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四院之冠冕

山中歲短,晃眼便是三月過去。

這期間,姜道憐邀戰陳珩的訊息在她有意之下,早已是被遠遠傳開。

聞得竟連她也是悽慘落敗。

世族中人士氣又挫,心氣更損。

連平素間的跋扈囂狂態勢,都是微微斂了幾分,舉止變得謹慎小心了不少,惹得不少寒譜中人紛紛於暗中額手稱慶。

而此事一傳開後。

陳珩亦是隱隱成了築基同門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風頭大盛。

與其他三院的鄧稷、謝素、司馬權通等並列,為時人著稱,共號為“四院之冠冕”。

這般名頭甚至是傳至了宵明大澤去,陳珩又得了十萬符錢和幾瓶丹藥的下賜,囊中日益見豐。

但不過任憑外界是如何的鼓吹囂騰。

陳珩這個當事者卻仍舊深居簡出,並不輕易顯於人前。

若非是每月必要的功課考校和上師講法時候,都極難見到他的身形……

而除了在自家洞府靜修參玄外。

陳珩卻是每隔七日,便要去一趟青螺峰的沉爰支處,向她請教道業中的疑難不解之處。

一來二去。

此事便也逐成了慣常。

那些被陳珩眼下的聲名所誘,欲邀他飲宴、遊獵,或請他外出遊歷,一同賺取功德者,見到他這副做派,也只得漸漸熄了心思。

縱其中是有些見不得人的陰私伎倆,可礙於沉爰支緣故,也變得更是難以施展……

……

而這一日。

靈隱峰。

靜室之內。

陳珩目透輝芒,盤坐蒲團上,張開雙手,虛託著一口丈許見方的殷紅血泥,將法決暗自催起,使得血泥被裹在一團氤氳光氣中,一點點消磨它的形體。

一個時辰後。

他忽得清嘯一聲,頂門衝出一道猩紅煙氣來,雙目一時盡赤,如若血染!

而隨著一聲悶雷響動,將四壁震得隆隆發顫,

虛空中亦是緩緩。

浮出了九九八十一滴陰蝕紅水來。

紅慘森寒,灼灼逼人,奪人目睛——

陳珩以手一招,這些陰蝕紅水便開始繞身旋飛,煥出鮮亮的光彩。

他定目細觀,見這些紅水皆是形態飽滿,瑩潤如珠,顯然裡內已然是精氣完足,到了現今小成境界的至極,無可復加,不由得滿意一笑。

陰蝕紅水並不可無中生有。

若是損耗了。

便是需得收攝陰蝕類的靈機,重新將之煉就出來。

而陳珩幾番鬥法使用,到得將王典敗落時候,手上的九九八十一滴陰蝕紅水已是隻剩不足三十,缺了半數還有多餘。

陰蝕類的靈機向來珍貴罕有,長贏院中雖存有此物,但卻需得以功德來兌換。

這時。

他同姜道憐簽下的那金紙法契,便無疑是解了一急。

不過姜道憐卻也未料想到,陰蝕紅水所需的靈機,竟是如此之巨。

幾番送來的法材,都不過只是能堪堪修出三五滴紅水而已,便再無以為繼。

而今番的這殷紅血泥,名為血煞泥,相傳乃是在萬丈地心深處,靈脈衰朽之後,一縷神精湊巧不朽,又沾染上了附近的惡煞和極陰寒土,日積月累的糾纏下,才得以生化而出,頗為罕見,甚是難尋。

陳珩見修滿了九九八十一滴陰蝕紅水後,這方血煞泥卻還是靈機充足。

除了微少去了一個稜角之外,形體並不見有多大變化。

便知這血煞泥的確為珍貴之物,姜道憐是拿出了真正寶物來,費了心思的,不禁微微頷首。

……

“都常言世族富貴逼人,今日倒算是真切見識了,而那自前古時代積累至今的身家,又到底是個如何數目?”

他抬手發出一道真炁,將血煞泥攝過,略把玩片刻,便收進了乾坤袋內,心道。

而這時,忽有一聲磬鐘輕響,自心中悠悠傳來。

若潺潺水流滌過,要將雜念埃塵一掃而空。

陳珩收了雜念,自袖中捉住一枚顫動不休的小金鐘。

他知是聽講的時日已至,便自蒲團上起身,將門戶推開。

未有幾息,便有一陣腳步聲匆匆響起,由遠及近,然後便現出了塗山葛的身形,聽他躬身言道:

“恭賀老爺出關!”

陳珩略一頷首,笑道:

“今日該是去沉上師那處聽講的時候了,在閉關的這幾日,姜道憐可有事詢我?”

“有的,的確是有。”

塗山葛連忙點頭道:“她發法訊來問,老爺究竟是還需什麼法材,讓老爺一次說清,勿要零零碎碎,多次去擾她……”

話到這時。

塗山葛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小聲開口:

“她說老爺很是絮叨,實是惹人厭煩的很……”

“一次說清?”

陳珩聞言輕聲一笑,澹澹道:“她既有如此所請,那我怎能不遂了她的願?”

言罷。

陳珩思索片刻,回返室中取了書信,提筆沙沙,須臾便寫滿了整紙,遞給了塗山葛。

“等等,老爺……”

塗山葛伸手接過,只拿目一瞧,臉色便轉得有些駭然了。

他張大了嘴,欲言又止。

“沉上師相召,我不便誤了時辰,便先行一步了。”

陳珩將真炁一提,便化作道白光騰空而起,徑自朝向青螺峰處投去。

只留下滿面糾結的塗山葛呆怔在原地,無措捏著手中的那頁書信。

“看來今日,老狐我又是少不得要被罵了啊……”

良久。

他才緩緩過來神來,苦笑一聲。

而另一處。

陳珩自雲頭落下,被早已等候在外的女侍領著穿了幾重宮闕,到了一處偏殿內。

只見兩側花樹威蕤,古木森森——

殿內卻焰光正盛,金紅兩色翻騰不休。

隔著遠遠,仍是有一股熱浪滾滾襲來,讓肌膚都微覺一燙。

“弟子見過上師。”

陳珩對那殿中之人打了個稽首。

沉爰支將身一側,向外看去,見得來人之後,微微點了點頭。

她坐在杏黃蒲團上,面前是一方深不見底的黝黑煞坑,一隻丈許見方的青銅大鼎便懸在煞坑的正中處,底部有一團勐火兀自騰起,洶洶烈烈,將大鼎都隱隱灼得泛出了赤紅顏色。

陳珩見那青銅大鼎共分三層,每一層分是銘刻有日、月、星的影象,妍巧非常,每一次鼎爐顫動之時,都會惹得光影繽紛,似是欲墜,要濺落了無數的屑光流彩出來。

“這煞坑和爐鼎,倒是第一次見。”

他心道。

“你來了。”

沉爰支將素手輕輕一揮,那鼎下無窮烈焰滾浪的便化作金光一點,被她收入袖中,旋即煞坑之中,又有一股寒流騰起,如蛇夭矯,倏爾裹纏上了青銅大鼎。

在一陣滋滋的尖利聲響裡,鼎身所銘的日月星三光大放異彩,彷若千芒齊射。

這時。

沉爰支忽抬手掐了個決,止了一應的異狀響動。

“今日我來教你煉製水雲丹,而紫府第一重,又謂之萬妙歸根,此丹可滋養、茁壯神魄,在修成紫府之後,能有大用。”

她緩聲言道。

“如此,弟子便多謝上師賜教了。”

陳珩躬身一禮,鄭重道。

……

……

三個時辰後。

隨著鼎中最後一粒丹成,沉爰支也停了語聲,閉了雙目,流出送客之意。

陳珩起身施禮,打了個稽首,在向沉爰支告辭後。

他便退出了殿內,被一個女侍領著出了青螺宮。

“壺觴法會……謝暉齋嗎?”

行在山道上。

想起在煉丹途中,沉爰支的那番言語。

陳珩眸光微微一凝,心中不禁思忖。

水雲丹不過添頭而已。

今日之事,卻也非僅是水雲丹,而是謝暉齋,和他那壺觴法會……

謝暉齋欲在長贏院大肆操辦法會,以宴請眾多同門,一併賞花談玄之事,早已是傳遍了四院。

世族中人自不必多提,必是欣然應允。

所謂行吟看霞,較射玩柳,這自是雅事一樁。

而謝暉齋和謝棠與他們同為十二世族中人。

既然相邀。

那便也萬沒有要駁他麵皮、辜他美意的道理。

但如陳珩這等,同世族干係不深,甚至還是存有仇怨者,便對謝暉齋的這壺觴法會,就未有多麼上心了。

近來派中和世族之間的關係緊張,早已不是如萬載之前般和睦無間。

明爭固然稀少。

但暗鬥卻從來不乏。

似是這等風聲,他們也有所耳聞。

不過。

聽沉爰支方才那話裡意思……

“謝暉齋和謝棠在這時節大肆操辦什麼壺觴法會,是欲緩和派中和世族這兩邊的氣氛,至少是在小輩修士之中?此事非僅派中預設,世族那方亦樂見其成,願意促成此事……”

陳珩眉頭一皺:

“而我身為什麼‘四院之冠冕’,若是不前,被有心人看在眼中,拿出來做文章,難保不會惹出其他猜想來?沉上師話裡意思,隱隱也是在勸我赴宴……

不過似這般想來,倒也是好笑。”

既與姜道憐簽訂了法契,兩人便也是勉強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也或是從邀戰世族中,她猜出了陳珩欲揚名而以求自保的目的。

姜道憐在背後一番造勢下,竟莫名其妙,給陳珩安上了一個“四院之冠冕”的名頭,讓他和其他三院的鄧稷、謝素、司馬權通齊名同勢。

此事傳開之後。

陳珩先是訝異,卻也微覺好笑。

但既有了這顯赫名頭,隨之而來,卻也不乏麻煩之事。

譬如今日這所謂的壺觴法會。

陳珩也實未預料到。

他是否列席其中,倒還能夠關乎到派中的意思了?

回想起他初被侯溫帶來宵明大澤時的那般尷尬境地。

再一看如今。

饒是以他的養氣功夫,心中也是感慨萬千,思緒紛繁。

他微微搖了搖頭,剛欲駕光離去,眼角餘光卻瞥見一道濁光,正自空匆忙奔來。

那道濁光中,依稀是某個熟悉的身形。

陳珩便也索性停在原地,直待得數息後,那濁光自雲中降下,停駐身側,於其中,才緩緩現出了塗山葛的身形來。

“莫非塗山道友吃了個閉門羹,無功而返了?”

陳珩也並不意外,笑道。

“老爺,那位欲請你去她所居的朝元峰一敘,說與你有大事要相商。”

塗山葛尷尬一笑,小聲傳音道。

“現在?”

“正是,正是。”

塗山葛連連應是。

陳珩在心中略盤算了一下,幾息後,對塗山葛點了點頭,便一揮大袖,直衝向天表,霎時便沒入靄雲之中,消失不見。

不多時,他便在靈隱峰處落了遁光,進入閉關修行的那間靜室中,抬指對左處的壁上一點,口中唸了聲法決。

便有道華光突兀生起,如霧若霞,將陳珩頃刻捲入了其中。

此壁卻並非凡物,乃是喚作“移方章圖”,乃是姜氏所藏的一樁秘器。

“移方章圖”分作陰陽兩卷,若將之煉化,只要是在千里範疇之內,持著陽卷者皆可透過此卷,將己身挪移到陰卷的持有者身側,瞬息之間,便是遠遁千里。

而反之。

持有陰卷者,亦是同樣可做此施為。

可謂神妙非常,方便無比!

在被那道華光捲入後,陳珩視野一時昏沉,不辨一物,也不分什麼南北西東。

但不多時。

他眼前視線陡然一亮,便已是身處在了一間精緻廬舍之中。

其背後屏風處赫然懸置著一幅蛟龍食象圖。

龍與象俱是黑白兩色,揮灑淋漓,流貫不羈,其中的兇獰狠毒之氣透紙而出,彷彿欲擇人而噬!

“見過陳郎君。”

守在廬舍外的綵衣女侍在見得陳珩現出身形後,趕忙躬身行禮,神態甚是恭敬。

“怎會是在此處?”

陳珩四顧一眼,道。

這“移方章圖”並非是不可挪動、僵硬呆板的死物,而是可隨意與他物相合。

譬如陳珩便是將那陽卷煉進了靜室的白壁之中。

若欲使用時,只需掐個法決,便可將己身挪移。

而姜道憐也同樣是將那陰卷煉入壁內。

往日陳珩都是在她那內殿之中顯出身形。

今番竟是換了個地界,讓他微覺好奇,便也順口問了一句。

“我家女郎說,男女授受不親,放在內殿那等閨閣之處,任由郎君你隨意往來,只怕是聽起來不好。”

那綵衣女侍聞言不禁掩唇,柔聲笑道:

“所以,我家女郎便把陰卷騰了個地方,置在了此處……”

“倒也情有可原。”

陳珩一笑,道:

“帶我去見她吧。”

“等等,陳郎君還請稍待片刻,我家女郎正在見外客,若是郎君出面,只怕會被外客撞破你同我家女郎之間的干係。”

那女侍道:“我家女郎特意叮囑了,讓奴家向郎君致歉,今日那位外客在塗山葛走後突然就到訪,她亦未曾料想到。”

“外客?不知是哪位?”

陳珩收住腳步,微微一挑眉。

“那位外客是密山喬氏的族人,小喬,喬蕤。”

女侍解釋道:

“小喬亦是玉辰弟子,現今就在白商下院做修行,似這般說來,她和郎君你們,還算是同門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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