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這時垂首回道:“是!執政公卿們大多都希望能夠折中,以儘快消弭吳地民變。”

“先生也覺得這會是民變,而不是豪右們在幕後扇起的動亂?”

朱翊鈞問道。

“陛下容稟,無論是民變還是動亂,他都是一把已經燒起來的火,官疲民乏,無論朝廷如何處置,都得先把這股火滅下去。”

“如同發燒之人,當不必先問其熱來自五臟何處,退燒是第一緊要的!”

“而要及時退燒,只得先委屈一下親軍衛,或者有必要殺幾個親軍衛的官校,如那個戚金,以換得避免更多商賈百姓乃至官吏士子被殺。”

張居正這時說道。

“朕不同意!”

朱翊鈞這時回了一句。

“請陛下顧全大局,相忍為國!”

張居正說著就對朱翊鈞拱手說了起來。

“朕不能委屈自己的兵,除非海瑞能遞來實證,否則,朕的兵就是冤枉的!”

朱翊鈞沉著臉言道。

“陛下,治國理政有時候是不能唯對錯是非論的!”

“個人冤與不冤有什麼要緊,只要達成安天下的目的就行,自古聖君也不是沒有枉殺過人,但也並不掩蓋其仁德也!”

“這時,陛下就不宜再膠柱鼓瑟,臣也未曾教陛下如此執拗也!”

張居正激動地說了起來。

朱翊鈞勐地站起身來,盯著張居正:“先生這話雖似有理,但卻忘了為君當持正的道理,朕且問先生,為所謂天下之安,不論是非對錯,犧牲個人,是真正的仁乎?”

“是為大仁!”

張居正回道。

“那犧牲的是士大夫呢?”

“今日若要委屈的是幾個文臣,要朕冤殺幾個文臣,先生也能接受朕這樣做嗎?”

朱翊鈞問道。

張居正沉默了下來。

接著,張居正就還是如實說道:“自然是不一樣的,屈殺士大夫,有損聖德!畢竟,執天下口舌者,為讀書人。陛下即便將來欲屈殺士大夫,也不當自己承認,而應推諉於寵臣。”

“為君者敢做不敢當,還算什麼聖主?”

“還談何為政以德?”

朱翊鈞冷笑著問了起來。

張居正急聲道:“陛下!這只是萬不得已之時,但有些時候得通權變的,而不能一味按照聖人的意思做,帝王尤其是當只以聖人道理教人,而非是讓聖人道理約束自己。”

“先生這話雖有理,但還是在告訴朕,對士大夫要高看一等,其他人都可以隨便委屈,只士大夫不能!哪怕要屈殺士大夫,也得做做不是自己意思的樣子。”

“所以,今日若是需要委屈士大夫,先生是否勸朕的話,就是不要無故殺之了?”

朱翊鈞繼續問了起來。

“不敢瞞陛下,是的。”

張居正回道。

朱翊鈞呵呵冷笑起來:“但先生應該明白,朕寬恕之前同謀逆罪計程車紳們凌遲之刑,不是因為他們士紳,要給他們體面,只是因為他們是漢人,也是朕的子民而已,是因為朕立志要把自己的子民比外夷更當回事而已!”

“只要是朕的子民,不僅僅是士大夫,包括軍人百姓,朕都得把他們比外夷更當人!”

“所以,朕要殺自己的兵必須是堂堂正正的殺,不能是這種不明不白的殺!”

“但先生明顯只是讓朕把仁施於士大夫,忘記了讓朕把仁施於所有子民!”

“兩廣一帶,因為官紳盤剝太重而被逼造反的百姓,先生讓兩廣提督幾萬幾萬的殺,先生和其他士大夫都沒讓朕相忍為國,為少殺幾萬人的大仁,去委屈一下少部分的當地士紳!”

“現在卻為了一些豪右爪牙,卻要朕相忍為國,要朕委屈自己的親軍衛!”

“那麼,朕這皇帝到底是隻是士大夫們的皇帝,還是天下所有大明子民的皇帝?”

朱翊鈞說後問著張居正:“請先生回答朕!”

張居正只把頭埋的更低了些:“臣無話可說,只是時局如此,臣只能請陛下相忍為國,畢竟陛下自己也是不想再多添殺戮的。”

“朕要忍,也不是對這些無視王法的豪右地痞流氓忍!”

“憑什麼只把士大夫當人,不把自己的兵和其他子民當人!”

朱翊鈞突然怒吼一聲。

接著,朱翊鈞就伸出雙手,神色凝重,且將頭上的翼善冠取了下來。

然後,朱翊鈞就對低著頭的張居正繼續說道:“朕相信自己的兵!海瑞之前送來的急遞裡說沒有實證證明朕的親軍衛掠民,那朕的親軍衛就是冤枉的!因為朕相信自己的親軍衛就如同相信海瑞,相信海瑞就如同相信先生,先生如果為顧全大局,要朕委屈自己的兵,自己就把這皇位不要了!”

“先生另選個願意只把士紳當人的朱家子孫當皇帝去吧!”

說著,朱翊鈞就舉起翼善冠奮力往地上一摔。

“這種不能持正、不能公允、不能把所有子民當人且假仁假義的皇帝誰愛當誰當去!”

彭!

華麗的烏絲翼善冠墜落在金磚上,發出一聲響。

接著,朱翊鈞就轉身而走:“朕自己回鳳陽去,學太祖重新,拉著不願這假仁假義存在的天下義民,重新舉義旗,組建義軍,造反做一個把所有子民都一視同仁的新皇帝!”

朱翊鈞說著就看著同樣低垂著頭的張宏和張鯨兩大榼:“你們作為朕的家奴,要跟著朕一起去,就一起走,如果不願意,也罷了!”

張居正身子一顫,且勐地抬起了頭。

頓時,他就看見朱翊鈞頭上沒有了冠,一下子如心口如被人勐刺了一刀,絞痛起來。

“陛下!”

只聽的冬的一聲巨響,就見張居正已跪了下來,身子微微一晃,頭貼在了地上,隔了一會兒,才嗚咽出聲音來:

“陛下若真要如此,且先誅了臣再去吧!嗚嗚!”

張宏這時也跪了下來,聲淚俱下道:“皇爺若真如此,臣只能絕食而死啊!”

唯獨,張鯨沒有跪下來,只彷徨地抬頭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主要是懵了。

天子的行為彷彿已經超出了他的智力可接受範圍,所以,他一下子竟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這局面,而做出最理智的分析,分析出自己現在該怎麼做。

還是在見張居正和張宏都跪了下來,他才慌忙跪了下來,開始跟著哭喊:“皇爺,不要啊!”

朱翊鈞這時則也停下了腳步。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抬腳繼續走,張居正就眯眼尋找到了翼善冠,然後小心翼翼地拾起翼善冠,跪著朝朱翊鈞走了過來,以近乎哀求地神色仰頭看著朱翊鈞,哭道:

“陛下,戴上吧,可千萬不要再意氣用事啊!有些東西不能隨意摔的呀,你摔了他,簡直就如同摘了臣的心啊!”

張居正說著就完全忍不住地淚如泉湧起來,依舊舉著翼善冠哀求朱翊鈞戴回去,且繼續往地下尋覓起來,彷彿在尋覓朱元章、朱棣,還有于謙、張驄、夏言,乃至剛過世不久的高拱。

他希望他們能幫他勸勸天子。

但這些人早已作古。

只有他一人,在無助地揹著外面那些公卿官僚,哀求著朱翊鈞。

“陛下,戴上吧!”

“臣求您了,只要您戴上,您想怎樣就怎樣!”

張居正像哄小孩一樣對朱翊鈞哄著。

朱翊鈞見他如此可憐,也想到了君臣師生間近十年的朝夕相伴,和這近十年來做的努力,他最終還是不忍真的將張居正當成其他文臣一樣對待,而徹底決裂,就最終還是接過了翼善冠,重新戴了回去。

張居正當即破涕而笑:“多謝陛下,臣的一生心血差點就白費了!”

說著,張居正就陡然起身,一臉嚴肅地拱手道:“陛下,既如此,那就只能血流成河!”

“那就血流成河!”

“幾萬無辜百姓,先生都敢殺,幾萬劣紳惡霸地痞,先生就要手軟嗎?!”

朱翊鈞沉聲說著就問了起來。

“臣明白!”

張居正說著就告辭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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