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想起了什麼,茅子俊忽而自嘲的勾了勾唇,往日瀲灩的眸中此刻卻均裂出一絲苦澀之意。

在他斜後方的長桌旁,蘇夏就像個忠實的聽眾,聽著眼前男人將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可她沒想到的是,會聽到那般秘辛。

“而那個人,就是我哥,茅子詹!”

茅子俊說著,就轉過了頭。

他神色看似依舊鬆散隨意,可蘇夏卻從中察覺到了幾分不尋常:“什麼?你哥?”

蘇夏當即就怔住了。

因為她從來都沒聽說過,茅子俊還有一個哥哥。

一個疑團被另一個疑團所包裹,蘇夏覺得,她自己或許踏入了她不該踏入的領地,可此時半路回頭,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對,就是我哥,只不過,我和他並不是一母所生,而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茅子俊很快就接過了話頭。

這是他們茅家的秘密,一個被少數人所熟知的秘密。

他並不是茅家唯一的孩子。

“我哥手中有他母親留給他的股份,是以他在豐茂的董事會有一席之地,這些年,他在豐茂精心鑽營,收攏了不少的人心,那些人都叫他大公子,以他馬首是瞻,覺得他才是豐茂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誰知這次我從國外回來,父親卻對我委以重任,這便又加重了我哥心裡對我的憎恨。”

回想這段時日他們兄弟倆在公司碰面時的冷凝氣氛,茅子俊心頭便湧上一陣倦怠感。

被一個人恨了這麼多年,他真的覺得很累。

也不想再繼續把這種疲累繼續延續下去了……

許是陽光溫軟,又許是屋內靜謐,讓茅子俊的聲音聽起來愈顯縹緲。

“我哥他一直覺得,是因為我和我母親,他才失去了他的母親,所以他自小視我母親和我為仇人,從不願意在家裡住,這些年,他一直都是獨居在外,只有在公司,我們兄弟倆才能偶爾碰個面,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其實,從來都不想跟他爭的!”

……

那麼平淡如常的語氣,蘇夏卻從中聽出了幾分寂寥來。

原來,這世上沒人可以獨善其身,過的輕鬆恣意。

她曾以為,茅子俊是她所認識的人中,活得最自由隨性的一個人,如今回頭去看,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掙扎與困境,至少,她沒有那麼複雜的家庭構建。

良久,蘇夏才出聲:“認識你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聽你提及家裡面的事,難怪,別人都叫你茅二少,原來茅家並不只有你一個孩子。”

說不出來此刻心裡的到底是什麼感受,蘇夏只覺有些唏噓。

從前聽人茅二少茅二少的叫著,她便在他們見面的時候,也這麼茅二少茅二少的稱呼對方,卻從沒想過,這個稱謂的奇怪矛盾之處。

“你說你從不想跟你哥爭,所以你以前是故意自黑,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無所所事,不堪大用的劉阿斗模樣?”

有些事情一旦被拂開了籠罩在上頭的表象,以往被忽略的那些細節,如今卻都成了那絲絲縷縷能串聯成真相的引線。

明明有好的家世,聰明的頭腦,滿腹的才華,卻甘願屈居於人下,不求那頂峰的榮耀和仰望,當真是……

心胸豁達啊!

蘇夏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出這個詞去形容了。

她定定望進對方的雙眸,目光中很快又透出幾分不解:“可既然如此,你現在又為什麼改變了當初的決心呢?你比誰都清楚,一旦你坐上這個副董的位置,就等於跟你哥正面宣戰,這不是和你當初的‘迴避’政策背道而馳嗎?”

茅子俊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否之色。

但最後卻都沉落於瞳孔深處:“是,我當初是那麼想的,我覺得如果我的退出,能讓我哥他放下心中的怨恨,那也是值得的,然而結果並不是那樣,無論我怎麼一退再退,都無法叫他少怨恨一分,而這幾年雖然我常駐海外分公司,但我也有一直留心公司在國內的經營狀況,我哥鑽營的,是人脈是關係,而不是公司的經營,光去年,豐茂就有兩個耗資巨大的重頭專案折在他的手中,你能想象得出,這兩個專案的虧損,會讓豐茂日後處於什麼樣的艱難境地中嗎?”

“我哥只是想坐擁豐茂而已,卻從沒想過,豐茂的未來在哪裡……”

說到這裡,茅子俊的眼裡已然凝結上了幾分沉重。

而不用他再細說,蘇夏也能意會出一些東西,原來茅家真正的劉阿斗,是那個她從未見過的茅子詹。

“蘇夏,我爸老了,我媽又是個不經事的,如果我就這麼放任豐茂倒在他們的面前,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承受得起,而且,我也不想再一味的退讓下去了,畢竟我和我媽,從不欠他的,他可以自哀自憐,但那樣,並不會贏得別人的尊重,也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

日光深深淺淺的打落在牆上、地板上,折射出一幅光怪陸離的景象。

蘇夏從茅子俊的嘴裡,知道了那段塵封在歲月中的茅家秘辛。

那一段,有些老套,卻在豪門貴族中常見的戲碼。

茅子俊的父母,是彼此的初戀,但當時茅父的父母並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並一再的阻撓,所以中途,茅子俊的媽選擇了離開,彼此相愛的兩人,也被迫分離。

消沉了一段時日後,茅父不得已娶了茅子詹的生母,可家族聯姻後的結果,往往是婚姻的不幸。

茅父不愛茅子詹的生母,是以把整個心思都撲在了公司,茅子詹的生母本就是個嬌弱的小姐,生下茅子詹後,因為終日心情沉鬱,身體每況愈下,終於在茅子詹八歲的時候,沒熬住,病逝在了醫院。

次年,茅子俊的父母在因緣巧合之下,再度重逢。

複合,結婚,生子,這一系列的事,就這麼順理成章的發生了,而這時,已經沒人再敢出來阻攔權傾豐茂的茅父了。

唯有八歲的茅子詹,記住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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