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不管經歷多少磨難卻一直灑脫坦蕩的盧悅,劉雨心中很是感慨。

她相信她的話,雖然因為自小際遇,這丫頭的性格一直帶了點邪性和魔性,可是別人不惹她,她也絕對不會去惹別人。

“你……想過,想殺你的人,也有家人嗎?”

劉雨悠悠的聲音,讓盧悅一呆,她當然想過。

只是……

“生平,我後悔過兩件事。”

盧悅緊盯她的眼睛,“一個是家事的處理,一個……事關一位再也不見了的朋友。”

劉雨心下一顫,低頭執壺自己倒酒。

“當年性格尖利,只知一味的針尖對麥芒,以至親父成了魔,害了養母害了親母。”

雖然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可若早知道,那樣做的代價,是梅若嫻和方二孃把性命搭上,一定會改為更圓滑的辦法。

“第二件……,生平交的第一個朋友,受我所累,最後家破人亡。”

什麼?

劉雨倏然抬頭。

盧悅拿起她倒好的酒,一口悶下,“文道友想知道,她是誰嗎?”

“是誰?”

“她跟道友的名字差不多,也有一個雨字。”盧悅把酒杯放下,自己給自己倒,“她弟弟受魔門誘惑,可以說是死在我手。”

“……”劉雨望她良久,才拽下面紗,一仰脖,把手中酒盡數倒進喉嚨,“你什麼時候猜到是我?”

“剛剛,你喝第四杯酒的時候。”

盧悅吸吸鼻子,有些淚目,“殘劍峰的靈酒,從來不曾外賣過,你喝的時候,雖然掩飾的很好,可是懷念的樣子,騙不了人。

劉雨……,中間我又回過宗門幾次,鄭爽一直說你在閉關,我以為……你再也不要見我。”

她殺了她相依為命的弟弟,不見她,很正常。

怎想到,她居然成了魔門中人,成了窮奇的主人。

雖然早就知道,天地有因果,妄改天命,會承下諸多因果,可劉雨走到今天這一步……

看到這般感性,紅了眼圈的人,劉雨擲下酒杯。

“我不怪你殺我弟,我只問你,劉家……族滅的訊息,你知道嗎?”

什麼?

“你懷疑是我?”盧悅很震驚,“如果我真的那般狠的話……”

“我已經死了嘛!”

劉雨幫她說,“那申生掌門,當初……”

“師伯更不可能,”盧悅打斷她,“師伯很喜歡劉傑,覺得他靈根不顯,卻還努力上進,曾經想過,只要他進階結丹,就收為關門弟子的。”

“……”

這下輪到劉雨震驚了,這些,當年她都不知道。

“如果我們真要滅劉家,當初那麼好的機會,怎麼不去做?”

盧悅氣她懷疑了她後,還懷疑申生師伯,“劉雨,就算當初你從不用腦子,現在呢?我和師伯,有什麼理由,去滅一個,連築基修士,都沒兩個的小家族?”

是啊?

沒理由。

劉雨捂住臉,“我進階化神大圓滿,準備回宗跟師伯們說,我回來了,我要在宗內飛昇……”

她聲音沙啞,“劉家因我們姐弟而起,又因我們姐弟而落,我想回去看一看,給點東西,結果……他們說,忘恩負義的家族,早就不在了。

盧悅,你覺得我能懷疑誰?”

有忘恩負義在前,只能懷疑她。

盧悅的眉頭蹙了蹙,“你家的人……什麼時候死的?”

“我查了,我弟出事的第三年。”

那麼早?

“那你什麼時候……離開宗門的?”

“刑堂的人把我放回去沒多久。”

劉雨盯著玉杯,“我沒臉再在那裡呆下去,因為,我弟做的事,讓我無顏面對你,也無顏面對宗門。”

“我們是朋友……,你弟是你弟,你是你。”

盧悅的手有些抖,給她倒上一杯酒,“劉雨,你可能不知道,你是我這輩子交的第一個朋友,你知道第一代表了什麼嗎?”

她當初恨天又恨地,可是最開始接觸的人,卻偏偏都又軟又善。

娘如此,祖爺爺如此,劉雨也是如此。

在他們面前,她的爪子,不自覺地縮了回去。

“把你綁在雲柱上,甩了兩鞭,就是……就是恨鐵不成鋼,嚇唬劉傑,當時……我很難受……”

劉雨垂下眼瞼,面前的傢伙從小到大都是狠人,可是卻沒能在她身上甩下第三鞭,哪怕後來打她的那一巴掌,雖然響亮無比,卻也沒用絲毫靈力。

“這些年,你在外面……”

盧悅的聲音微哽,“吃了很多苦吧?”

讓一個連樹葉落下來,都躲著走的人,變成魔門大能,變成兇獸主人,她可以想象,她的身和心,經歷過多少痛。

在祖爺爺和娘相繼去了後,她以為可以把她保護好,可結果,她的劫,卻是她帶給她的。

“都過去了。”

看到某人要哭,劉雨的嘴角扯了扯,語氣不自覺地柔了下來,“我現在挺好。”

“……你給我點時間,”盧悅仰仰頭,讓某些東西,回流回去,“劉家的事,我一定會給你個交待。”

“好!”劉雨要的就是這個,端起靈酒,一口飲下,“還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說。”

“空牙是沉鉤宗大長老,言獸丹是沉鉤宗之物。”她盯著她,“你那麼無芥蒂地認下空牙為義父,是因為他與谷正蕃奪舍溶魂之後,變成了‘人’?”

變成了‘人’?

這話說得真犀利。

如果不是說義父,盧悅會很欣賞,可是現在……

她揉了揉額,“木府大變的時候,我被大人陰了,差點死在了那裡,他以一幅陌生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拼命地想救我,然後,一路悉心教授煉體功法。

我就那麼喊了他義父。

雖然知道,他是魔修,可是我不後悔。

後來……

聽到江湖傳言,他是谷正蕃奪舍,我已經要離開三千界域了,想著,過去的就都讓它去吧!”

說到這裡,盧悅苦笑,“他是我親父的時候,恨不得殺我吃肉,變成了義父……,很有父親的樣子。出百靈戰場,是他拼盡一切,給我送去滯丹散的解藥。”

“那你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奪舍成功的嗎?”

“……”

盧悅一呆,她不傻,突然明白劉雨為什麼執著這個問題。

劉傑受言獸丹所控,不管他的本性有沒有問題,做為相依為命的親人,都想把他往好的地方想。

“言獸丹是沉鉤宗之物,”劉雨緊盯著她,“後來,我曾經回想過無數次,我弟有些改變的時候,恰也是魔門四處追殺谷家人的時候。”

盧悅的眉頭,緊緊擰起。

“谷正蕃入魔,先找谷家,後找你。”

劉雨輕抿了一口酒,“你與陶淘從靈界回宗門,我記得,魔門用谷家人的血脈,特製了追絲鼓。然後,西屏山,我弟派人,盜你養母的墳。

……死了那麼多年人的,早就化塵化土,就算你再重情,你會為了……,而不要性命嗎?

所以,在我看來,追絲鼓和盜墳一事,都與谷正蕃脫不了干係。”

劉雨盯著她,“那時候,你說他是空牙,還是谷正蕃?”

“那時候……應該是谷正蕃!”

盧悅手上的杯子,都‘啪’的一聲捏碎了,“但我認的義父,不是空牙,也不是谷正蕃。”

什麼?

劉雨緊盯著她。

“是幹魔!”

是他?

那個被封印的上古之魔?

劉雨呆了呆,“那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

如果知道,她就不用喝一夜酒了。

“你可能沒有選擇了。”劉雨嘆口氣,“被陰尊捉去,現在主導空牙身體的,有可能是谷正蕃,也有可能……就是陰尊自己。”

什麼?

盧悅的臉色,瞬間大變。

“目前為止,你聽過幾人奪舍成功?”

看在這丫頭為她連眼淚都流了,劉雨難得的好生好氣,“我向金盞打聽過,空牙的身體,可能是億萬人中,最難尋的缺融體,什麼人都能奪舍,只看——誰更強。”

……

三千城,清減了很多的谷令則站在天音囑前,看縛龍傳過來的資料。

陰尊威脅妹妹的話,她一盯再盯。

輪迴萬劫,她經歷的父親差不多都是一個性子,雖然已經知道,他的輪迴,可能也是受她們姐妹的影響,但現在……

“殺!”

半晌,她這樣對等了好長時間的縛龍說,“如果前輩那邊方便,不能抓,那就殺了吧!”

“……”

縛龍頓了頓,輕輕點了頭。

“不要讓他靠近盧悅。”

谷令則又道:“如果他非要靠近,而你們的人又殺不了的話,麻煩說,我在三千城等著他。我……很想念他!”

“……”

縛龍長老差點拽下兩根鬍子。

這丫頭,比他想象的,可是冷血很多。

“如果他是空牙,或者谷正蕃……,一定不會再去找盧悅。”

義父也好,親父也好,都不是傻子。

除非,那具身體裡的,不是他們。

谷令則很難過,但事情已經走到如今地步,再難過,也要走下去。

“我在仙盟的藏書樓,看過一枚特別的玉簡,裡面有說,最合奪舍的缺融體。”

說這話時,谷令則的唇角都在抖,“我義父的身體,如無意外,或許……就是萬中無一的缺融體。麻煩前輩的人,儘量把這一資訊,傳遞給盧悅。”

什麼?

縛龍太驚訝了,“你……確定?”

谷令則默默點頭後,關上天音囑。

輪迴那麼多年,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但所知憑奪舍活下的,三根手指頭都數得著。

偏那三根手指裡,還要加上義父。

而三魂一體,更是聞所未聞。

所以,缺融體的可能性,幾乎達到百分之九十九。

相比於義父幹魔,陰尊應該更強大,當他發現,空牙那具身體的情況後,難保不會動心。

谷令則覺得,他百分百會動心,否則也不會溶魂於兇獸檮杌了。

“你做的很對。”

流煙仙子嘆口氣,幸好聽夕兒的話,沒在這件事上瞞著,“當初盧悅出百靈戰場,空牙拼死往百靈谷送滯丹散的解藥,他——應該最不想傷害你們。”

但缺融體,在陰尊那裡,就是最大的不幸。

一旦被他知道,結局只有一個。

“師父……”

谷令則突然趴到流煙仙子的懷中,哭得哽咽難抬,“為什麼會這樣?我們都要好的時候,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知道星羅洲那麼危險,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讓義父再去。

……

盧悅不記得,劉雨什麼時候走的,直到聽到什麼鈴鐺一響再響,才恍然回過神來。

“飛淵,怎麼啦?”

“你喝酒了?”

盧悅一呆,她居然忘了蒸酒氣。

“我沒什麼事。”飛淵緊緊盯著她,“就是想知道,你有什麼事?”這麼長時間都不進來看他。

“我……我也沒事。”

“你什麼都不說,我反而更擔心。”

說?

說什麼?

“我……我去找梅枝師伯他們了。”

跟一群神獸混了三十幾年,盧悅已經知道,他們不同於普通的妖族,都會特別的逆天禁術。

她不想飛淵因為陰尊而中斷解毒,那樣的代價,現在的他承受不起,她更承受不起。

“那找到了嗎?”

“已經有眉頭了。”盧悅一邊說話,一邊給他打淨塵術時,努力把話題轉走,“另外,飛淵,你還記得,當初跟我關係特別好的劉雨嗎?”

“記得!”

“那天,你們說窮奇被它的主人,強行叫了下去。那文雨……其實就是劉雨。”

啊?

飛淵驚訝死了,那個遠遠看到大師兄、二師兄,就怕的想偷偷藏的女孩……

“她要幹什麼?”

想到她因為什麼而消失,飛淵忙緊張地望向師姐。

“嗯……”

盧悅突然不記得了,說了義父是缺融體後,後面,她好像還說到了梅枝師伯三人,可……她記不起,她又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她跟她說了很多話。

“盧悅!”

“沒什麼,她就是問我在劉家滅門的事上,做過什麼?”

劉家滅門?

所以,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飛淵更擔心了,“能成窮奇的主人,她早不是以前的劉雨,盧悅,離她遠點。”

“雖然不是以前的人,可能在這裡看到她,我很高興。”

因果因果,千絲萬縷拴在他們所有人身上,誰也逃不掉,誰也避不開。

“現在的她,活出了自己,比以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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