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鐮告退之後，俞幼泉獨自沉思，並沒有冒然去做什麼。
確切的說就是，他並不信任句鐮。
這種老狐狸，一百斤的體重，一百零一斤的心眼，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坑。
若是可以的話，俞幼泉還是更願意拖到這些外來者悉數老死。
畢竟在死亡面前，眾生平等，無論有多大的野心抱負，也都會隨著死亡而化為塵土。
但是。
句鐮的話，也的確是給了他不少的啟示。
只要不朽的源頭尚且還存在，在源頭上衍生出有相當概念的神明也會跟著不朽。
那大道也是如此嗎？
自今天開始，俞幼泉思考和觀摩體內不朽物質衍生的時間更多了。
外界大天地一直在下雪，而他體內的小天地也在持續下雪。
甚至連神藏之內，都已經開始沉積了厚厚的積雪，好像因此而形成了橫亙天地的冰川。
就連不朽物質也好似跟著沉寂，但俞幼泉卻是能夠明顯感受到，這些蟄伏在山川之底的不朽物質，蘊藏著空前的勃勃生機。
料想現在的大地，大機率也是這種狀態。
一旦結束寒冬和冰天雪地，蒼茫大地之上也必然跟著迎來勃勃生機。
只是。
現如今大地之上所殘存的生靈，終究有些等不下去了！
人類也好，妖族也罷，終究不可能真正代表涯海界這個世界。
這就像是前世的蘑菇彈，人類一直宣稱它可以“毀滅世界”，但本質上是它能夠毀滅的一直都是人類本身。
眨眼。
時間就過去了一年。
在這一年裡，大雪還一直在下，只是雪花相對變小了一些。
似乎帶給了世界以暖和春日即將到來的希望，但天穹那一輪白日，就算是偶爾出現，但大地之上依舊始終天寒地凍。
來山河府乞活和攻打山河府搶糧的民眾明顯變多了！
和一年前純粹由災民組成的隊伍不同，現在過來攻打山河府的隊伍，明顯變得彪悍了很多。
有些乾脆就是其他府城貴族世家所組成的精銳，兵甲、排兵列陣方面，明顯要更勝數籌。
很顯然，在後修行時代，這些貴族世家，或許最初有些不適應吃了大虧，但當他們思維繞過彎之後，卻是能更快適應新時代。
搖身一變，成為新時代規則下的新主宰。
兵強馬壯者王，急劇成為新時代的道德觀。
但這些前來攻打的隊伍，悉數在山河府高大的城牆面前撞的頭破血流。
有俞幼泉提供的糧食供應，山河府只會越來越強！
繼野蠻攻打之後，山河府周圍又接連多了其他城池借糧的使者，沒有任何意外無功而返。
在這個時代，誰也不知道土地上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重新播種。
糧食不是糧食，是命，是比黃金還貴重的硬通貨。
現在在山河府，甚至已經漸漸取代金錢，成為了最受歡迎的“貨幣”。
到了現如今這個時代，各掃門前雪才是絕對的主旋律。
倒是隨著時間流逝，尤其是煤炭資源的源源開採，山河府之中倒是出現了一些燒煤供暖然後耕種的暖棚。
這些思路和技術，甚至還是以前的修行者提供的。
在真正擁有煉丹師的世界，你永遠不知道煉丹師能夠鼓搞出一些什麼東西。
和暖棚同時出現的，還有地堡和冰屋。
很多缺少燃料的地方，重新開始回到了吃生肉的漁獵時代。
在這種極寒天氣之下，弱小的凡人，展現出了驚人的適應能力。
一些遷徙的部落，甚至還找到了地熱資源豐富的地區，在那裡重新紮根繁衍。
儘管遷徙的過程中，付出了異常慘重的代價，但他們最終還是奇蹟般的存活了下來。
俞幼泉雖然沒有出門，但他的神識卻細細觀察品味著這個時代。
這種驚人的適應力，甚至還間接影響了他神藏之中的精氣神和道韻。
這些又何嘗不是一種不朽？
相較於句鐮所告訴他的“概念”不朽，而這些對抗大自然極端惡劣氣候所展現的抗性和智慧，卻讓俞幼泉看到了真正的“精神”不朽。
俞幼泉忽然明白，他能夠元神不朽，大機率源頭就是來源於這些凡人面對天災時所表現出的不屈、不朽。
其實，不僅僅是人類，很多大自然的造物，面對皚皚白雪，甚至比人類這邊轉化和適應的還要更快。
只是俞幼泉都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的心腸終究隨著見慣了太多的死亡，而變得越來越冷硬。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聖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吧！
然後句鐮第二次登門了。
相較於上次登門，這一次登門的句鐮，面容無疑要更蒼老了。
身體肌膚萎縮，眼睛裡滿是昏黃，乾巴巴的，就像是一個萎縮的小老頭。
俞幼泉都有些意外，短短一年沒見，句鐮蒼老了這麼多？
或是感應到了俞幼泉的疑惑，句鐮苦笑道，“比不了聖尊，似我等劫火之下苟活之人，本源已傷，只會衰老的比凡人更快.再過幾年，聖尊或許依舊年輕，但這天下或再難有一個聖尊同時代的修士，那時或許方才是真正的凜冬，萬古皆寂，就算是天地元氣恢復，沒有了懂得修行的超凡者引領，新時代不知道還需要多漫長歲月，才能重現昔日今法之輝煌。”
說完這些話，句鐮再次離去。
俞幼泉卻是沉默許久，最終一聲長嘆。
或許真不能再繼續空耗下去了，不是他就此相信了句鐮的話，而是文明落幕很容易，但想要從無到有衍生出新的高階文明，卻是需要經過漫長時間的衍化。
觀摩體內大道和大世界中沉寂的勃勃生機，只要世界繼續修養生機下去，終究會迎來“物極必反”的那一天。
但這個“極點”就算是現在的他也不知道，大概還需要多少年才能到達。
畢竟在世界的觀念裡，就算是上億年都只是驚鴻一瞥，而在人類的時間觀念裡，人生也不過匆匆百年。
也時候去龍珠洞天內見見妻子鄭英鳶了。
老實說，俞幼泉到現在為止，都尚且還有些不太適應她天意轉世這個新身份。
這一見面，一切的真相或許就要因此而攤牌了，而他也必將迎來抉擇！
唰。
俞幼泉的身影消失，再出現的時候，已然抵達龍珠洞天內部。
相較於白雪皚皚天地元氣枯竭的現世，龍珠洞天之類，這個小世界卻是顯得生機勃勃。
放眼看去，幾乎到處都長著各種莊稼。
尤其是那成片的金黃麥浪，更是讓俞幼泉看的為之沉迷。
看慣了涯海界之內的皚皚白雪、生機枯萎，這一片金黃的麥浪，是讓人如此的陶醉。
更可喜的是，這些妖民體內好像也被根植了部份耕種基因，勞作起來竟也像模像樣。
俞幼泉見此，頓時笑了笑。
待無盡歲月過去，這些懂得馴化作物，懂得播種耕種收穫的妖民，是否會認為自己是萬物之靈？
還有那些一直和妖民們生活在一起人類，因為他這個“天意”的特意關照，二者之間並沒有產生太大的矛盾和隔閡，很多年後是否會互相接納彼此？
金燦燦的麥浪，香飄飄紅彤彤的果子，整個龍珠洞天之內，各種作物都迎來了大豐收。
而這一切也離不開鄭英鳶的統籌安排和規劃！
只見此時的鄭英鳶，身上正穿著一套勞作的葛紗襦裙，頭上纏著葛布頭巾，手上正提著一個竹籃，裡面裝著滿滿的都是剛剛採摘的瓜果蔬菜。
似她不是什麼聖後轉世，也不是什麼天意轉世，而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子。
俞幼泉看的都不由微微一愣。
在以前，小師妹自然也是極其美麗的，甚至美的都有些飄渺和不真實。
但現在，小師妹身上的種種光環和迷霧似就此散去，只留下最純真最樸實的真實。
從小師妹臉上的笑容和汗珠能夠看出，她的確是挺喜歡現在的生活。
看到俞幼泉的出現，小師妹鄭英鳶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個笑容，她舉了舉手中的竹籃，笑道，“你回來了，先回家休息吧，飯菜馬上就好。”
俞幼泉一愣，臉上當即也浮現出一個笑容。
“我幫你。”
這次輪到鄭英鳶微微意外了，但還是笑著點頭。
俞幼泉洗菜、剝蒜、剝蔥，而鄭英鳶則熟稔的將各種菜餚都放到油鍋中翻炒。
伴隨著熱油和各種食材之間發出的各種聲響，飯菜的香味兒頓時盈滿整個廚房。
二者之間配合非常默契，什麼都沒說，但好似又什麼都說了。
在涯海界，俞幼泉一直在暢想再次和妻子見面會是個什麼場景，但現在來看，這些設想都統統落空。
就是他也未曾想到，闊別後的再見面，會是在一場人間煙火之中。
燒著火，看著忙碌的妻子，俞幼泉這才意識到，這種最平凡的生活，本質上也是他一直所向往的生活。
像是他曾許諾，待戰勝賀麒麟之後，就出去開府建牙然後風風光光迎娶小師妹過門兒，現在都變成了空許約。
俞幼泉這才意識到，這些年他其實有很多承諾，最終都因種種意外而化為了夢幻泡影。
好在這些遺憾，現在好像都在柴米油鹽和飯菜的香味兒中被沖淡。
在後續，俞幼泉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有散過。
飽餐一頓過後，二者坐在小院的葡萄架下，吹著習習涼風，盡情的享受這片刻的美好。
二者心底都非常溫馨。
接下來幾天，二者攜手走遍了龍珠洞天各地，看遍了裡面的種種美景。
不再是以天意的身份，而單純就是普通觀光客的角度。
俞幼泉這才意識到，世界大擴後的龍珠洞天真的很美好。
半月後。
鄭英鳶忽然道，“夫君，想必你心底一直有個疑慮，一直擔心自己是聖王聖後的棋子，對吧？”
俞幼泉直言不諱點點頭。
修為越高，越是能感受到強烈的命運和宿命感。
鄭英鳶：“可以擔心，但也不必擔心。若是選擇一直待在龍珠洞天裡的話，涯海界的一切紛紛擾擾都可以忽略。”
“若是現在出手，精心挑選一批火種，將他們挪移到龍珠洞天，就算是涯海界一切生靈都滅亡，涯海界的傳承終究不算是覆滅待無數年後，涯海界冰河世紀結束，這些龍珠洞天裡的生靈就是火種，只要重新播種，相信很快就會重新恢復生機。”
俞幼泉頓時懂了。
在這套方案中，涯海界就像是諾亞方舟，熬過外面的冰河世紀那也不是問題。
俞幼泉放眼四望，看到了很多在田地裡耕種的人類。
相較於妖民，這裡的人類相較而言比較少，但因為天地大擴，地廣人稀，倒也過的非常幸福。
甚至在這些人類之中，還誕生了為數不少的修行者。
若真要留火種，他甚至都不需要再到外界獲得更多的人口。
只要放任他們繁衍生息，這些人口或許很快就能形成新文明新傳承。
多年後，甚至都可能忘記涯海界，只記得他們乃是龍珠洞天人族。
但是。
涯海界失去一切大道和天地元氣後，龍珠洞天之內的天地元氣也徹底變成了不可再生資源。
現在總體上還異常豐沛，但當十幾代人過去，人口迎來大爆炸和修行者修為越來越高，天地元氣只會變得越來越稀薄。
俞幼泉甚至都能夠預見到，那個時候龍珠洞天內的修士走到“最高”境界，上升無路後，最終又都會如何絕望，做出何等瘋狂的事。
俞幼泉看著鄭英鳶，平靜道，“另外一條路呢？”
鄭英鳶微微低頭，道，“種道，然後推動涯海界涅槃新生，重新建立起諸神、天庭和修士體系。”
俞幼泉頓時意識到，這應該就是聖後聖王他們所希望自己走的那條路。
同時俞幼泉也意識到，就算是聖主將涯海界天下萬道重新打落進末法時代，或許都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如此算計，那還真是太可怕了！
但俞幼泉還是敏銳的洞察到了其中的不同
在天庭尚且還存在的上古時代，天庭或許強大，也或許威壓天下，但真正掌握一切的，未必就是涯海界中人。
更大機率是掌握在天外來客手中！
他們掌握了天庭，幾乎就相當於掌握了整個涯海界的命運和未來走向。
但你又能如何指望一個外人，會真正替涯海界考慮？
而聖後他們所做的一切，本質上是相當於一次又一次打掃，最終成功打掃乾淨了屋子。
這本質上就是孱弱之輩最無奈無無力但也是最決絕的一次反抗！
俞幼泉能夠看見其中的機遇。
只要他能夠重新種下大道，他必然會一躍成為涯海界萬道之主，甚至是新的天意。
一個完全掌握涯海界萬道之力的天意！
但代價大抵就是井鎖真龍，他或許會變成大道的一部分，甚至被大道所同化，成為木有感情的大道代言人。
本質上就有點像是合道後的鴻鈞！
俞幼泉笑道，“我選擇第二條路。”
鄭英鳶一怔，忍不住問道，“你都不問問代價和結果嗎？”
俞幼泉臉上不由浮現出一個微笑，“天后、聖後、聖王、講經首座、翼聖、正遍知、聖主，都先後替涯海界做出了一次選擇現在輪到我了！”
俞幼泉看著鄭英鳶，身上爆發出了強大的氣勢。
“或許，這個選擇是他們一代代一次次接力後所遺留下的一個爛攤子，我本質上也沒得選，但我向來推崇最後的辦法也是最好的辦法。”
“就算是選擇第二條路，後果難料，生死莫測，但誰又能拒絕一個可以變得更強，然後徹底打破一切的機會？”
鄭英鳶低頭，隨後抬起頭，笑道，“我陪你。”
這次輪到俞幼泉微怔了。
鄭英鳶挽起俞幼泉的胳膊，笑道，“你娘子畢竟是天意轉世，若要論種道的話，還有什麼是比我們夫妻二人通力合作更合適的？”
半晌後。
俞幼泉臉上的笑容依舊沒有消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