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玄闕芝

來人是一個二十六七的貌美女子,鵝蛋面容,生有一雙剪水雙瞳,穿一襲藕白色的織錦羅裙,細腰上束蒼水古玉。

其身姿曼妙婀娜,氣質溫婉。

而在眼波流轉間,又隱約帶有幾絲精明靈動之色,倒並非是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可欺。

在這女子身後,跟著幾個姿容清秀的綵衣女侍,手中捉扇提籃,排場不小。

至於方才出去的彭慶也是亦步亦趨跟在後頭,腦袋並不敢抬起。

他唯恐冒犯了身前之人,只盯著自己腳尖不放,神情極是恭謹,額角隱約見汗……

“賜教不敢當,尊客著實折煞奴家了。”

女子聞言掩唇輕輕一笑,目光在短瞬之間,已將陳珩上上下下掃了一遍。

爾後款款來到來到案几旁,也不用出言吩咐,身後的幾個女侍自立時會意,端出瓜果茶水,一一奉上。

“不知尊客可知這歲旦評的來由?”

在茶香嫋嫋中,女子水袖輕搖,做出了個請的手勢,嫣然一笑問道。

“略有耳聞。”

陳珩見狀也不推辭,將袖一展,便與那女子隔案相坐,沉吟片刻後,才言道:

“聽聞是十二世族的幾位家老所首倡,雖明面上是言說不欲令九州四海的人物們遁跡藏名。

俊偉英才,風流人物,其聲名自當冠寰宇,揚後世,叫天下人知曉……

但內裡心思,卻也不過是想以聲名來作鉤餌,妄圖賺得八派六宗的弟子為一個虛名來打生打死。

彼弱我強,最後得益的自然便是世族了。

不過最後觀其成效,此計雖是陽謀,卻也的確智淺,太過小覷天下人了……”

……

八派六宗能自前古道廷時代存續至今。

所見過的魑魅魍魎,陰私算計,早便是如過江之鯉般,不可窮極。

這歲旦評背後深藏著的一番機心,自是也沒能欺瞞過他們耳目。

其開榜不過短短三期,這幕後評定上榜的人選。

便也由十二世族的幾位耆老。

給換作了八派六宗內,那些好管閒事且有法力神通的上真們……

而那些喜愛熱鬧的上真在得了北極苑的首肯之後,還特意在北顥州圈山圍壑,起了一座直入天中的樓臺殿閣,號為“無有觀”,作為道場所在。

每至歲旦時分。

也便是一歲的首日之時。

無有觀的上真們便會命童兒將金榜張貼在山門之外。

令胥都天下的修行大小門戶都來抄錄榜上姓名,使人人皆知。

因這金榜僅在歲旦時候才會被放出,沿襲了世族的舊例,也是被喚作為歲旦評。

而歲旦評從紫府到元神境界,又共細分為了四榜。

每一榜皆有三十六名次。

胎息、練炁同築基境界因是仙道之始,也難看出什麼端倪來。

此三境中人自是略過不表。

而至於元神之上,對於返虛、純陽境界的仙道真君人物。

又是為尊者諱,著實不便將他們大張旗鼓,清清楚楚來分個高下。

於是便也索性隱去,並不多開榜單……

而自“無有觀”落成於北灝州後。

在八派六宗的上真們彼此制衡,間或有太文妙成、玄冥五顯等道君親自處斷的景狀下。

這“歲旦評”。

也便真正成了一樁褒獎道行,激勵後進的雅事。

無論何人,一旦上榜,便是播名海內,寰宇皆聞。

自此風頭大盛,一時無兩!

而此時。

在聽得陳珩語聲之後。

那女子微微一笑,倒也將世族所倡的歲旦評被八派六宗改頭換面一事,細細言說了一番,爾後才道:

“既這歲旦評今時早已不同於往日,那陳珩突兀上得如此高位,自是會惹來不少人驚疑……

更何況他的品評之語,倒也出奇,就更令人心下好奇,想要一睹真容了。”

陳珩眼簾微微一搭,眸光掩在濃長眼睫之下。

朝那攤開的歲旦評紫府榜上掃了一眼,眉頭一動。

……

名姓:陳珩。

修為:紫府二重。

玄功:《神屋樞華道君說太始元真經》……

戰果:築基敗司馬權通、王典等眾,力挫群修,由此名滿玉宸四院,為十方殿霍謐所嘉,呼為“鬥法勝”。

紫府入流火宏化洞天,以少合眾,以弱擊強,戰不無利,鋒銳難當。

排名:紫府十一。

品評: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其疑以叩實,察而後動,動則威,如雷如霆,如震如怒。剛塞而弘毅,可謂是盡得金之德也。

(注:風神蕭散,姿儀澹靜,氣度卓然,自是瑤林神仙一流,居然物外,不亞其父)

……

“紫府十一……所謂的眾議紛紛,只怕是因此緣故罷。”

陳珩道了一聲。

這歲旦評在他的紫府戰果一處,留白不少。

至於是怎般的以少合眾,以弱擊強,又究竟勝了哪些好手。

倒是未細細言說。

而放眼觀去。

胥都天九州四海之地,紫府境界的高功又何止百十萬?卻僅有三十六人能夠上榜!

陳珩的異軍突起。

惹得時人紛紛驚疑好奇,倒也是在常理之中。

不過這歲旦評幕後的排榜之人,應是也未曾料到。

陳珩在出流火宏化洞天未多久,便已將劍道第四境修成,證就了身劍如一的手段。

不然這名次,應是還能再往前推個一二……

“這紫府的名次僅是其一,為何會惹來眾議,這品評之語,倒是也在其中推波助瀾,出了不少氣力。”

女子莞爾道:

“瑤林神仙,居於物外……往常歲旦評的品評之語,倒是少有如此褒獎的字句,還是在形貌之上。

見了這詞句,非僅東海的不少女修心生好奇,欲一睹陳珩真容,便連奴家。也對他有了些興趣呢。”

“歲旦雅評……不論道行法力,怎會攀扯到皮囊外相上?”

陳珩微沉默片刻,道。

“此事實是少有,自‘無有觀’落成以來,這無窮年歲裡,男子初登歲旦評,還被特意提了一句姿容的,也不過六七數罷了……玉宸的那位故去道子君堯,和先天魔宗的玉樞真君,皆在此中。”

女子道:

“而今卻又添上了一個陳珩,也是稀奇事情。”

陳珩眸光一斂,未多說什麼。

而這時,那女子卻是主動開口,試探出言道:

“奴家薛婉兒,忝為這蒼霄樓的四位管事之一,尊客看起來倒是面生的緊,不知是出身何方大派?說不定尊客師門,同我等背後的東主,還有幾分交情也說不定呢。”

陳珩聞言只微微一笑。

而之後,薛婉兒又拋了幾個話題,但陳珩只略應答幾句,往往在緊張關頭就停住。

見他口風甚緊,自己只怕難套出陳珩的話後,薛婉兒心頭略覺無奈,但也不過多糾纏,只輕輕將手一拍,身後女侍便恭謹遞上兩隻玲瓏袖袋。

“尊客要的東西我已親自送來,不妨清點一二,看看是否有誤。”

她道。

陳珩聞言也不故作姿態,微微頷首,便將袖袋翻開。

第一隻袖袋中裝著三十顆黃池丹,鴿卵大小,通體澄黃光明。

定目視去,還能見到幾朵指甲蓋大小的黃雲繚繞其上,甚是妍巧模樣。

陳珩在地淵金鼓洞時,也曾跟隨崔竟中學過外丹黃白之道,得他傾囊相授。

因那時候前途未卜。

他還隱隱生起過將丹法當做立身之基的心思,想以丹法來賺取修行的資糧……

但在陰差陽錯,入得了玉宸下院修行後,這一心思也是漸漸淡去了。

不過他後來雖未在丹法上再多花費什麼苦功,但眼力畢竟還是有的。

細細探究一番後,也知這三十枚黃池丹並非粗製濫造的下品,已可稱為上等了,遂也將之收起,拿起了第二隻袖袋。

不過這一回。

在將裡內符錢的數目清點一番後。

陳珩卻忽得一笑,搖頭道:

“錯了。”

“錯了?”薛婉兒神色不變。

“多了。”

陳珩看向她:

“扣去三十枚黃池丹後,不應是這個數目,蒼霄樓縱是龍族的產業,家大業大,怕也經不得如此廣施恩惠罷?”

“誠如尊客所言,不過這倒也並非恩惠,只是禮尚往來罷了。”

薛婉兒美目飄向陳珩,捋了一捋髮絲道:

“尊客先前在海舟上仗義出手,非僅救了那一船人性命,還維護了玉泉仙市的顏面,至於這些黃池丹,不過應有之意罷了,還請萬勿推辭。”

“原來如此,此事倒是傳的快。”

陳珩聞言一笑,拱了拱手答謝,也不推辭,大大方方收下。

見陳珩不拖泥帶水,故作清高婉辭幾回。

薛婉兒也是欣喜他的行事爽快,心下微微一鬆。

贈黃池丹一事,倒也並非是出於她的心思。

她縱為蒼霄樓的四大管事之一,卻也無這般的大職權。此乃玉泉仙市三位執掌的授意,命她來做成此事,務必辦妥。

而見陳珩將兩隻袖袋收好後,薛婉兒又再次開口:

“在來此之前,奴家曾得三位仙市執掌的傳訊,若尊客有求,奴家都需得盡力答允……”

言至此時。

薛婉兒語聲微微一停,似笑非笑斜了陳珩一眼後,才繼續開口:

“不知尊客還欲求何物,不妨一併說來。”

她自入得靜室以來,便一直是端華溫婉的氣度。

這眼一瞥,倒顯出了幾分入骨的媚意來,勾魂攝魄,叫人難以自持。

不遠處的彭慶顯是定力欠缺,臉紅心熱,死死盯著腳尖,更不敢抬頭了。

“好厲害的媚術……若在鬥法時候,敵手因此恍惚剎時,只怕局勢就危了。”

陳珩對此倒是視若無睹,只在心中讚了一句,爾後輕笑開口問道:

“諸事皆可?”

“那也要看尊客究竟欲求何物……若你想要這座蒼霄樓,奴家縱是有心,怕也難將此樓贈給你。”

薛婉兒白了一眼陳珩。

“不知貴樓可有‘紫明流珠’和‘雲梁石膏’這兩類外藥?”

陳珩沉吟片刻,又補了一句:

“若是還存有先天五行之精,便更好不過。”

饒是彭慶一直恭謹垂首,目不斜視,聞言也不禁將瞳孔睜大,訝然望了陳珩一眼。

而那幾個女侍,也皆神色各異。

薛婉兒雖有些動容,但想起陳珩的劍遁,也不算意外,只想了一想後,歉然道:

“紫明流珠因有延生續命的功效,樓中向來是無什麼存貨的,尊客若欲購置此寶,只怕要等待樓中寶會開啟時候了。

雲梁石膏雖要次些,但因最近柔玄府的人在傾力廣搜此物,欲以此藥來修補他們的一樁重寶,只怕整個東海,都尋不到多的。

至於先天五行之精……”

薛婉兒搖了搖頭,不言而喻。

紫明流珠和雲梁石膏雖然貴重不凡。

但同先天五行之精比起,卻又遜色了不止一籌。

似這等天地奇珍,縱使龍宮家大業大,也少有拿出來售賣,只深藏於內庫,或留待自家使用,或是贈送出去,來做個大人情。

“於先天五行之精上。若是我可以物易物呢?”

這時。

陳珩忽得開口。

薛婉兒聽得這話,倒是真個吃了一驚。

她鄭重看了陳珩一眼,半晌,才緩聲道:

“尊客真有此意?恰巧我仙市中的一位老執掌為子嗣尋求此珍,正費盡了心思,不過水行和木行的先天之精,倒是不必了……”

“我倒是正缺水行,五行之中,唯是土行還有富餘。”

陳珩一笑。

見他臉上滿是從容自若之色,不似作偽。

縱暴露出持有先天五行之精這等重寶,也波瀾不驚,顯是自有底牌可以應付。

這般作態。

倒是更堅了薛婉兒猜想,認定陳珩必出身不凡。

不過先天五行之精事關重大,也並非她的所有,還需得同那位仙市老執掌相商,看他的主意。

在告罪一聲後,薛婉兒便匆匆出離了門戶,前去找尋那位仙市執掌。

陳珩將茶盞舉起,只略沾了沾唇,便又拾起那歲旦評,繼續翻看起來。

而半個時辰後。

薛婉兒才回返至靜室,手中卻也多了一方玉盤,上盛一隻巴掌大小的錦盒。

見錦盒遞過,陳珩揭開一看。

剎時便有碧藍光華如洗,好似水銀潑地一般,照徹了滿室,連身軀都輕巧了幾分,飄飄欲仙。

“水行的玄闕芝?”

陳珩眸光一動。

抬眼時候,見薛婉兒正看向自己,他也從袖中取出一隻玉匣,伸手遞過。

“黃龍膽?”

見得匣中之物後,薛婉兒也是一喜,眸光大亮。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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