,不過,郡主把朱九也劃為“狗男人”一類,她甚為贊同。

這個朱九最近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瘋了一般,一得空便要來尋她,又摟又抱地親熱,要不是她堅持沒有成婚不可越過雷池,怕是早把她抱到了榻上……

“咳!嫻衣,上去叫門。”

時雍的咳嗽聲將嫻衣從短暫的遐思中拉回神來。

一抬頭,發現二人已然站到了白馬扶舟在東廠的住處。

自昨年掌管東廠,白馬扶舟除了去公主府,期餘時間都住在東廠衙門裡的住所,時雍方才持了令牌進衙門時,已經打聽過,白馬扶舟自晌午回府,一直沒有外出。

大門緊密。

嫻衣應聲上去敲打門環,很快有人出來。

“郡主?”

看到是時雍,宋慕漓有些怔愣,似乎很是意外。

時雍也認出了他,同為宋姓,也是本家,她特地笑得真誠了幾分。

“本郡主找廠督大人有要事相商,煩請侍衛長代為通傳。”

宋慕漓眉頭微蹙。

“郡主來得不巧,督主……”

“我問過了,他回府未出。”時雍截斷他可能要推託的話,揚了揚手上的信件,“再說,我是公事,不是私務。有長公主殿下手信在此,廠督大人沒有理由不見我。”

宋慕漓低下頭,“這個屬下自是知道,郡主無事不登三寶殿。只是,督主特地吩咐過,不得他的命令,誰也不能前去打擾,否則……”

否則如何,宋慕漓沒有說。

但是白馬扶舟那個性子,時雍不用聽也能猜到。

“侍衛長既有不便,那我親自去叫門,他要怪罪下來,也落不到你的頭上。”

時雍說著,一隻腿徑直邁過門檻。

宋慕漓沒有想到她會這般無禮,在別人的府邸隨意進出,稍稍遲疑她已帶著嫻衣如風一般闖了進去。

“郡主不可!”

宋慕漓大駭,緊緊跟上去。

“我警告你哦?”時雍看著他疑似阻止的動作,伸出握著信件的胳膊,指了指他,“千萬別近本郡主的身,否則,我治你個大不敬!”

“郡主!”

“我當真要拿你,你家督主也護不住你。”

宋慕漓啞然,看著她很是無奈。

時雍就勢往裡走,在宋慕漓亦步亦趨的勸說和阻止中,一路往裡。

府邸很是幽靜,幾乎沒有看到人,這讓時雍懷疑白馬扶舟身邊除了宋慕漓就沒有別的侍衛了。不過,因為是辦公之處的住宅,面積倒是不大,時雍很容易就找到白馬扶舟的居處,看到了站在門外的祁林和另外幾個帶刀侍衛。

看到衝上來的時雍,眾人皆是一驚,將不解和指責的目光投向宋慕漓。

宋慕漓面有懊惱,百口莫辯。

“郡主……我攔不住她。”

祁林一聲不響地拔出腰刀,盯住時雍不放。

時雍看著這個啞巴侍衛,勾了勾唇,並不走過去觸怒他們,就站在庭中,對著屋子大聲喊叫。

“廠督大人。我奉長公主之命前來,望你開門一敘。”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方才宋慕漓阻止的時候,時雍就猜測,白馬扶舟肯定不想輕易將藥材交出來,至少也要把她為難得夠本了,才能報今日的狗咬之仇。

“廠督大人!”

時雍不急,拔高嗓子大喊。

“你不理不睬,難道想違抗命令不成?”

仍然沒有人回答。

房門靜悄悄的,只有那些站得筆直的侍衛,一眨不眨地盯著時雍。

“廠督大人!”

“白馬扶舟?”

“你什麼意思?長公主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見是不見,給是不給,你給句話。”

“……”

時雍吼了一會,房子裡仍然沒有什麼反應,祁林有些站不住了,他與幾個侍衛相視一眼,似乎察覺到什麼不對勁兒,突然轉過身去,手握成拳,重重拍在厚實的木門上。

咚咚咚!

時雍配合地喊。

“白馬扶舟!”

無人應聲。

宋慕漓和那些侍衛也都變了臉色。

就算白馬扶舟要為難時雍,也不至於都這麼久了,半聲不吭吧?

更何況,這是他十分感興趣的女子。

宋慕漓走到祁林身邊,喊著“督主”又拍了幾下門板,還是沒有聽到回應。

時雍也察覺出不對勁兒了。

“不會出什麼事了吧?還不趕緊破門?!”

白馬扶舟人在裡面,換往常,誰人敢破門而入?可今兒有時雍在這裡,她又是個攔不住的性子。二話不說,衝上去對著那房門就是重重一腳。

門顫了顫,沒有開啟。

“裡面閂上了。”

時雍左右看了看這些木雞似的侍衛。

“你們到是動啊!”

砰!

砰!

門終於被幾個侍衛踹開。

宋慕漓和祁林沖在最前面,時雍緊追而上,繞過屏風進入內屋,只看一眼,就被床上觸目驚心的鮮血和那一把刺入腰腹的長劍驚得目瞪口呆。

“白馬扶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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