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有膽怒殺人

“稟明府,犯人已經查出來了,姓俞名幼泉,留龍村村民。”

“可曾緝拿歸案?可有審出作案動機?是否還有其他同夥兒?”

著急上火以至於滿嘴火泡的韋老縣令精神一震,張口就連問了三個問題。

也不怪老縣令失了一縣父母的威儀,實在是龍門鎮這一樁大案過於惡劣。

自古皇權不下縣。

像是臨川縣這種偏遠小縣城,自不可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偷盜、劫掠、剪徑、抗稅、鄉村械鬥等違反亂紀之事也時常發生。

但是。

在眾目睽睽之下,龍門賀氏大院在一道爆炸聲中,不明不白就化為一片廢墟,就連賀老太爺等一眾賀家貴胄都悉數慘死,下人僕傭更是死傷無數。

怎一個慘字了得!

好多看到慘劇的目擊證人,甚至嚇得撲通跪地,直呼神仙顯靈。

短短時間,諸如“龍門賀氏作惡多端遭了天譴”“賀氏麒麟兒失了天心”之類的小道訊息那更是甚囂塵上。

無怪山野小民這般想,就是鎮上大戶、縣老太爺等官差抵達現場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龍門賀氏是否得罪了大修行者以至於慘遭滅門?

實在是賀家大院的殘破,完全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

這是一個擁有修行者的世界,儘管修行者萬里挑一有如鳳毛麟角。

對於很多山野小民而言,一輩子都遇不到一個修行者。

以至於很多人都將修行者的傳聞視作是傳奇故事,更甚者就連很多讀書人都質疑其真偽。

但是。

這些懷疑的人卻絕對不包含縣令、師爺,以及龍門鎮上一眾大戶官紳。

因為龍門鎮就出過真正的修行者,而且還是龍門賀氏的麒麟兒。

直到有大夫分辨出了空氣裡那經久不散的硝石和硫磺的味道,以及最有經驗的羅捕頭循著蛛絲馬跡找到隱秘地道這樁慘案的真相才揭開一角。

這不僅僅是人禍,而且還極有可能不是修行者犯下的。

因為。

他們所瞭解的修行者,出手後絕對不會留下任何硫磺硝石的味道。

實在是太外行太不專業了,就算是野狐禪都不帶這麼“邪門歪道”的,更像是某種不為人知的.戲法!

而這對韋老縣令而言,更是晴天霹靂。

不僅無法將案件移交給專門司掌江湖事宜的鎮異司,還殘忍將他緊抱賀氏大腿升官發財的美夢生生戳破!

哪怕被滅門的是另外一個大戶,韋老縣令也不至於這般驚惶,但那可是山溝溝裡走出了金麒麟的龍門賀氏!

尤其是那麒麟兒賀千行還一躍成為九玄門嫡傳弟子,整個龍門賀氏都跟著雞犬升天。

就算是一個門房,或許都比他這個縣太爺尊貴!

更甚者,就連龍門鎮、留龍村等等地區,都一躍成為名山勝水,吸引了大量的貴胄過來參觀,到此地買房置產的貴人都不在少數。

他這個本沒有任何升遷希望的小縣令,也因此沾光入了京城貴人的眼,眼看前途一片光明.但因一場爆炸一切都毀了。

韋老縣令已經可以預見,這樁大案在短短時間內,或許就會傳遍整個大晉.為之奈何?

為之奈何!

對那歹人,韋老縣令更是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羅捕頭抱拳說道,“好教明府知曉,經過卑職和其他同僚徹夜搜尋,發現賀家密道通往盤龍山,山腳下就是賊子所居住的留龍村”

羅捕頭娓娓道來,韋老縣令面無表情,但心頭卻不由唏噓。

大戶人家有隱秘地道這種事很正常,越是傳承久遠的大族,這種事關家族最後存續的手段準備的就越是充分,但很顯然龍門賀氏的密道被歹人發現並利用了。

更慘的是這一天還是中秋佳節,絕大多數核心族人都在。

韋老縣令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難道賀氏麒麟子的誕生耗盡了他們這一族的氣運?

韋老縣令:“汝又是如何判定兇手就是那俞幼泉的?他和龍門賀氏又有何仇何怨啊?”

羅捕頭說,“稟明府,卑職和一眾同僚走出密道後,第一時間就循著蛛絲馬跡找到了留龍村,封鎖該村,並控制了里正和有名望的老人後,一番審訊,初步釐清了村裡所有狀況.獨獨少了一個名為俞幼泉的少年!”

“如此就判定他是犯人?”

韋老縣令皺眉。

這也忒不嚴謹!

連他都無法說服,更遑論是說服即將歸來的賀家麒麟和朝廷中人。

聽羅捕頭的話語,這俞幼泉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嫌疑人。

他可不相信一個出身山村的泥腿子,有這等翻手間覆滅龍門賀氏的能力!

羅捕頭表情尤為精彩道,“明府在上,那俞幼泉乃是一神童!”

神童?

這下就連韋老縣令都不淡定了!

“那俞幼泉還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稚子?”

韋老縣令挑眉,一時簡直難以相信。

若真如此,那豈不是說他治下不僅出了賀家麒麟,還出了個俞家幼龍?

這盤龍山果龍氣所鍾之地耶?

關鍵是,真有如此一神童,他怎麼聞所未聞?

羅捕頭:“卑職起初也不敢相信,但聽留龍村村民說,那老俞家世代耕田從沒出過讀書人,他那名字還是因為出生那天,老俞頭撿到一枚‘幼泉二十’的銅錢覺得喜慶,就給兒子取名‘幼泉’,但大家平時都喊他俞小六。”

“俞小六和村裡的泥猴子一樣,從沒讀過書,但三歲時就能用樹枝寫字,大家都覺得驚奇,細問才知道他看劉家二子寫字就學會了。”

“對了,劉二和其他幾個孩子還供出,俞小六還收錢幫他們寫過作業,但因筆跡被陶老夫子發現.”

“陶老夫子見獵心喜,不收錢讓俞小六旁聽,他學的又快又好.陶老夫子為此還專門破例收他為弟子。”

“俞小六四歲就會作詩,一句‘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更是讓陶老夫子都為之震驚,甚至嚴令他不可再作詩.”

伴隨著羅捕頭娓娓道來,一個名為俞幼泉的神童開始躍然紙上。

韋老縣令都不由為之拍案叫絕,甚至扼腕嘆息。

陶老夫子誤我!

若是俞幼泉多作詩幾首,必然名聲大作,他必然也能早早耳聞,又豈會讓一神童被埋沒於鄉野之間?

那可是政績和名望啊!

但是。

韋老縣令也能理解陶老夫子的想法,慧極必傷,小兒心思未定,過早出名還真未必是一件好事!

羅捕頭補充道,“那陶夫子也是真為弟子著想,不僅親自教其唸書寫字,還教他劍法、拳法.小小年紀就端是文武雙全,眼看著前途無量。”

韋老縣令一愣,忽道,“那陶夫子是修行者?”

“應該不是。”

羅捕頭想了又想道,“那陶夫子雖被尊為夫子,但實則又老又窮,常年久病纏身,教的弟子也沒有出息的.”

韋老縣令不言。

人不可貌相,萬一是遺野大賢呢?

其實,韋老縣令更願意相信陶老夫子是修行者,不然俞幼泉這蒙塵的神童心智未免就太可怕了!

羅捕頭:“俞幼泉也無愧天才之名,不僅跟著陶夫子學習,還跟著村裡一切有才能的人學。跟著木匠學雕刻,跟著農民學種地,更甚者只是看採藥人賣藥,就學會了辨識藥材”

“在他手把手教導下,老俞頭和俞大郎俞二郎都學會了辨識、炮製藥材,一時還賺了不少銀子,家境眼看著興旺起來了。”

真神童也!

韋老縣令也聽的神采飛揚。

韋老縣令嘆息道,“可是出了什麼變故?”

羅捕頭沉聲道,“在俞家藥材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的時候,賀家橫插一腳,老俞家賠的血本無歸。”

“???”

韋老縣令直接傻了。

龍門賀氏就算比不上門閥世家,好歹也是堂堂望族,老俞家那點藥材生意他們能看得上?

羅捕頭:“是賀忠看上了。”

韋老縣令疑惑,“賀忠是誰?”

羅捕頭:“龍門賀氏家奴,賀家麒麟成為九玄門親傳弟子後,整個賀家水漲船高,賀忠和他兄弟妹夫圈了整個盤龍山。”

韋老縣令:“.”

一切的罪魁禍首竟是一個奴僕?

知道真相的賀老太爺還有一眾貴胄估計都得死不瞑目了!

韋老縣令眉頭越皺越緊,卻是想起了一些舊事。

自賀家麒麟騰飛過後,和賀氏有關的田地山林河流交易,以及糧食布匹藥材古董等方方面面的生意就直線上升,連帶著官司糾紛也跟著驟增。

為此他還拿了賀氏很多孝敬,卻是不曾想到,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還有俞幼泉這樣的狠角色。

念及此,韋老縣令身上都不由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再詳細些。”

“是。賀忠圈了盤龍山後,意外得知俞家賣過一些年份比較高的何首烏、黃精等珍貴藥材,不僅要求俞家歸還錢財,還張口報了一個天價。”

“.”

“那時俞小六太年幼,老俞頭被逼的實在沒辦法,只能賣田賣地,就連已經說親的俞家大丫都被迫賣身進賀忠家當婢女”

“等等,賀忠家還使喚下人?”

韋老縣令吹鬍子瞪眼,怒火熊熊,甚至比聞聽到賀忠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還生氣。

逾制,大不敬之罪!

羅捕頭無語,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或許在縣令這等老父母眼裡,“逾制”“僭越”比人命更高貴吧。

韋老縣令也知道他有些失態,但心頭依舊忍不住感慨。

這龍門賀氏底蘊終究還是淺薄了一些,治家忒不嚴謹,區區一家奴仗著主家的威勢為非作歹,竟連帶著主家都險些滅門。

韋老縣令搖頭,冷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俞六這仇報錯了!”

羅捕頭:“一年後,也就是俞小六五歲的時候,他們意外得知俞大丫頭早就被苛待下人的賀忠媳婦兒給打死了。”

韋老縣令:“.”

羅捕頭又說道,“為了還清欠債,賀忠家的惡奴花樣百出,利滾利之下,老俞頭和俞二郎俞三郎被迫深入盤龍山採藥.他們沒能回來。”

都說破家縣令,韋老縣令自知也不是什麼青天大老爺,但此時也不由倒吸口涼氣。

都是鄉里鄉親的,這賀家奴才也太狠了,吃相難看的簡直無法想象!

韋老縣令哪兒知道,被壓迫的人一旦翻身就會更加殘忍的去壓迫其他人。

羅捕頭:“陶老夫子知曉後為學生撐腰,親自到賀忠家理論,被氣的吐血,不幸撒手人寰。”

韋老縣令:“.”

如此說來,那陶夫子真不是修行者?

好一頭幼龍!

羅捕頭:“老俞頭和俞大郎俞二郎陷在深山裡後,俞家一貧如洗,已經揭不開鍋,俞四郎又緊跟著病了,不久後夭折,俞張氏受不了打擊跟著去了。”

縱是韋老縣令此時也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嘆息道,“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可悲可嘆!”

“賀忠被殺了?”

羅捕頭搖頭。

“賀忠一家都活的很好!”

韋老縣令冷笑,“俞幼泉都不動他,那咱們也不動他。”

身為縣太爺,他哪兒還想不明白俞幼泉是怎麼想的?

賀忠這一家雖是直接原因,但根子卻是龍門賀氏,只要打痛了龍門賀氏,不僅是賀忠所有作惡的家奴一個都跑不了。

因賀家麒麟的緣故,這件事或許能傳遍整個大晉,彼時全天下的大戶或許都會嚇的整頓家風。

不愧是神童!

夠狠!

夠通透!

可惜!

韋老縣令:“說了這麼多,汝還是沒說是怎麼就確認兇手是那俞幼泉的?”

羅捕頭:“在留龍村通往盤龍山的小路上,我們發現了一處光滑巖壁,上面有俞幼泉的留書——殺人者俞幼泉也。”

韋老縣令久久不言。

半晌後。

韋老縣令目綻神光道,“少年有膽怒殺人,復仇是人間至理,但殺人償命也是天道輪迴,立刻組織人手入山搜查,務必不能逃了兇犯。”

“另外,看好賀氏所有奴僕,不能讓任何一個出意外。”

“是。”

羅捕頭:“好教明府知曉,那留書的方向可能是假的。”

“哦?”

“留書太刻意,腳印也過於明顯了一些,多半是那俞小六使的欺詐詭計。卑職請求抽調鎮上還有附近各村所有獵犬輔助搜查,另外每戶抽一丁入山搜尋,防止卑職判斷失誤。”

“準,犯人畢竟是俞家幼龍,如何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俞家幼龍?

羅捕頭不由錯愕。

這可是和賀家麒麟齊名的稱謂!

不過很快,羅捕頭卻是品出了一些貓膩.韋老縣令這是在找退路啊!

萬一他們行動失敗了,說就是對手是神童,是和賀家麒麟齊名的俞家幼龍。

既然是和賀家麒麟齊名的幼龍,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抓不住,那簡直再正常不過。

媽的,當官的肚子裡的彎彎繞繞就是多!

就在此時,羅捕頭心頭卻是再次響起一道驚雷。

“傳令,遍發海捕文書緝拿兇手俞幼泉歸案。活捉兇犯者賞銀千兩,屍體賞銀五百兩,提供訊息者賞銀十兩.”

這下子不僅是羅捕頭,所有的公人心頭都火熱起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俞幼泉這個十歲稚子的賞銀,甚至都已經超過很多江洋大盜了!

俞家幼龍?

一冢中枯骨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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