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大明執政學堂昔日喧鬧的學舍歸於了寧靜,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壓著雪落的聲音。

學堂內的葉向高則在這時翻了個身。

今天白天才知道朱本內容的他,不由得瞅了一眼槅子上掛的文士劍一眼。

所謂朱本自然是已經御批的奏本。

如同聖旨。

而因奏本內容不是處置葉向高,是因其言而下了重士勵學的恩旨。

所以,執政學堂的觀政進士們都為他鬆了一口氣,也感嘆陛下果然並非不能納言之君。

但葉向高自己倒沒那麼興奮,只在盯了白濛濛的外面一眼後,就窸窸窣窣地穿起衣來,點燃燭燈,取下了文士劍。

唰!

葉向高拔出了文士劍。

他是欽點的狀元,官授編修,所以,有自己的獨立院落,也就不用擔心吵鬧到誰。

吱呀一聲,葉向高推開了房門,在庭院裡就著雪舞了一會兒劍,待舞得累了正欲回屋歇息時,卻聽得隔壁傳來啪的一聲。

葉向高也就循聲穿過月洞門,愕然就見也有自己獨立院落的榜眼李廷機這時正在藉著月色和雪色拉弓射箭。

“陛下竟真的納了你的言,而且大有願意尊士子地位的意思,只是按照聖旨,士子真欲要顯貴到與庶民有別的地步,則需出去建功立業才行,無論是免役還是有世襲官爵,都得出去才行。”

“難道在關內立言立德就不值得貴之嗎?”

李廷機瞅見了來的人是葉向高,也就在葉向高來後,說了起來。

葉向高瞅著掉落滿雪地的箭失,說:“這說明陛下志向不小,非只守成中興之君也!”

“別是好大喜功吧。”

因葉向高和他關係一向不錯,還是同鄉,再加上現在又是深夜,就他兩人,且明朝素來士風就崇尚大膽直言,所以,李廷機也就直言了這麼一句。

葉向高笑了笑道:“這哪裡算好大喜功!直接下旨在徵緬的同時,再調十萬大軍百萬民夫,興征討之事,才算是好大喜功;現在不過是鼓勵士子自己出去學班定遠而已,可有幾人願做班定遠?”

“是啊!”

“有幾人願做班定遠?”

“不過,陛下崇武太甚,如今又鼓勵文士崇武立功,不重內聖之道。將來豈不是欲做公卿者,也得有武功在身?”

李廷機感慨道。

葉向高看向李廷機:“陛下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功名但從馬上取,靠讀書取得的功名只會得到朝廷補貼性的廩食,但要顯貴,得自己給國家建功立業才行,這樣才能保證國家不因士大夫和官僚越來越多而寅吃卯糧和無官可授,只要疆土一直在擴,就不缺新稅可徵,也不缺新官可補。”

嗖!

李廷機又射了一箭,結果又落在了地上。

李廷機搖了搖頭,又對葉向高說道:“不過,你說的對,陛下志向不小,是為大明永盛不衰,而不惜利用人求貴之心,而誘使士大夫去做兇險之事!”

“看來你爾張兄是不贊成天子進取的。”

葉向高笑道。

“主要是生晉太傅,死諡文正,就已經夠顯達了!為什麼要讓士大夫這麼辛苦去爭取做更顯貴的人?就為了大明能永盛不衰?竟用可以更顯貴的世襲軍功爵位,誘使他們去做這麼危險的事!”

“陛下就不能接受萬事萬物皆有其衰榮之天理?總不至於,陛下這一世就將亡國吧,所以何必如此呢?”

李廷機回頭看向葉向高言道,且又拉開了弓。

“別練了!我替你射一箭,貪多嚼不爛,也易傷筋。”

葉向高奪去了李廷機的弓箭,且只一會兒,就在鬆手後,見一箭搖搖晃晃地插在了箭靶上,抖落不少雪來。

軍戶子弟出身的他比海商出身的李廷機明顯更善於射御之術。

葉向高則在這時問道:“你既不贊成,為何深夜苦練射藝?”

“此為君子六藝,豈能鬆懈?不能因為朝廷不考就不練!”

李廷機收回了半吐出的舌頭,而紅著臉反問了葉向高一句。

葉向高打了個哈欠,隨後就笑著離開了這裡。

……

處理士大夫們需要有自己比庶民高貴的心理的難度不是很大,朱翊鈞完全可以將此和有意讓大明士大夫保守內斂而積極對外擴張進取的心態結合起來,而利用士子求貴的心理,讓他們更加努力,為朝廷做貢獻。

因為朱翊鈞沒打算要消滅國內貴族,他只是不喜歡只知道窩裡橫的貴族而已。

所以,朱翊鈞也不介意庶民透過讀書進取成為貴族,甚至他願意讓普通庶民透過讀書成為更高階的貴族,只是這個代價要大些,至少要敢出去闖一闖,為國家和民族創造更大的價值,那樣成為帝國公侯伯這樣的世襲貴族都可以,甚至可以追封王爵。

反正時代發展到這一步,王爵和公爵的差別只是經濟利益更大一些而已,已經不能再掌實權,不過是個虛名。

朱翊鈞的格局還不至於摳搜迂腐到認為王爵真的要跟古人一樣非同姓不授。

而執政公卿們和科道言官們也沒好諫阻,也沒引起太大的爭議,說皇帝不能給士子也立軍功封爵的機會,畢竟誰也不想被天下士子罵死,說朝中大臣阻擋了他們可以透過立軍功跨越階級的路。

真正在政事堂爭議不休的是另外一件事,還是一些巡撫大員以官府身份自做主張在地方興辦實務的事。

因為這與準士子透過海外立功開疆而成為顯貴不同,這是在國內切切實實的搶民間士紳豪族的肉啊!

本來皇店就夠讓他們不滿了,官府也親自下場爭奪商利,這不是要天下士紳的命嗎?!

只是偏偏呂坤、金學曾、沉鯉這些人就這麼做了!

雖然他們也是士大夫的一員,是文官,是地主,但他們也是維護國家利益的統治階層一員啊,所以,他們基於國家利益和地主階級的長遠利益,而在天子崇信張學實務思想的影響下,大膽的要以官府名義親自下場興辦實務。

“陛下,臣反對!”

“此例一開,地方督撫豈不可以變著法的擴增藩庫,而與中央朝廷抗衡?”

“如此下去,這些封疆大吏雖不是諸侯,也實為諸侯,則國將不國!”

樞密使方逢時就先反對這樣做,而在御前直言起來。

不過,本就是改革開明派的他倒不是那麼唯利是圖的,因為這是與士紳爭利才反對,他想到的是皇權會因此大受影響。

作為張居正餘黨,而崇尚為君盡謀的他,不願意出現地方督撫會因為財權提升,而能夠與府院分庭抗禮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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