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夏閻走出了天寧宮,寒風捲雪而過,讓他肌膚微微感到了一絲微涼。

視線朦朧,風雪如沙,待到消去,卻見不遠處的馬車下,那白衣少女比雪更白,比冰更冷。

可是,這麼冷這麼白的少女在見到夏閻時,卻露出了溫暖的笑。

她舉著油紙傘,遠遠地走來迎接,好像終於等到了相公回家的深閨小娘子。

“娘娘沒為難你吧?”白素璃有些擔心。

夏閻道:“她要還政於我,被我拒絕了。”

白素璃愣了下,在她心裡,她其實是希望殿下投身社稷的,可那是過去...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面前少年的恐怖。

十七歲的二境大宗師,又一朝頓悟,成一家之言,成了文道中的天階,再這般成長下去,殿下完全可以成為前所未有的鎮國者,比皇后還要厲害許多。

到那時候,也不知道娘娘會是什麼表情。

可在此之前,殿下卻決不能洩露,否則...所有人都會將殿下當做不可控的隱患,即便不殺,不囚禁,那也是要嚴密地監控起來的。

諸多思緒閃過,她垂眸溫柔,輕聲道:“殿下是對的,素璃永遠支援殿下。”

夏閻又道:“她還將對雪妃的處置權交給了我。”

兩人邊走邊說,看起來很是和諧,不一會兒,夏閻上了馬車,白素璃坐在了御手席。

鞭聲響於風雪,輪轂緩緩轉行。

“殿下,我們去哪兒?”白素璃也沒問夏閻要怎麼處置雪妃,反正...相公定下的事,她支援就可以了,何必去提前知道,何必去指手畫腳?

“去辰星宮,那個雪妃並不簡單,不是普通的林家女。”夏閻回想起當天的情景,那般手段絕不是一個生活在深閨的貴族女子能做出來的,倒像是某種不擇手段的邪惡之徒。

“好的,殿下。”白素璃喜滋滋地甩著鞭子。

隨在殿下身邊,她心裡就好像有了個家...

住哪兒,去哪兒,都沒關係,只要在殿下身邊,那就是家。

...

...

片刻後。

兩人來到了辰星宮。

張翳豹似乎早知道夏閻會來此,所以腆著一張很陽剛的臉,遠遠兒揮著手,邊喊“殿下”邊跑來。

然後他來到殿下身邊,又裝出一副自己其實是殿下心腹的樣子,靠近後小聲道:“殿下,雪妃雖被囚禁於此,但一直有深宮長袖的刺客照看,她並未受到半點損傷。

末將曾經給所有人交代過,雪妃是殿下的人,這世上只有殿下可以處置,其他人想都別想!”

白素璃問:“那皇后娘娘呢?”

張翳豹被噎了下,道:“殿下與皇后,母子同心!殿下,裡面請...”

夏閻卻忽地頓著腳步,不曾往裡走,而是道:“張將軍,白大宗師剛剛提醒我,說那雪妃似乎有些不簡單...你的人可曾探清虛實?”

白素璃:???

好吧...

是她剛剛提醒了殿下。

張翳豹聞言,立刻鼓掌道:“白大宗師真是好眼光!不過無論那雪妃有什麼問題都不重要了,因為...她被下了軟筋散。如今體弱嬌無力,就算真有些功夫也是無法施展了。嘿嘿嘿...”

白素璃冷哼一聲,顯然對他這聲“嘿嘿嘿”表示不滿,張翳豹頓時肅容,恭敬地側身,比了個請的手勢。

隨著他的動作,看守的禁軍也紛紛讓開一條道,任由兩人透過,入院。

而到門前後,白素璃卻稍稍猶豫了下,她想起剛剛那聲“嘿嘿嘿”,忽地就停下了腳步,道:“殿下一個人去裡面吧,素璃在外面等你。”

夏閻愣了下,問:“為什麼?”

旋即,他意識到了什麼,又道:“你以為孤進去是做什麼?”

白素璃搖頭道:“素璃不是妒婦...不會時時刻刻緊盯著殿下。”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卻是神色有些闇然。

夏閻道:“一起進來吧,別胡思亂想了。”

白素璃狐媚眼兒亮了亮,然後道:“素璃可不是妒婦。”

雖然嘴巴這麼說著,但身體還是很誠實地立刻跟隨了過來。

辰星宮宮門開啟...

吱嘎聲裡,風雪和亮光也湧入了宮內。

宮中的床榻前,一個少女靜靜垂首,安靜地坐著,雙手耷在膝蓋上。

聽到動靜,林朝雪才抬起頭,在見到亮光裡的兩人時,她眼中這才炸開亮光和希望。

“相公!”

林朝雪急忙起身,只可惜才動了一下,那“軟筋散”的作用發作了,她竟是軟軟地起不來...可眼見著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檀口急開,匆促道,“妾身過去曾是林家人,現在卻嫁與殿下。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說著,她又盈盈一拜。

旁邊的白素璃聽到“相公”兩字,忍不住想翻白眼,心底滴咕著:什麼相公呀,連同房都沒有,不算!

本姑娘不承認這門婚事!

夏閻見她這模樣,平靜道:“可是林家滿門,要麼被滅,要麼入了天牢,要麼則是逃亡在外......”

林朝雪道:“非是妾身冷血無情,只是林家將妾身投入皇宮時,可曾顧忌妾身安危?妾身不過一個弱女子,無論林家做什麼,妾身首當其衝,難逃一死......”

夏閻澹澹道:“白大宗師曾說過,你我洞房那一晚,你對我下了村藥。”

白素璃:......

什麼?

還有這種事?!

她狹長的狐狸眼頓時瞪大了,狠狠地盯著林朝雪。

夏閻繼續道:“白大宗師還說,看你不似尋常女子...弱女子這三個字,從何談起?”

“白大宗師?”林朝雪愣了下,她囚禁深宮,便是那天皇宮異象,她也是隻見了,卻不知是何人所為,此時一聽,目光頓時對上夏閻身後的白素璃,皺眉道,“你...破開宗師境了?!”

夏閻道:“是,她已是大宗師。”

林朝雪道:“可是...你才十七歲吧!”

她可以隱忍,可以屈從,可以蟄伏,但她對自己的天賦一向自信到了極點,她是林家的頂尖天才,是十七歲就踏入天階層次的妖孽,更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小殺神”。

她可以接受那些宗師強大,可她無法接受一個和她同齡的少女竟然突破了宗師。

她不服氣!

此時,雪妃有些慌了神,低頭怔怔地看著腳下,口中喃喃著“怎麼會,怎麼會”...

夏閻見她如此,便嘆了口氣,準備離開了,至於雪妃...繼續囚著吧。

他才轉身,身後忽然傳來聲音。

“殿下,妾身本名林仇,今年十七,乃是武道天階境。

在江湖上,妾身有外號‘小殺神’,殿下讓人一查便知。

今後,妾身願為殿下效力......

殿下會是光明偉岸的帝君,那黑暗裡總該有人去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雪妃驟然間將一切全盤托出。

因為她看到了白素璃,這位大宗師能夠如此地對待儲君,可見儲君卻有過人之處。

夏閻頓下腳步,微微回頭。

雪妃繼續道:“此番與殿下聯姻女子本來並非妾身,只不過林家另有圖謀,所以才派妾身前來,所希望的是妾身儘快懷下龍種,然後在之後的動盪裡護住龍種。

這便是妾身所有的目的,此話絕無虛言,若有,則教妾身永世心魔,境界不得寸進。”

這對她而言,是很重很重的誓言了。

說罷,雪妃又條理清晰地快速道:“妾身和殿下雖無夫妻之實,卻有夫妻之名,妾身暗中行事,任何時候都可以將資訊告知殿下,讓殿下便是端坐皇宮裡,也可知曉一切事...

妾身願意成為殿下的眼睛,殿下的耳朵,殿下的兵器。

妾身很有用,請殿下收了妾身!

殿下可用毒藥控制妾身...妾身絕無怨言!”

顯然,林仇很懂規矩。

夏閻看著面前少女,略作思索,然後點了點頭。

...

...

當晚,夏閻去湖幫查了查。

小殺神在江湖上確實很有名,屬於殺手榜上橫空出世的新人,一經出世,便是做了不少大事。

其中最出名的有兩件。

第一,刺殺了傀儡師...

這傀儡師乃是江湖邪魔裡一等一的高手,其人早至天階,一直盤亙,可謂半步大宗師。

更重要的是,這傀儡師不僅實力超凡,為人更是低調...

他一直藏在雲蘿山莊,裝作一個普通家丁的模樣。

而這般的普通家丁卻已是暗中掌控了整個雲蘿山莊。

可以說,想要找到傀儡師就已很難,想要刺殺就更是難上加難。

然而,那一夜,雲蘿山莊大火,小殺神渾身浴血,屠盡山莊...

第二,刺殺了邪獸師...

邪獸師一直藏在“鬱晴山”裡,因其掌握獸語,而能和百獸溝通,從而驅馭百獸,甚至是一些...受到了灰霧汙染的百獸。

這邪獸師一直假扮鬱晴山山神,麾下納了不少小勢力,而其所在更是暗藏殺機。

曾經有正道俠客想去擊殺邪獸師,結果一眾人才入鬱晴山外圍,就被漫天的變異詭鷹給啄殺。

後來還有個門派想要為民除害,可也是連目標的面都沒見到,就全部死了。

然而,小殺神依然是單槍匹馬,入了鬱晴山...之後,那邪獸師就再未出現過。

湖幫...

夏閻翻閱著這一個又一個的資訊。

紙張“嘩啦啦”地翻過。

蘇櫻垂首恭敬站在一側。

良久...

夏閻放下資訊,問道:“這小殺神殺的既然都是邪魔,那她是正道之人麼?”

蘇櫻恭敬道:“啟稟閻大人,小殺神為人亦正亦邪......而且,江湖中還有個傳聞,只是無法考證。”

夏閻道:“說。”

蘇櫻道:“有傳聞說,小殺神其實沒殺傀儡師和邪獸師,她...在暗中組建勢力,這兩位成了她的手下。”

夏閻眯了眯眼。

看來,他那位雪妃確實很有用。

他若想安心修行,需要許許多多的資源供給,情報供給...

湖幫的情報供給只是一方面,他還需要更多。

小殺神的存在,給他提供了又一個選擇。

他不會立刻相信小殺神,畢竟後者需要透過考驗...

然而,他總覺得這考驗不需要他親自安排,而是很快...就會自己到來。

...

...

兩天後...

距離“新年的中天大天神祭祀”只剩不到三天的時間了。

雪妃也擁有了正常進出宮的權力。

只不過,她出宮時會作暗廠打扮,因此自也無人阻攔。

這一日,她如往常般出了皇宮,然後又正常地迴歸。

待到入夜,她突然熬了一碗參湯,親自送去給殿下。

在外人眼裡,她還是殿下的妃子,殿下既然寬恕了她,那她就和林家再無關係...

皇極宮,燭火依明,夏閻盤膝坐在桉幾前,在提筆練字。

這些天因缺乏修煉物的緣故,而武道進步頗慢,他就趁熱打鐵,轉而將精力放到了文道上...

此時,他一筆一劃地練著字,思索著其中藏著的神髓。

聽到敲門聲,他應了聲。

旋即,宮門開啟,雪妃端著參湯走入,盈盈地一拜,柔聲道了句“參見殿下”,她瞧著殿下面前鋪展開的文墨丹青,又瞧了一眼面前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儲君,奇道:“妾身已然聽說殿下事蹟,知曉殿下入了文道的天階......可為何,殿下願意如此相信妾身?”

儲君沒有給她喂毒藥...

而且還願意如此孤身一人接見她。

這讓雪妃很好奇。

易地而處,她絕不會這般地放鬆警惕。

夏閻未曾說話,寫完這一行字後,才擱筆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孤,相信你。”

雪妃忍不住想笑。

她覺得殿下看起來這般柔弱,可骨子裡卻有著強烈的賭徒氣質。

殿下知不知道,現在他的生命正掌控在她的手裡...

區區文道天階,在被武道天階近身了之後,那可是根本沒有反抗之力的。

夏閻問:“這麼晚來找孤,總不會只為了送孤一碗參湯吧?”

雪妃道:“妾身只是敬佩殿下的氣魄...若是換做妾身,決然不敢如此輕信所收之人。”

夏閻隨意應了聲。

雪妃突然近身,壓低聲音快速道:“殿下,二皇子司馬韋並未死,他一直隱忍蟄伏,藏在玉京。

今天他和我聯絡上,以林家之仇、解毒之法為誘餌,想要我暗殺殿下。

原因是殿下之前突破了文道天階,且即將上位。

司馬韋原本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可殿下的突破讓他決定立刻出手,在殿下登基前殺死殿下。

妾身答應了他,並說於今晚動手...”

說完,她就動手了。

她左手端起參湯,右手輕輕盛起一勺,喂入了儲君微微張開的口中,問:“殿下,湯還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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