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將門子弟論

當陳二狗出門見到七伯時,卻被他的一身打扮給嚇了一跳。

我們特麼的是出去遊玩,而不是打仗!

二狗很想就這麼對著老東西陳同惡大吼一聲。

不是他大驚小怪,而是這陳同惡的打扮著實過分。

只見他頭戴鳳翅紫銅盔,腳蹬鑲鐵朝天靴,身披青黑色精鐵瘊子甲,那瘊子甲每一片甲葉幾乎都打磨的光滑如鏡。

陳同惡還十分風騷的在頸項系一領大紅翻邊繡黑虎披風,腰間四指寬的犀皮束帶,筘著一面護臍虎頭釦。

那犀皮束帶的兩側和後方各有一些掛扣,上面分別懸著短刀、手斧、牛皮索(大宋軍中精銳用來捆綁俘虜的標配),兩壺狼牙箭,還有一杆長不足三尺,鴨蛋粗細的多稜熟銅鐧。

除此之外,陳同惡手中還提著一張幾乎等肩高的巨弓,弓身宛如月牙,表面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何等質地,但哪怕不懂行的人瞧了,也知道這是件了不得的兇物。

陳同惡從身後掏來一張二尺短弓,遞給二狗,道:“狗崽子,你體弱力微,開不得硬弓,且先拿這軟弓用著,待得日後膂力增添,可再換強弓不遲。”

二狗有些為難的接過短弓,回道:“七伯,小侄不通射術,如何用得此物?”

陳同惡瞪眼道:“不懂射術,難道還不會學?!你這小子莫要偷奸耍滑不知珍惜,須知引弓射法乃是我等鄉間草民于軍中立身的根本,你算是走運能有老漢手把手的開蒙啟悟,只需三年便能盡得奧妙。

一般無根無底的鄉民,縱然有神射之才,若無人指點,非有十年苦熬方有得(射)術之可能。”

二狗故作無賴似的竊笑道:“七伯,小侄身體瘦弱,如何入的了軍伍?恐那募兵的差官看不上俺哩。”

陳同惡冷笑道:“禁軍選不得伱,難道廂軍還選不得?!當今官家銳意開邊,武略之盛堪稱歷代之最,日後少不得還要大開兵役,徵召天下強勇。

那廂軍連一般流民乞丐都一概濫收,更何況你這家世清白的良家子。若是武藝再能強一些,入了軍營便有官兒做。

你父兄前番被那本家大官人招募入伍,他家還有一個有為的小官人未曾出仕,待他日後生髮,你也是逃不掉被徵召的下場。

老漢知你這狗崽子也是個心高氣傲的,若想日後不被人看低,箭術便是你的立身的根本。”

二狗此時方才知道這位七伯的善意之重,他有些奇怪的問道:“七伯,士卒于軍伍之中立身的根本不是刀槍廝殺之術嗎?為何您獨重箭術?”

陳同惡嘆了口氣道:“還能為什麼,單憑刀槍拼殺,只你我這等貧賤小民永遠也出不得頭,只合當填壕的汙泥爛肉。那是將門世家子弟用來建功立業的憑依,他們的立家之術。”

二狗心中有所領悟,口中卻道:“俺卻是不太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陳同惡道:“老漢且拿你為例。你家在村中也算中等,平日裡不過吃些粟米粥和野菜糰子,也就能勉強混個肚兒飽。如此縱然你父兄三人有一副好骨架,卻筋骨不開,氣力不長,終也難成大器。

而那陳宗福家可算積穀之家,家有閒餘可養雞鴨牛羊,少頃便有肉食補充,雖他家孩兒資質平庸,卻能筋骨生髮,有一把子蠻力。那三驢兒若是不死,一旦從軍豈不比你更有優勢?!”

二狗聽到這裡卻是有些茫然,其實他並無真正陳二狗的過往記憶,自然不知那陳從方往日的威風。不過二狗卻想起老孃曾說起那陳從方的霸道,言說一般三五個同齡小子都鬥他不過,村中的許多成年壯漢也須讓其一頭。

如此二狗便有些敷衍的點頭稱是。

陳同惡人老成精,自是能看出這狗崽子的心思,他也不以為意,只繼續說道:“你當那三驢兒是個人物麼?狗屁!老漢似你等這般年紀的時候,單臂就能扳倒老牛,三五十個三驢兒也當不得老漢的三拳兩腳!那時族中只有一個陳賢舉因為有些傳承,故而能壓老漢一頭。”

二狗湊趣兒似的捧哏道:“那是!以七伯的天賦才情,若能有個好機緣,豈會被那陳賢舉壓一頭!”

不想陳同惡卻有些羞惱的說道:“休得胡說!那陳賢舉的天賦倒也不弱於我,甚至比老漢還要強一些。他比老漢長一輩,年齡稍微也大一些,可力挽奔馬,倒拽二牛,堪比三國漢末虎侯。因他曾得一老軍傳授刀槍之術,使得一手好刀法,故有‘賽許褚’之雅號。”

二狗好奇的問道:“那七伯的外號又是哪個?‘小黃忠’還是‘小太史(慈)’?”

陳同惡搖搖頭道:“大宋軍中善射之士多過入江之鯽,憑老漢這般凡俗手段還當不得那等名號,只少年時於鄉間有‘射虎將’之匪號,自離了鄉後倒提的少了。”

爾後他道:“言歸正題。似老漢與那族叔陳賢舉天賦異稟,鄉野間百十年不曾出一個,但到了禁軍之中,面對那世代傳承的大宋將門子弟,卻終究被他們壓一頭。

你道為何?

似這些將門子弟,自出生後便能錦衣玉食,無須為三餐飽腹發愁,先天便能領先我等一籌。

他們幼年開蒙便有家學武藝傳承,又有各種寶藥奇珍補足根基,各種秘法舒張筋骨,這種人但凡成長起來,無不是那種膂力驚人、殺法無雙的無敵怪物,似當年的‘黃衣天王’王倫便是這般人物。

記住!日後你在戰場上若是遇上這等人物,一定要躲得遠遠的。”

二狗連連點頭道:“我記得了!以後一定要躲著那些怪物!只是七伯,我該如何分辨那些人是將門子弟呢?”

陳同惡道:“但凡將門子弟,可觀其形貌,看其衣甲、武器坐騎、行為舉止,皆非同凡俗之輩便是。”

二狗有些懵,不由問道:“這也太籠統了吧,如何分辨的了?”

陳同惡道:“但凡將門子弟,大多出身富貴,生來衣食精細,故而相貌多為出眾。年紀輕些的唇紅齒白,面如冠玉,年長的多有一副美髭鬚,此謂之觀形貌。

再說衣甲裝備,他等軍將世家多有傳世的神兵寶甲,一看便知不凡,便是一些破落戶,也能置一身上好的行頭。

再有騎駿馬良驥的更是不能小看,須知寶馬良駒惹人眼,沒有一等一的本事,在軍中可守不住這等寶貝。”

此時二狗頗有醍醐灌頂之感覺,他沒想到只堪認將門子弟還有這麼些門道兒,他又問道:“那將門子弟的行為舉止又該如何辨別?”

陳同惡道:“將門子弟大都家教很好,縱然多有傲氣,在小節上也頗有風度。當然將門中也不是沒有草包,但藏龍臥虎的更多。

那些真有本事的,大都不喜歡多言多話。俗話說咬人的狗不叫,夠能打、好殺人的一般都喜歡靠本事說話,反而喜歡咋咋呼呼的將門子弟多不怎麼出色。”

二狗道:“七伯,您也算是軍中一代豪傑,若是能建門立戶,後代子孫可算得將門子弟嗎?”

陳同惡搖頭道:“軍中三代有出身(做將官)才算將門,老漢還差的遠呢。倒是那陳賢舉一脈,已傳得第三代,就看他在軍中成就如何,若是也能不落先輩榮光,倒算得上是真正的將門世家了。”

二狗點點頭道:“原來如此!若非七伯見識廣博,為小侄指點迷津,我縱然再活二十年也不知這裡面的底細呢!只是這陳同義大官人才第二代,等那小官人生髮恐怕還早的很呢。”

陳同惡卻冷笑道:“那陳同義年輕時還好,如今卻早就老朽不堪,只佔著父輩蔭庇享些富貴,並無出奇之處。只他生了個好兒子,雖然武藝不甚出眾,卻格外精明強幹,此番從陳家村募勇徵兵,實則是那小輩陳宗嚴藉著他爹的名聲唬人。

別看那小輩有十七八個心眼子兒,手上的功夫不行,在咱這一畝三分地兒上就吃不得開,誰人也不會服氣,不借他爹的名氣,族中好手絕不會願意跟他去冒險的。”

二狗沒想到自家父兄的應募之事中還有這麼一個內幕大瓜,他不由問道:“七伯既然知道其中內情,何不早早於族中說明?須知一將無能,累死千軍。那陳宗嚴本事不濟,豈不是害苦了咱村中的老少爺們兒?”

陳同惡有些羞赧道:“那小輩一來便上門拜見於老漢,執禮甚恭。他又是個巧嘴會說的,拿話兒把子拴住了老漢。想老漢一世英雄,又豈能食言而肥,只好保持沉默。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老漢觀那小輩頗有謀略,只要他在戰場上不過於逞強弄險,應該不會鬧出什麼禍事來。”

二狗其實只是隨口一說,對所謂的“父兄”並無什麼印象。故而他很快就拋卻憂慮,轉而調笑道:“小侄看七伯不是怕食言而肥,而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吧?”

陳同惡佯怒道:“你這狗崽子當真好膽!居然敢編排老漢!且不要走!吃老漢一拳!”

二狗卻早已揣著短弓撒腿跑了,只老漢一身衣甲稀里嘩啦的在後面追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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