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塘張府的人口不多,張守言只挑著買了三家子奴婢,幫管著大門、廚房和伺候兩個妹妹。

蘇州文化氛圍濃郁,連女師也不少。

張守言也為杏兒和梅兒請了一位女師教導文字。

進了學的杏兒和梅兒,也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張月杏和張雪梅。

這日一早,張守言看過兩個妹妹,準備出門往碼頭去辦事。

此時門房來報,說是住在不遠的董家夫人派了婢子送了幾份禮物來言。

張守言出了門來,看見站在門邊的那個董家婢子正是萱兒。

“給張老爺請安!”

張守言有些不好意思:“這個,你家老夫人也知道我去.....董姑娘那裡的事?”

萱兒唯唯諾諾的:“夫人一直臥床,哪裡知道這些,其實都是姑娘的意思,昨日張老爺給的太多了些,不能不好生回禮。”

“多什麼?你們董家欠債不少,老夫人還要吃藥,你家姑娘偏偏還只肯當個清倌人,這日子如何是個頭?我這多幫襯一點,也是算街坊一場吧。”

萱兒似乎被張守言說到了心裡,眼圈紅了一紅,又忍不住發問。

“張老爺可是要出城?不知幾時才能回來?”

張守言奇道:“萱兒可是有事?”

萱兒咬咬牙,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替董小宛自作主張,卻還有些猶豫。

但是自從董小宛賣藝以來,從南京到蘇州,那麼多客人裡,也真就這位張老爺把她萱兒當做一個人兒看待,語氣平和風趣,毫無高高在上的姿態。

所以這件事還只能來求他。

“不瞞張老爺,婢子這次實則是自作主張想請張老爺幫幫我家姑娘。”

張守言心裡暗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有什麼事,你且說來。”

萱兒走近了兩步,難為情的壓低了聲音:“我家姑娘在南京也有偌大的名聲,在南京一載就還了近半的債務,還讓老夫人日日有玉蟾丸吃。可偏偏回到蘇州後,每次要與客人算茶資的時候,客人家大都不甚主動,而我家姑娘也是個鋸嘴的葫蘆。”

“一些相公拿住了我們姑娘的脾性,每次陪了整日只給個二三兩,甚至有的還只肯說幾句好話、留幾個字就算茶資。只有婢子皮厚,生要了幾次,還捱了無數的罵。”

萱兒看了看張守言臉色,頓了一頓:“明日裡,范家的公子又約了姑娘去遊太湖,每日只肯關五貫茶資。而我們姑娘去他的會每次酒必不少灌,上次回來時給的竟還是寶鈔。我勸姑娘不要去,可姑娘卻說五貫寶鈔也能買半副玉蟾丸給老夫人用。”

萱兒忽然跪倒在地。

“婢子痴心妄想,能不能請張老爺也去太湖一次,只裝作偶遇一面,婢子再把張老爺昨日給的茶資說一說。讓這些相公們不能那樣作踐我們姑娘!”

若是別家歌姬的婢子對他說這番話,張守言最多能信三個字。

可他聯想到董小宛“青蓮女史”那偌大的名聲,又能冠絕南京那等繁華所在,竟然連區區千兩債務都理不清楚,還是秦淮八豔中最精窮的那個,再加上董小宛一生風骨無兩,所以萱兒的這番話讓張守言信了大約七成。

張守言對董小宛本就有意,但他所圖事大,不能養成跟風逐月的毛病。

所以他對萱兒的請求回答得模稜兩可,既沒答應也沒拒絕,打發聽得迷迷湖湖的萱兒去了。

隨後張守言去了蘇州碼頭。

高舉人的堂侄高豐廣準備去南京買個監生,好參加今年九月的南直隸鄉試,叔侄倆正好要在蘇州換船。高舉人知道張守言如今生髮了,便讓僕人上門投了一個手信,算是熟人過境的禮儀。

聽說高家準備去買監生,張守言一時也動起了這個念頭。

如果可以的話,九月十五的鄉試他也想下場一試。

誰讓他能百度到所有的考題呢?

“以前監生甚貴,如今為了撫剿流賊,兼顧遼東,這監生名額是一擴再擴。一個監生名義上是五十兩,可這是給朝廷的。國子監、南京禮部各衙門手續走一遭,沒有五百兩下不來。可若想要鄉試年的名額,又得出個趕歲錢,足一百五十兩!攏共七百兩銀子,五日得憑,真真的童叟無欺。”

高舉人見張守言也有意舉路,便越發與他親近了些。

他收了張守言七百五十兩銀子,滿口答應了張守言的所託。

反正這事是隨手可辦的,只要銀子到位,南京禮部的信譽比更夫報更還穩。

......

范家是太倉州的大戶,家中良田數千畝,祖上也出過舉人和官員。

這日約了董小宛來遊太湖的,正是范家長房的嫡子範亭藩。

範亭藩雖然只考了個童生,但在蘇州一帶風月場裡也有些名聲。

此次包下一艘畫舫,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五六個同窗和兩三個才名在外計程車子同行,又請了七八個有牌面的妓子,並董小宛等三位清倌人相伴。

說起來董小宛的牌面是諸人中最大的,可給付的茶資比之兩個清倌人還要少一貫,就是因為有些鄉音俚曲董小宛是絕不肯開口的。

萱兒在船上急了半日,可始終不見張守言的影子,而董小宛又差點被灌醉,還曾有一次還被人捉住了袖子。

好在董小宛機智應對,又知道這起人極好面子,這才屢屢化險為夷。

那邊的張守言,在不緊不慢的做了一筆金銀生意後,才包下了一艘極大的“流雲坊”前往太湖,預備與董小宛來一次“偶遇”。

“流雲坊”是艘真正的遊坊,有廚子有樂師,但不提供女樂,正適合與女兒家談情說愛,更重要的是流雲坊比範亭藩所僱畫舫要整整大上一倍。

流雲坊駛出碼頭,張守言只對船主說了聲“要找旎音坊”,船主便大拍胸脯誇下海口。

“客人只管安坐,不消半個時辰便能如願。”

六月初的太湖水汽徐徐,整片太湖一片汪蘭。

流雲坊走了兩三刻,便遠遠看到一艘畫舫正在前方巡遊。

船主笑道:“客人來看,那不就是旎音坊麼?”

張守言笑著與船主耳語幾句,船主連連點頭,直叫張守言放心。

流雲坊急速的靠近旎音坊,坊上樂師們也奏起了樂曲,單憑樂師們的數量就輕易壓制了旎音坊內的絲竹聲。

範亭藩正在強著董小宛飲酒,卻被流雲坊這不速之客生生打斷。

董小宛鬆了一口氣,但她也不知道萱兒與張守言之間的約定,也對主動靠上來的流雲坊感到好奇。

“不知是哪位兄臺,故意與範某頑笑?”

範亭藩拱手大聲笑問,一點不落場面。

只見對方船頭上有一年輕人獨自佇立,卻看都不看他,只對著旎音坊內笑問。

“適才張某似乎看到了董大家的芳駕,不知可否請大家上坊一敘別意?”

範亭藩當即色變,這人是誰?

竟然敢當著他的面邀他請的清倌人,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萱兒伸出頭來,“驚喜”出聲:“原來是張老爺,我家姑娘早就想著要好好謝過張家老爺呢。上次只略坐兩刻,卻舍了二兩足金,剛好解了我家的難處。”

她又轉頭對艙內叫道:“姑娘,卻是張老爺來了!”

範亭藩臉上微微一變,這董小宛的丫頭分明是在暗中諷刺他範某人吝嗇,也不知她是從哪裡尋來的托兒?

他呵呵冷笑:“這位張生,凡事有先來後到之說。董姑娘已經與我等約好,汝還是下次再另約吧?”

董小宛見是張守言也很驚訝,可不妨萱兒居然說出一番話來,她想攔都沒攔住,這下算是把範亭藩給得罪死了。

她正要說幾句話,化解一下尷尬,誰知萱兒的嘴快得跟雀兒一般。

“範官人卻是說笑了,咱們行當裡的規矩,客人未付茶資之前,姑娘都可自行離去的呢!”

待董小宛著急忙慌的捂住萱兒的嘴,可範亭藩已經怒了。

“呵呵,既然如此,送客!”

董小宛不得已,只能上了流雲坊來。

可那範亭藩毫無風度,未等董小宛完全上了流雲坊便叫人開船,湖浪一卷,董小宛差點沒站穩,卻被一雙大手穩穩扶住,正是微笑著的張守言。

董小宛臉色微紅:“不想與張郎君,如此巧遇?”

“人生哪裡來的巧遇?”張守言笑著將董小宛扶入艙內,“在某看來,諸般巧合不過是千百世苦求得來的因果罷了。”

董小宛見他說的頗有禪機,忍不住問。

“這話可有典故?”

張守言施施然坐在董小宛的對面,笑道:“佛陀弟子阿難在出家之前,在道上遇一少女從此愛慕難捨。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這少女?阿難回答: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但求這少女從橋上走過。”

董小宛聽了這話,臉色又微坨一片,她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張守言也是個口花花的,而且水平還要高出他人不止一籌。

“既是五百年又五百年復五百年,卻不知小宛要如何償還這麼大的因果?”董小宛巧笑嫣然,顯然對付這種文化流氓頗有心得。

“昨日幸得姑娘三杯清茶,一曲繞樑,今日且聽張某高歌一曲,此因果便自行解去。但有一樁,某唱得粗魯,小宛姑娘可萬萬笑不得!”

“妾身豈敢,還請郎君只管唱來。”

張守言也不怕害臊,把《三國演義》裡的《丈夫歌》拿來唱了一遍。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董小宛訝然道:“公子這曲調頗有古風,原來也是心有大志向之人。”

卻是巧妙的避開了張守言的唱功如何。

坊上婢女也將張守言自己帶來的茶具茶葉、糕點裝盤送了上來。

看到這些新穎的瓷器,尤其是精巧的糕點,董小宛眼睛當即一亮。

妙廚娘的屬性當即被啟用:“好精緻的點心!妾身卻有些捨不得下口呢。”

張守言笑道:“董姑娘只管下口,但有一樁,我這裡還有一份曲譜,還請檀口清唱一回。”

董小宛微微正色道:“不知張公子可知小宛有兩不唱麼?”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張守言也不回答,只自己笑著唱了幾句,見董小宛面露歡喜之色,這才把備好的古譜遞給了董小宛。

張守言想追董小宛,贈曲譜給她也是無奈之舉。

如今已經是明末,早過了偷詩盜詞的最佳時期,就剩寥寥幾首可用,總不能一見面就來首“人生若只如初見”吧?

好在曲子甚多,量大,還管飽!

一炷香後,青蓮女史吟唱的《枉凝眉》飄出畫舫落在湖面,比之張守言不知要好聽了多少倍。

董小宛陪著張守言在流雲坊上共度了兩日。

當然,是以清倌人那種模式。

張守言與董小宛都覺得這兩日格外的舒心。

尤其是董小宛從張守言那裡得了四五首中意的曲子,還抄了兩張新奇的菜譜。

張守言甚至拉著她霸佔了流雲坊的廚房,親手實踐了好幾回。

說句實在的,明代男子面對女子的傲氣與凌駕感,在張守言的身上董小宛居然一絲都沒看出來。

以她的聰慧自然也能看出,這不是張守言的故意做作,而是此人確實把自己以友相交,雖然這個“友”字裡也帶有男女之思。

兩人曾論及天下時事,張守言雖言語不多,卻每每能一語點中要害。

無論大小事務,被他抽絲剝繭分析得條理清晰,最後都歸結於一個“利”字。

這種直指人心的分析方式,讓董小宛次次感到頭皮發麻,卻又欲罷不能。

她在南京時,也曾聽過復社那些公子和大儒的引經據典、康慨激昂,可再用張守言的方式去解刨理順這些人的言論,她忽然覺得那些正義凜然的人物顯得極為可憎和虛假。

分明是為了自家世家大族的利益,卻每每能說出一堆冠冕堂皇的話來。

這位張守言不過寥寥幾語,卻能真正做到將天下之事如觀掌紋,言語之間的泰然傲意雖然隱藏很深,卻總能被董小宛捕捉到幾分。

董小宛不自覺的對這個男人萬分好奇了起來。

張守言在送董小宛下船時,又送了她一副素描,這幅畫作讓董小宛極為驚喜。

萱兒則笑得跟偷到米的小老鼠似的,抱著一個沉沉的盒子一直不撒手。

盒子裡面有十分足色雪花銀足一百兩,這是張老爺給的茶資,太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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