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在夜幕下穿行。

距京城越來越近了,一聲輕嘆自姜潛耳旁傳來:“按這個時間算,權貴培訓也快接近尾聲了吧?姜潛,你完全錯過了跟同級權貴深入瞭解的機會啊。”

“那真是遺憾了。”姜潛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車窗外,似乎沉浸於不斷後撤的夜景。

藍君賢的手掌落在姜潛肩頭:“別心不在焉,這事與你息息相關。”

息息相關?哦……姜潛於是自神山事件的深思中抽離。

想到此前忌銘在這方面的類似暗示:特遣行動部,內定名額……好像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卷入了新的事由。

“也許今天之後就不會了。”

這次開口的是忌銘,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聽不出情緒。

卻彷彿在暗示著今晚的結果,將牽動未來諸事的走向。

藍君賢欲言又止。

姜潛依舊望著窗外,保持沉默。

寧靜的氛圍中,轎車載著三人緩緩駛入了一座莊園,朦朧的夜幕絲毫無法掩蓋這座莊園的規模和氣派,其鋪張程度,甚至超越了忌銘在津平的宅邸。

京城寸土寸金的地界,如此豪庭宅邸實屬鳳毛麟角。

這裡,便是掠食者家族最高權威者——“白虎尊者”的常駐府邸。

“她到了嗎?”

“到了,在等。”

簡短的對話,發生在藍君賢和忌銘之間。

隨著行程的持續推進,姜潛的心緒也在隨之變遷:他的目的達到了!

終於,要與那位三大家族之首——掠食者家族的最高權力者進行交涉。

作為官方特殊身份持牌者踏雪成梅的兒子,作為神山組織的繼承者、非常規祖神力量的“囚籠”,他有太多疑問需要得到解答。

與之相對的,為了獲得答案,他也準備了相應的籌碼。

一行人經過漫長的過渡,在會客樓的大廳內與掠食者家族赫連長老會面。

赫連長老依舊身著古典端莊的黑色衣袍,紅髮及臀,容貌隱在一張精緻的面具後,其出塵的氣質與這奢華尊貴的豪宅相得益彰。

忌銘和藍君賢便止步於此。

“赫連長老。”姜潛繼續上前。

赫連長老微微頷首,轉身,引領姜潛向裡廳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步入內廳,姜潛隨著赫連長老的步伐進入電梯廳,看著精工包邊的電梯門緩緩合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赫連長老的背後。

和上一次在公眾場合見面時不同,這次,姜潛的靈視無法窺探到赫連長老的能量結構投影。哪怕只是並不真切的虛影,也絲毫不見。

不僅如此,電梯外的情況、這棟宅邸的內部結構也全然不得而見,顯然,府邸內部鋪設了相當的禁制,謹防窺探。

“令人驚訝。”

姜潛正自思忖,身前的赫連長老卻忽然開口說話了。

似乎是在感慨姜潛的變化,亦或對他貿然提出的“過分”要求而迷惑不解:

“能像你一樣,在短短半年之內從基層躍居權貴的人我見過許多,也有人天資作為不遜於你。但我卻從未聽聞有任何人在剛剛步入權貴階段,就大膽地提出要與家族至尊單獨溝通的訴求。”

赫連長老有意停頓了一下,然而姜潛並不做聲。

他瞥了一眼電梯廳內的收音裝置,意識到這番話並不一定是說給他聽的。因此更加無需回應。

“更不可思議的是,尊者,竟同意見你。”

赫連長老的語氣緩和了下來,略帶著笑意:

“看來我一定錯過了某些重要的訊息。”

她的話音落下,電梯門便“叮”地一聲重新開啟。

姜潛頷首道謝,順其手勢踱步而出,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前方的長廊走去。

精緻考究的地毯大張鋪開,通達向前,直抵盡頭的一扇雙開房門。

姜潛一面暗歎這棟宅邸奢華開闊的內部空間,一面為即將面見之人提振精神。

成與敗,便在這最關鍵的一次談話!

他能否順利獲悉當年的真相,當前的籌碼能否為神山組織博得一席生存空間,全在這一次談話。

機會就在眼前。

那扇門,在姜潛面前開啟。

一位鬚髮皆白但身材筆挺的老人站在屋中,他身穿灰色豎紋西裝,戴無框眼鏡,面容稜角分明,鼻樑下方的兩撇八字鬍襯托得老者精神矍鑠又頗具威風。

姜潛凝神半晌,目光緩緩從老者身上移開,落在他身旁的三腳圓桌上。

在那裡,擺放著一部民國時期的手撥式電話機。

“你是潛龍勿用?”

老者溫文爾雅地問。

“正是。”

姜潛停在原地,同樣以禮相待:“敢問閣下是?”

聽到這話,老者笑了:“我是這座宅邸的管家,你可以叫我老狄。”

果然,眼前的老者並非白虎尊者本尊。

“狄管家。”姜潛頷首道。

隨後,事情如同姜潛所料,狄管家伸手做出一個標準的“請”,將他的視線再度引向圓桌上的話機,一邊撥通,一邊對姜潛道:

“尊者已經在等你了。”

電話通了。

狄管家微笑著看向姜潛,彬彬有禮地示意他走近。

掠食者家族的第一把交椅,三大家族之首的掌權者“白虎尊者”,正等在電話的另一頭。

“多謝。”

姜潛踱步上前,從老者手中接過話機,放在耳旁。說道:

“我是潛龍勿用。”

他的聲音平穩從容,神色篤定,令閱人無數的狄管家也忍不住刮目相看。

狄管家於是默默退出了房間,將門關好。

偌大的房間內僅剩姜潛一人,握持著電話,靜待著聽筒對面人的回饋。

半晌,一個洪亮沉穩的聲音藉由聽筒傳來:

“你是雪松的兒子,姜潛?”

雪松的兒子,姜潛……

這個確認性的問題直接讓姜潛怔在當場。

不是潛龍勿用,不是踏雪成梅,而是“雪松的兒子,姜潛”!

忌銘傳達的資訊應該僅限於潛龍勿用、神山組織和掠食者家族先輩“踏雪成梅”的未知關聯,而電話對面位高權重的白虎尊者,卻直接道出了他和父親現實中的名字,點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然而,這並未超出姜潛的理解範疇。

他冷靜的頭腦迅速捋出了一個可以依託的邏輯:

如果父親是以特殊身份服務於掠食者家族,又如白蛇聖母所說的那樣金盆洗手、全身而退,那麼他的父親以及父親背後的姜家必然都在官方高層的視野之內。

所以,位於官方高層的白虎尊者當然理應知道潛龍勿用是誰!

這也就可以解釋當初他面臨危險等級評估的身份危機時,為何掠食者家族從中協調,使他順理成章地歸入忌銘麾下……閃念間,很多曾經撲朔迷離的事由都得到了答案。

但與此同時,更多的疑問接踵而至。

姜潛下意識地捏緊話機……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聽到了對方的第二句話:

“我知道你對你父親的身份有很多疑問。沒關係,我都會給你解答。”

對面的聲音依舊沉穩有力,帶著男性長者獨有的磁性,不經意地釋放著某種友善的資訊。

姜潛一瞬間冷靜下來。

他還處於和官方高層的談話中,他深知自己得到這次直接對話機會的倚仗,並不是父親的身份亦或是榮光,而是……被神山組織封印多年的非常規力量!

理清了這一點,姜潛終於稍許放鬆下來。

哪怕真相唾手可得,也要給予充分的耐心。

“從我加入官方開始,你們就知道我是誰,對麼?”

對面停頓了兩秒,回答:

“對。”

極盡坦誠。

並補充了具體事實:“所以我安排你到忌銘麾下,受他的庇護和監管。”

“監管?”姜潛對這個詞彙並不陌生。

“你的試煉副本是縱有新人墳墓之稱的「心魔低語」,綜合評級‘極度危險’。即使你是雪松的孩子,但官方還不能無視你身上的失控風險,因此,由並不知情的忌銘來負責對你的監管和評估,才是客觀的。”

話筒內的聲音沉凝片刻,語速放緩,繼續坦言:

“請原諒我必須這樣做。我知道,官方名將家屬的身份,給姜家造成了很多困擾,也不止一次奪走你們的安寧,直至雪松離開。對此我深表遺憾。”

“但一個組織有其運轉的規則和邏輯,我只能在有限的條件下給予你們應得的庇護。”

白虎尊者一番話,透露出了很多資訊。

盤旋在姜潛腦中的疑問因此被撬動:給姜家造成過很多困擾?指的是什麼?

不止一次奪走姜家的安寧?這指的又是什麼?

以上這些,從白虎尊者的話中聽來,竟都是發生在父親離世前的變故。

那麼,這之後呢?

白虎尊者聲稱自己一直在盡所能給予姜家庇護,這些問題他是否都願意直言不諱?

姜潛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很清醒,自己的籌碼其實很有限。

而他想要換得的,除了那些與自己息息相關的情報,還有神山組織的生存空間。

“你好像還有所顧慮。”

見姜潛遲遲沒有應答,白虎尊者輕嘆了一聲。適時敲打道:

“你父親生前常和我提起你,他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只不過太沉默寡言,少有主見;不像你哥哥,喜歡率性而為、仗義執言。所以聽說你要與我單獨溝通時,呵呵,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這無疑是在提醒姜潛:想要與我對談的人是你!我已經給出了最大的誠意,該你來點明主旨了。

不愧是三大家族的掌門人,翻手為雲的人物!不過既然我上得了你的“談判”桌,就說明我的籌碼分量相當……姜潛不動聲色地聽對方說完,絲毫沒有走心:

“尊者教訓得是,晚輩心中正有兩個疑問,想勞請前輩解惑。”

既是談判,被對方掌握了節奏才是大忌。

“哦?請講。”

不知是不是錯覺,姜潛從對方的話音中聽到了某種愉悅的情緒。

因“產生興趣”而不自覺流露的語調錶徵。

“您說一直在庇護我們姜家,那麼六年前姜揚的失蹤,是否有其他隱情?”

姜潛緊接著對方的話頭提起心中的疑問,看似不經意,實際上已權衡了許久。

在父親的身份坐實前,“姜揚的失蹤”這件事可以沿著無數種猜想推匯出任何可能的結果,千頭萬緒;但現在,他知曉了父親的身份,那麼這件事就有了更清晰的追因方向。

無疑,作為父親頂頭上級的白虎尊者,必然知道一些線索。

姜潛需要這些線索。

倒不是為了什麼無聊的兄弟情義——他對姜揚並無任何好感,這是毫無疑問的。

但只要想到家中老佛爺那期盼又迷茫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想把這事兒查個水落石出,板上釘釘!至少對掛心長孫的老太太有個交代。

畢竟,時間不等人……

“你的第二個疑問是什麼。”

白虎尊者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反問姜潛。

這反倒讓姜潛嗅到了一線機緣,繼而說道:

“關於我父親的死,我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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