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煞手心浸出薄汗,腦中紛亂,右手指甲狠狠掐著自己掌心。
這可是皇上!活的!天闌帝幽沉眸光自室內一片狼藉上收回,望著滿室屏息跪地的人,淡淡道:“都起來吧.”
“謝父皇(皇上)!”
眾人起身,垂首恭立,個個表情肅穆,似乎剛才鬧到要掀房頂的人不是他們……羅煞繼續在牆角暗影中站定,左前方拐角處一個花架,剛好可以將她瘦小的身形遮住。
她微微抬頭去瞧那活的皇上,逆光中,只看到一個線條模糊的側臉,唇角微抿,神情不定。
“朕多日不來這文淵閣,你們倒鬧得歡實.”
天闌帝也不走進,只在門口處站著。
屋中眾皇子貴胄衣衫散亂玉冠歪斜各自掛彩,他只無聲瞟了瞟他們,表情似怒非怒,語氣欲嗔不嗔。
羅煞猜不中他的心思。
按說文淵閣這種地方,隨便鬧上一鬧都是大罪。
不過這屋中的一群金狗,實在不好定他們的罪。
再說這些皇子貴胄年紀都不大,一群孩子而已,孩子玩耍瘋鬧,多少也要擔待一些。
抬頭瞄了眼走近天闌帝的杜知章,羅煞心中狐疑,看這些二世祖們這無法無天的德行,皇上應該是極少溜達到此處管他們的。
如今天闌帝乍然出現,眾人都驚愕不已。
杜知章仍是那副眯著老眼不緊不慢的樣子,羅煞總覺得這其中有貓膩。
“太子,你溜出宮半個月,今日見了朕,怎麼也不說話?”
天闌帝目光在皇甫瑾脖子上轉了轉,那裡有一個牙印,浸著血。
皇甫瑾早被那藍衣人撕扯的一身狼狽,見天闌帝誰都不問獨獨問他,心中又有不快,便上前一步恭聲硬邦邦地道:“有人在文軒閣不待見我,所以我才溜出宮的.”
天闌帝對這番負氣話也不惱,還淡淡笑了一下,“哦?有誰敢對你這大燕皇太子不敬?你說出來,朕為你做主.”
羅煞微挑眉,這天闌帝對皇甫瑾倒是挺有愛的。
也是,自己兒子也還在大燕呢,鄰國太子,自然是要多加照顧的。
只是皇甫瑾那樣純然的性子,只怕不會輕易就將藍衣人供出去吧?畢竟人若是交到皇上手中,那這下場就不好說了。
羅煞料的不錯,果然皇甫瑾略頓了頓,便含糊著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不勞皇上費心了.”
天闌帝含笑點頭,目光在一旁垂頭不語的藍衣人身上掠了掠,轉開。
“這是許家小子?”
天闌帝扭頭瞧了瞧身上點點墨汁的許彥,問杜知章。
杜知章應了聲是,表情頗有些深意。
許彥驀地被天闌帝提名,驚異不已,俯身向天闌帝施禮。
天闌帝面上表情淡淡,似是對他那沾染了墨汁的衣袍有些不滿,略微沉了聲道:“許家也是清貴名門,既來了文淵閣讀書就要懂些規矩,衣衫髒成這樣……”話未說完,一抬手,便有兩名內侍上前,將許彥引下去換衣。
許彥顯然未料到這番變故,神情錯愕地被帶了下去。
羅煞微皺眉,這天闌帝,很有意思。
文淵閣滿堂的衣衫狼狽之人,他誰都不說,偏挑了許彥來說。
十皇子被砸了腳,褲腿挽的老高,天闌帝看不見。
十一皇子一腦門的晶瑩,天闌帝看不見。
李為清趴在地上一身的土,天闌帝看不見。
藍衣人滿臉的墨汁,天闌帝還是看不見。
就看見許彥身上那幾滴黑點了……杜知章頗有深意的表情在羅煞面前掠過,她心念電轉,隱約間覺得自己猜到了什麼。
“太子,前段日子幾位太傅講了經世治國之道,眾學子都已將各自的策論交了上來。
你溜出去半個月,一直沒交這份課業。
今日可是要交了?”
天闌帝忽地又將視線轉到皇甫瑾身上,面上現出溫慈的笑。
皇甫瑾一聽這話,臉色苦了苦。
羅煞瞧見他神情,不自覺地挑了挑眉。
看來昨天那瘟神的話不錯,只要太子瑾一回來,就會被逼著交作業……皇甫瑾捏了捏掌心,那份策論他其實是寫了的,不過還沒寫完。
這都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自己連一份策論都寫不完,實在是不怎麼光彩。
天闌帝目光柔和地望著他,皇甫瑾暗自咬牙,沒寫完就沒寫完吧,總比一點沒寫的強。
於是他便回身招手,衝角落裡的羅煞揚聲道:“田荻,那篇策論是不是放在你那裡?”
角落中的羅煞,徵了一怔。
天闌帝不想那角落暗影中還立著個人,聽皇甫瑾這一喊,沉凝的目光“刷”地便射了過去。
“草民田荻,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個清瘦的身影自牆角處快步而出,在天闌帝五步之外,俯身下跪。
那人一身素錦青袍,一截青竹綰髮,恭而謹地跪在那裡,眉目低垂,看不清其面容,只覺恭順跪姿寧然謙穩,下頷低垂脖頸微彎,明明是俯首的姿態,卻絲毫不見畏縮怯懦,反而有一股清卓文氣。
天闌帝目光自他身上轉了轉,並不認識,便疑惑地望向皇甫瑾。
皇甫瑾忙道:“皇上,這是我的伴讀,名喚田荻。
田荻,我的那篇策論呢?”
皇甫瑾說著示意羅煞將那篇策論拿出來,羅煞微抬頭,平視一干金尊玉貴的袍角,恭聲道:“回太子,您那篇策論,不是還沒寫嗎?”
她話音一落,眾學子都低低地笑起來,明顯地幸災樂禍。
皇甫瑾則是驚訝地張了張嘴,不可置信地瞪著羅煞,剛要開口再說什麼,羅煞卻在此時再抬眼,清亮眸光與他瞪大的眼珠子一觸,定了定,復又緩緩垂下。
皇甫瑾微徵,要出口的話便生生堵在喉嚨口。
天闌帝疑惑地望過來,皇甫瑾趕忙嚥了口吐沫,訕笑著摸著腦袋道:“額……許是我記錯了,那篇策論,可能還真沒寫……”話未說完,眾學子又是一陣低笑。
天闌帝溫慈的目光變了變,幽沉一閃,復又無奈笑嘆道:“太子貪玩也要有個度,那篇策論還是早早寫了交上來吧,再拖著不交,當心太傅要惱了.”
杜知章聞言眯了眯老眼,不緊不慢地開著玩笑道:“其實微臣早就想惱了,只是皇上一直護著,微臣沒膽子惱,如今既有皇上一句話,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仔細惱上一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