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臉上難掩失望之色,但也還是忙匍匐在地,道:“陛下息怒!正因為此言太過,故是恩是罰,臣不敢擅擬,才不得不奏於陛下知道,而不敢不告也!”

“那卿告訴朕,朝中有苛政嗎?”

朱翊鈞因而問起了張四維。

張四維垂下了眉:“自然是沒有的。”

朱翊鈞又看向了其他執政公卿:“你們呢?”

眾執政公卿皆說沒有。

“那此人明顯就是在顛倒黑白!”

“明勸朕蕩除苛政,實則在暗指元輔輔弼無功,甚至還拿皇長子威脅朕,有欺君之嫌!”

朱翊鈞沉聲說了起來。

說著,朱翊鈞就看向張四維:“將這王繼先以大逆不道之罪處置!”

張四維拱手稱是,心想陛下果然是無意廢新政的。

隨即,張四維又奏道:“陛下,對於潘公入閣之事,有給事中孫韋、牛惟炳,御史魏允貞等繼續上疏彈劾其非,臣請聖裁。”

朱翊鈞冷下臉來:“怎麼,朕之前的批覆他們是沒看見,還是沒當回事?”

張四維忙道:“陛下息怒!非議潘公之大臣太多,或與大臣們不明元輔之意以及潘公之能有關,還請陛下體恤之,普降慈恩,而恕其言而不當之罪,以利言路通暢。”

“你要朕怎麼體恤?!”

朱翊鈞突然厲喝一聲。

隨即,朱翊鈞目光狠厲地盯著張四維,道:

“之前御史雷士禎對讓潘卿入閣的事非議也就罷了,朕還能諒其冒失之罪,還以明言駁回;但現在這些人分明是眼裡沒朕,視朕硃批旨意如無物,朕的先生還沒下葬呢,一個個就跳出來,欺朕逼朕了?!”

“陛下!”

這時,王國光突然起身奏稟了起來。

朱翊鈞瞅向了王國光:“卿有何奏?”

王國光道:“陛下此言差矣!”

朱翊鈞目光銳利起來。

張四維也驚訝地瞅向了王國光。

申時行等在場的執政公卿也很意外,且都瞅向了王國光。

唯獨方逢時這時卻嘴角微咧。

接著,王國光倒是依舊不卑不亢地對著朱翊鈞道:“陛下說這些言官欺君,其實他們不是欺君,是欺內閣,是代元輔之職的張閣老在縱容他們,在故意讓言官欺內閣!”

“故臣請陛下息怒,不要因此治他們欺君之死罪,因為他們只是在挑釁內閣,非真的目無君上!”

張四維聽了王國光這指東打西的話,不由得身子一顫。

“你給朕閉嘴!”

朱翊鈞這時,也故作大怒地朝王國光怒吼起來。

朱翊鈞接著就瞪著王國光:“簡直是一派胡言!視朕的聖旨硃批於無物,甚至大有,朕若不從他們的意就會顯得無德,皇長子就難以長大之意。”

“這如何不是欺君?!”

“請陛下明鑑!”

“這本就不是欺君,只是欺輔臣!”

王國光說著就又道:“首先,王繼光借皇長子出生要陛下除朝中苛政,也非是威脅陛下,是威脅閣臣!且暗示閣臣藉著考成之制,逼他們於瑣碎之政務甚嚴;而他在元輔亡故之後,敢這樣說,就是因為知道元輔沒在,張次輔又有意廢考成之制,才明欺張次輔,而大談朝中有苛政害民的!”

“其次,給事中孫韋、牛惟炳,御史魏允貞等對潘公入閣之事不肯罷休,也是明欺張次輔會縱容他們干擾閣臣任命,而才把早已明旨頒佈、聖旨再批解釋的事繼續上疏,非要形成輿論逼潘公自請辭退閣臣之位之勢。”

“總而言之,這一切都是言官們在輕視內閣,欺內閣諸輔臣,尤欺張次輔會縱容他們,會甘願為他們驅使,會使事歸六部,言歸科道,而才敢如此氣勢囂張的!”

王國光接著就對朱翊鈞拱手:“但如今,陛下卻妄言他們是欺君,明顯是不明也;既對閣臣之認識不明,也對朝局之認識不明!”

“好你個王國光,朕看你分明是在與他們結黨,是他們幕後之人,是你在背後唆使他們!”

朱翊鈞這時沉聲說了起來。

王國光則直接跪下,很是強硬地道:“陛下這話讓臣不明白!臣不過是實話實說,何談朋黨之論?!臣若是他們的朋黨,就不會在這時為他們執言了,只會在明面上故作懦弱,而暗地裡逢迎他們,使陛下只知言官可惡,而不知臣可惡!”

“巧言令色!”

朱翊鈞說了一句。

接著,他卻沒再對王國光說什麼,只裝作很氣的樣子,看向方逢時、申時行等人:“你們說,這些言官到底是欺君還是欺內閣閣臣?”

“回陛下,臣認為,是欺君!”

這時,申時行先站了起來,且從袖中拿出了密揭:“臣因此還擬好了彈劾他們欺君罔上的密揭,只是未來得及呈於陛下。”

張四維一臉詫異地看向了申時行。

要知道,張四維今日會將言官們奏的這幾件事請朱翊鈞聖裁,肯定是提前知會了內閣其他大臣的。

所以,申時行現在這樣做,算是也對張四維背後來了一刀。

餘有丁見申時行都說是欺君,自思自己入閣資歷還淺,不宜反著來,也就跟著回道:“臣附議!”

而除張四維還沉默著外,其他執政公卿也都在這時紛紛言說是欺君,未敢忤逆上意。

朱翊鈞瞥了張四維一眼,也沒問他,而是轉身又問起王國光來:“王國光,你還有何話可說?”

王國光瞅了申時行等人一眼,似乎大有鄙夷之色,而接著就苦笑起來:

“陛下應該清楚,做臣子的豈敢欺君?”

“就算有小臣冒失,妄奏犯上之言,而自以為奏的是諍臣之言,也會有穩重之輔臣對此予以勸阻,使其收回旨意,不令君臣失和,如一家子中的媳婦,會兩頭瞞,不讓公婆因為得知兒孫之惡而傷心,也不讓兒孫因為被公婆嚴懲而傷心。”

“而現在,所謂欺君,看上去欺君,本質上就是欺閣臣,或者說有閣臣故意讓他們欺,不然的話,要是換在昔日元輔當國,這樣的言論根本到不了御前!陛下也不至於因此大動肝火,傷了龍體。治國如同醫人,當治本,陛下不抓其中關鍵,卻只圖自己暢快,非智也!”

“臣只請陛下以天下為念,明賞罰,識忠奸!”

王國光繼續沉聲言道。

“陛下!臣亦認為這些言官是在欺君,非是欺臣等閣輔!”

“臣等也並未有意要縱容他們,而是為請陛下嚴辦他們,以清言路;故臣才奏於陛下,且也有意奏請陛下處其欺君之罪,將這些人絞立決!”

張四維這時當即叩首在地,雙手持象笏大聲說了起來。

王國光嘴角微揚起來。

而有些公卿則一臉驚愕地看向了張四維。

只申時行和方逢時還穩坐釣魚臺,似乎不關己事。

“准奏!”

“速速上本來!”

朱翊鈞這時說了一句。

“是!”

張四維很不情願地回了一句。

接著,張四維就道:“啟奏陛下,王閣老之所以為這些言官說話,且暗指臣在與言官結黨,是因為他向臣暗示讓其弟王謙任吏部文選司主事,臣拒絕了他,所以他才如此誣衊臣。”

“而如今有言官如此目無陛下,未嘗不跟他王閣老背後唆使有關,是故王閣老才如此庇護這些逆臣!”

說著,張四維就控制不住的哽咽起來:

“陛下,朝中雖未有苛政,但朝中有奸臣小人啊!嗚嗚!”

“臣請陛下治其結黨營私之罪!”

張四維隨即就再次奏請起來,且還瞥了申時行一眼。

朱翊鈞點首:“准奏,將王國光下詔獄,聽候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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