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衡。

平原郡般縣人士。

東漢末年第一大噴子。

和他相比,哪怕是陳琳、孔融之流都顯的可愛多了。

這貨的嘴臭別說是曹操,就連待士子一向敬重大度的劉表都受不了。

未來在曹操做出“禰衡豎子,孤殺之猶雀鼠耳。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將謂孤不能容之,今送與劉表,視當何如”後,劉表也是不堪其擾,將他送到了黃祖那裡。

然後暴脾氣的黃祖就把他給砍了。

當然,現在的禰衡還沒被曹操送到荊州,人家在許昌待的很好,沒事就遛遛鳥什麼的……

陸遜現在遞給何晏的卷宗裡就寫了,禰衡常放縱不堪,與友人飲酒後衣衫不整的出現在大街上,驚擾民眾。

《漢律》,也就是《九章律》中大體繼承的都是法家李悝編篡的《法經》,而《法經》中又有六篇,分別為《盜法》、《賊法》、《網法》、《捕法》、《雜法》和《具法》。其中的《雜法》又很明確的規定了“輕狡、越城、博戲、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七種罪行的判罰,禰衡常在大街上騷擾民眾,自然是犯了“輕狡”的罪行。

按律法來說,禰衡本該是被關入牢獄受刑。

但禰衡與孔融交好,本人又素有名聲,許昌小吏見其犯法也是不敢追究,只敢回來偷偷寫在卷宗上留給長官處置。

前面幾任許昌令肯定也是不敢得罪禰衡與孔融,於是便將此桉一拖再拖,如此,自然就助長了禰衡的囂張氣焰,讓他越來越放肆。

“禰正平啊……”

剛才還躍躍欲試想要過去痛毆對方一頓的曹丕一聽是禰衡,也是瞬間萎了下去。

“我聽爹提起過他幾次,爹常說此人才華橫溢,只是那嘴實在臭了些,就連他都受不了。”

曹丕勸何晏道:“你就別和這種人糾纏了,爹都搞不定他,你能有什麼辦法?”

“嗯。”

何晏將禰衡的卷宗收了起來:“先放一放他的事。”

曹丕和陸遜都以為何晏所謂的“放一放”就是和前幾任許昌令一樣壓下去不管,但僅僅是幾天後,何晏就託人將一封信交給了禰衡。

……

“慎侯?”

收到何晏信件的時候,禰衡正一手持竹簡,一手玩弄著一束菊花。

“這個曹氏假子怎麼有空來找我了?”

禰衡一開口便是極為的不客氣,直接將對曹操的怨氣發洩到何晏身上。

“他可是當今最炙手可熱之人,號稱驃騎在世,正平何必與他一個少年慪氣?”

在禰衡邊上坐著一位老者,這自然便是禰衡唯二能夠看的上眼的孔融。

孔融並不知道何晏與新學的關係。要是知道新學正是何晏搞出來的,孔融恐怕會立即跳腳,跟著禰衡一起痛罵何晏。

但現在孔融顯然還不知道這個“新學最高機密”,此刻還在幫著何晏說話。

禰衡與孔融最大的區別就是,孔融並沒有禰衡那麼強的攻擊性,他所針對的,始終都是如今已經成為“漢賊”的曹操。

何況孔融年少時曾經收過何晏祖父何進的恩惠,他曾被何進徵辟為大將軍掾屬,舉為高第,遷任侍御史。在看重“親親相隱”的孔融眼裡,自然犯不上與何晏起衝突。

“呵,文舉(孔融表字)兄!此言差矣!”

禰衡指著信件上何晏的名字就罵到:“文舉兄莫非忘了他殺死袁閬之事?”

“年紀輕輕就這般的兇厲,假以往日那還了得?”

“就算他當真是驃騎在世,那也只會是淪為歹人的一杆屠刀!此類人越是得意,對朝廷越是無益!”

禰衡對何晏顯然是十分看不上眼,至於何晏所取得的功績在他眼中更是不得一提。

孔融看禰衡對何晏這麼抗拒,也就將何晏的信放在一旁,打算裝作沒看見。

二人言語間也是離開了何晏的話題,轉而聊到昨日朝會上的一樁事情——

“楊彪那個老匹夫昨日居然上奏天子,說發現一種糞肥之法,可令糧食增產?”

這回輪到孔融開始生氣:“一聽就是無稽之談!穢物豈能供養糧食?當真一派胡言!”

從今年春耕大禮結束後,以孔融為代表的舊學和楊彪為代表的新學可以說是徹底結下了死仇,縱使二人之前的關係還算融洽,但在涉及到道統之爭這樣的大事時,昔日所有的情誼都已不再重要了。

“新學……”

並不靠著經學活著的禰衡對新學其實並不抗拒。

“華歆所作的《周易新解》、陳群所作的《孟子新解》還有楊彪所作的《尚書新解》我其實都看了一遍。”

“其中《孟子新解》和《尚書新解》盡是些小道爾,不足以稱的上是一派經典。但那《周易新解》……”

禰衡揪下一瓣菊花放在嘴邊直接吃了下去:“唯有《周易新解》才算的上是精華。無論是其中“格物致知,知行合一”的八字真言還是廢除讖緯之說,用日月交替解釋日蝕的說法其實都算的上是開天闢地之言!”

這下輪到孔融不高興了。

“什麼精華?分明都是糟粕!”

孔融作為經學產物下的皇權捍衛者,絕對不允許有人觸犯自己的逆鱗!

可偏偏,他遇上的是禰衡……

禰衡也不甘示弱:“文舉,你我不過是在探討學問罷了,你又何必慍怒?”

“就算新學是糟粕,難道連討論都不能討論了嗎?”

“有什麼好討論的?”

孔融瞪著眼睛:“不過是剛巧被他們碰上一次日蝕罷了!而且那日蝕說不定也是老天在指責曹操、楊彪這等漢賊禍亂漢室!”

禰衡看到孔融似乎是有跟自己爭辯的意思,當即菊花也不玩了,直接坐起身來與孔融對峙:“這一次文舉兄可以說是上天的警示,但上次的日蝕呢?還有上上次的呢?”

“在新學的《周易新解》中,可是將漢室史官記錄的所有天象都給列了出來!它們也確實是有規律可循,難道文舉兄就看不到嗎?”

禰衡的話無疑是深深刺傷了孔融。

新學都已經問世這麼久,孔融這麼可能不去看新學的那幾本經典?

只是越看,孔融就越膽戰心驚。

對日蝕的解釋,因為是透過總結事實規律所得,所以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陳群、楊彪的政治主張也是無比符合天下世家的追求,那些經學世家爭先恐後的研究新學、融入新學、再往新學中摻私貨也都是證明。

相比於孔融一直堅持的“天子集權”,新學提倡的內容無疑更順應這個時代,這讓孔融怎能不心生彷徨?

既然打不過,孔融索性就開始視而不見,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新學,都將會引來孔融的一通臭罵。

今日孔融將朝堂上的事說出來,本來是想讓禰衡也幫著罵幾句楊彪,讓自己出出氣。不成想禰衡居然直接“背叛”自己了?

禰衡對孔融的這般態度也有些失望。

“這樣是不對的!”

“古往今來的大儒,遠到孟子、荀子,近到馬融、鄭玄,無一不是秉持著“經學治世”的理念,在不斷追求變化,以教化世人!”

“怎麼到了文舉這裡,就這般的頑固呢?難不成是因為新學不符合孔氏的利益,文舉就要放棄心中的道義嗎?”

禰衡說話不帶髒字,但字字句句都在往孔融傷口處撒鹽。

現在禰衡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別家的先賢對於經學的態度都是舍一人而為天下,怎麼到你孔融這裡就連談都不能談呢?”

“難不成,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時候,你孔融就成了雙標狗?開始對新學的價值視而不見,轉而抱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在那狂吠?”

孔融自然聽來了禰衡的意思。

禰衡平日裡說話其實也總是夾槍帶棒的,孔融也併為放在心上,只是這次說到了孔融的痛腳,孔融便再也忍不住了!

“禰正平!”

孔融大喝。

“別忘了!這天下還是漢室的天下!你究竟還記不記得為臣子的本分?”

禰衡冷笑:“天下當然是漢室的天下!但漢室有了毛病,就要對漢室進行醫治!”

“醫治?”

孔融單手指天:“怎麼醫治?讓新學來醫?曹操和楊彪那幫人是來醫治漢室的嗎?他們分明是來奪取漢室的太下的!”

“文舉,你何時變的這麼偏激了?”

禰衡並不認同孔融的話:“你若好好看一看新學,不帶著偏見去認識新學,自然就會發現新學所倡導的絕對不是如推舉王莽那樣再推舉一個“聖人”或者“天子”取代漢室!”

“那種穢物豈能入我雙目?”

孔融見禰衡還在為新學說話,幾乎已經到了爆種的邊緣!

禰衡也是怒視著孔融:“這樣畏於爭取的孔北海,可不是我認識的那位孔北海!我視你為友,就是因為你與其他凡夫俗子不一樣!但如今,如今你與那些個欺軟怕硬的世家軍閥還有什麼區別?”

“區別?”

聽到禰衡此言,孔融徹底破罐子破摔:“區別就是我還留你這個得了“狂疾”的人在家中吃飯!”

便是養狗還知道親主人呢!禰衡站在新學一方,這不是背叛是什麼?

禰衡聽到孔融居然直接撕破臉皮,雖然心中猶如刀割,但嘴上依舊不依不饒:“孔融!你真以為我稀罕你的幾碗飯?笑話!”

“那你就滾出去!”

“孔融,從今以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都在氣頭上的二人又是互相對著一頓狂噴,禰衡更是撂下狠話:“以後你孔氏必然絕嗣!聖人之澤已斬!你前世祖先遲早被人挖屍掘墳,百世不得安息!”

孔融聽聞此言,面色被憋的通紅,指著禰衡半天說不出話來。

“指什麼指?難怪當年孔子昔年如喪家之犬一樣在列國間倉皇流竄,豈料你那先祖估計也和你一樣,是個只知道以手點地的懦夫不成?”

把禰衡惹急了,他連曹操都敢罵,更何況一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孔子?

儘管禰衡也知道孔子不是懦夫,但脾氣上來了,就是周公到他眼前他都敢直接噴過去!

孔融聽到禰衡句句不離他的先祖,怪叫一聲後直接衝了過來:“禰衡!你個畜生!”

有道是刀不落到你身上,你永遠不知道被砍了有多疼。

孔融以前見禰衡罵曹操,罵的越狠他便越開心,卻從來沒想過禰衡那嘴巴若是對著自己狂噴自己又是怎樣的一副心情。

眼見孔融就要靠近禰衡,孔融突然停止了動作,整個人捂著胸口異常痛苦的蜷縮在地上。

“怎麼?這就不行了?”

禰衡嘴上依然在輸出,眼神裡卻充滿了擔憂,想要上前一步將孔融扶起。

“滾開!”

孔融見禰衡要靠過來,強撐著一口氣將禰衡推遠:“滾!”

禰衡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那你我日後不必再相見!”

到了最後,禰衡還是心軟了起來。

不然趁著這個時候再來兩句,孔融說不定當場就交代在這裡了。

離開孔府後,禰衡一樣是悶悶不樂,不知日後該何去何從。

禰衡自己是名士不假,但因為他那張嘴,幾乎沒有人願意待見他。

而且禰衡自己也是眼界甚高,認為這許昌除了兩人以外,其餘眾人不過土雞瓦狗,根本不配與他禰衡相交!

這兩人,一人是方才剛剛決裂的孔融,一人則是如今的新起之秀楊修了。

“要去德祖處嗎?”

禰衡考慮了很久,但還是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咦?”

就在禰衡糾結的時候,他這才發現在自己的行囊中居然是藏著一封信件。

“平原禰衡親啟。”

在看到何晏信封上寫的話時,禰衡心中就蕩起了些許的漣漪。

等到開啟信件後,禰衡才發現這並不是一封尋常意義上的信件。

沒有問候,沒有交流。

有的,只有一篇行文流暢的漢賦——

“惟西域之靈鳥兮,挺自然之奇姿。”

“體金精之妙質兮,合火德之明輝。”

“性辯慧而能言兮,才聰明以識機。”

“……”

這篇漢賦開頭的幾句話讓禰衡慢慢放下了輕視之心,開始認真閱讀起來。

讀著讀著,禰衡就發現了問題——

“這篇漢賦,寫的不就是我嗎?”

不錯。

何晏給禰衡寫的這篇漢賦,其實就是禰衡數年後於江夏太守黃祖那裡親自作的《鸚鵡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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