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元慶帝迎接凱旋的眾將士們進京,不少官家閨秀都去圍觀了,其中最值得她們討論的自然是位高權重卻尚未成親的曹勳,並非只有雲珠一人想再近距離、長時間地瞻仰一下大國舅的風采。

可惜曹勳平日只與相熟的武官或曹家的親友走動,不似那些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們動輒去爬個山踏個青,閨秀們想見他一面並不容易。

元慶帝也很關心曹勳婚事的進展。

這日他來了坤寧宮,與曹皇后用過飯後,提到了曹勳:“復山這一回京,可有見過哪些閨秀?”

曹皇后心裡的滋味有些複雜。

前日母親才進了一次宮,私底下跟她抱怨了曹勳的所作所為。

曹皇后既覺得母親染指國公府的公產再被曹勳教訓乃是咎由自取,又隱隱擔心曹勳會不會因為此事遷怒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太子尚且年幼,曹皇后非常需要曹勳的支援,親弟弟曹紹雖然一表人才,可弟弟初出茅廬,在朝堂上幾乎沒什麼影響。

她的面上並沒有洩露這些心思,笑著對元慶帝道:“聽母親說,確實有幾位夫人帶著適齡的閨秀來家裡做客,只是男女有別,哥哥不曾露面.”

元慶帝對此表示理解。

毛頭小子才會跑到花園裡找機會跟閨秀們邂逅,曹勳都三十了,一來放不下身段,二來他也不是那輕浮的性子。

“朕想為他賜婚,他說要先試著自己物色一個性情相投的,可他又不主動去接觸閨秀,這要拖到什麼時候?”

元慶帝真有點發愁。

曹皇后有個主意:“皇上可知道城西的馬球場?”

元慶帝:“知道,聽說年輕的世家子弟閒時喜歡去那邊打球.”

曹皇后:“不光如此,未出閣的閨秀們也喜歡去那邊看球.”

名義上是看球,實則趁機觀察外府的公子,挑選心儀的郎君。

元慶帝懂了。

很快,在元慶帝的牽線下,以曹勳為首的歸京將士將要與以李耀為首的駐京將士在城西比試馬球的訊息迅速在京城傳開了。

據說,雙方參賽的將士年紀都在三十或三十以下,還必須是未婚。

元慶帝就差下旨知會各家閨秀了:趕緊去看球,兩隊二十個武官中的年輕翹楚,總有一個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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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試定在三月二十,官員們的休沐日。

清晨一早,雲珠一家就在正和堂聚齊了。

李耀是最後一個到的,來之前練了半個時辰的槍,沐浴過後頭髮還有些溼潤,故意曬成麥黃色的臉龐剛毅威嚴。

孟氏溫柔的眼神裡帶著一絲苦,這門神一樣的魁梧身形與面容,哪個閨秀敢嫁啊?

李雍見到長子就會想起老頭子,幸好老頭子只再三告誡長子要遵守軍令,並沒有說長子不能上戰場。

“哥哥,今日的比試,你有幾成勝算?”

雲珠坐到哥哥下首,關心道。

李耀:“九成吧.”

本來想說十成的,怕父親嫌他過於驕傲。

雲珠忍笑,無論什麼比試,哥哥似乎一直都這麼自信。

李顯提醒哥哥:“馬球重在配合,哥哥切莫只顧著自己.”

李耀笑著摸了摸少年郎的頭,看神色就知道他根本沒把弟弟的話放在心上。

“父親母親,你們去嗎?”

“年輕人的勝會,我們就不去湊熱鬧了.”

馬球場很大,但觀賽的樓閣有限,為了能讓更多閨秀有露臉的機會,一眾官夫人們都默契地選擇留在家中。

飯後,李耀帶著弟弟妹妹出了門。

兄弟倆騎馬,雲珠自己坐馬車。

越往城西走,路上遇見的車馬就越多,等到了馬球場所在的街巷,一輛輛馬車堵了起來。

雲珠從窗裡探頭,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馬球場迎客的大門口圍了一圈穿綢緞的男男女女,主子們聊得熱鬧,車走得就慢了。

李耀哼道:“我去催催.”

雲珠叫住哥哥:“算了,何必得罪人.”

這半年家裡的名聲本來就不太好,哥哥那脾氣,過去吼一嗓子,壞了他人的興致,那是白招仇怨。

當然,雲珠也不想幹等,離開車廂,示意哥哥湊得近些:“我坐你的馬,咱們先行.”

巷子還算寬闊,車堵著,兩側卻能容人、馬通行。

武官家的女兒不太介意拋頭露面,李耀也不覺得妹妹這般行事有何不妥,想也不想地同意了。

李顯擔心姐姐摔下來,下馬站到哥哥的駿馬與車身中間的空隙,準備接應。

雲珠剛要笑弟弟多慮,餘光瞥見後面有人騎馬接近,她隨意地偏頭,頓時心中一驚。

來的竟然是曹勳、曹紹,曹勳為長兄,行馬在前。

兄弟倆自然也都瞧見了雲珠。

春光明媚,雲珠今日打扮得十分嬌豔,烏黑的髮髻上簪了兩朵重瓣海棠花,海棠粉的襦裙隨著清風微微飄動。

在這條被厚重木色馬車佔滿的巷子裡,雲珠的出現就像一朵伸出院牆的粉嫩海棠。

曹勳的目光先落到了那姑娘的裙襬上,再往上移去。

雲珠就是在此時認出了他。

很多閨秀見到儀表堂堂的外男都會羞澀臉紅,雲珠的眼裡卻只閃過一抹意外,她先是光明正大地打量了一遍曹勳的五官,再淡淡地瞥眼曹勳身後神色複雜的曹紹,然後便不再理會這二人,一手扶住哥哥的肩膀,一手撐著弟弟伸過來的手,側身坐在了哥哥空出來的一截馬鞍上。

坐好了,為了保持平衡,她親暱地靠上哥哥,雙手圈住哥哥的腰。

這種舉動,放在文官家中的閨秀身上都是要被父母斥責的。

雲珠卻只是輕輕晃了晃裙襬下的雙腳,笑道:“好了,哥哥可以走了.”

李耀頷首,策馬向前,慢慢地走著。

雲珠的坐姿讓她要麼往對面看,要麼往後看,而對面都是其他府上的馬車,還是往後看更舒服些。

緊跟在李耀馬後的是李顯,再之後就是曹勳了。

李顯剛剛十四歲,個子是很高了,身形卻清瘦,尚待長開,這就導致他根本無法完全擋住曹勳的身影。

雲珠不加掩飾地欣賞著大國舅的身姿,從眉眼看到他攥著韁繩的手、踩著馬鐙的長腿,再反過來往上看。

她的坐姿散漫,目光更是像在打量一個勾起了她興趣的物件。

被她這麼看了幾次,曹勳笑了。

這算是他給她的明確回應,像長輩在包容一個小輩的失禮。

雲珠卻像被他的笑淡了興致一樣,徑自偏過頭去。

李顯只當姐姐在跟曹紹眉目傳“厭”,除了剛剛與曹勳點頭致意後,不曾再回頭。

沒多久,一行人來到了車隊最前面。

馬背很高,雲珠直接跳下去會影響動作的觀賞度,因此,她坐在馬背上沒有動。

李耀叫妹妹扶穩馬鞍,他從前面抬腿,跳落地面,再輕而易舉地將妹妹抱了下來。

雲珠在閨秀裡算是鶴立雞群的身高,被魁梧雄壯的哥哥抱在懷裡,卻又顯得纖細嬌小。

“世子爺,國公爺!”

管事的馬公公態度殷勤地來接待兩位貴客。

其實按照寧國公府、定國公府現在的風頭,馬公公更要捧著曹勳一些,只是李耀長得太唬人了,馬公公怕得罪李耀會挨拳頭,所以不敢流露出半點怠慢。

李耀點點頭,轉身對曹勳道:“方才巷道狹窄,不好行禮,還望國公爺見諒.”

曹勳:“世子客氣了.”

他看了眼雲珠、李顯。

李耀當他真不認識,介紹道:“這是舍妹雲珠,舍弟李顯.”

李顯抱拳躬身:“見過國公爺.”

雲珠淺淺福了一禮。

曹勳笑道:“當年我離京時,你們兄妹都還是孩子,顯哥兒更是尚未出生,一轉眼居然都這麼大了.”

李耀懷疑曹勳想聽他們喊他叔,但他叫不出口,曹紹那小子可就在後面站著。

他隨口道:“是啊,歲月催人老,如今國公爺功成名就,也趕緊成家吧.”

雲珠被哥哥逗笑了,仰頭看向曹勳:“我哥哥嘴笨,您別跟他計較.”

自負美貌的姑娘,看哪個男人都帶著一股傲勁兒,絲毫不見怯色。

曹勳自然而然地回視她道:“無礙,跟你們比,我確實算是老了.”

雲珠又看了一遍他的臉,那略顯失禮的眼神卻傳達了“不以為然”,也算是一種恭維了。

曹紹就站在兄長旁邊,視線幾乎沒有從雲珠臉上移開過,看著她像從不認識他一樣無視他,再看著她對長兄毫無敬重之意。

與李家兄妹分開後,曹紹慚愧地對兄長道:“大哥,雲珠不是故意對你失禮的,她是因為我遷怒了你.”

曹勳:“是嗎,我竟沒發現她在生氣.”

曹紹:“她很敬佩邊關的將軍們,以大哥的戰功,如果你我不是兄弟,她定會對你十分尊崇.”

曹勳笑道:“那些都不重要,你們的緣分已斷,我又何必在意一個小姑娘如何待我.”

曹紹聞言,心底的酸澀又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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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勳、李耀要去更衣備賽,李顯陪著姐姐往觀賽樓閣那邊走。

孫玉容、孫廣福兄妹倆來得早,就站在中間的觀星樓下面等著他們。

雲珠掃眼孫家兄妹,有些意外地發現,孫廣福真的比上次見面瘦了很多,現在瞧著也就是個普通的胖子。

孫廣福巴巴地看著她:“雲珠妹妹,好久沒見了.”

雲珠不想跟他說話,跟弟弟打聲招呼,帶上孫玉容往觀星樓西側的登樓梯走去。

孫廣福還想多看美人幾眼,被李顯拉走了。

孫玉容朝雲珠嘆氣:“你一日不嫁人,我哥哥大概一日不會死心吧.”

她也不明白,這些男人怎麼都這麼自信,像她自知美貌不夠,就從來沒惦記過曹紹那樣的一等公子。

雲珠看向清風亭朝北的亭角,問:“你在下面等著,不怕好位置都被別人佔了?”

今日來觀賽的閨秀可不僅僅限於勳貴之家,有曹勳在,想必文官家的閨秀們也願意為了他放棄往日的清高。

孫玉容嘿嘿笑:“上去你就知道了.”

雲珠就猜她肯定想了什麼佔位的餿主意。

到了上面,一眼望去,女客這邊的四座涼亭居然要坐滿了,清風亭裡都是勳貴家的熟面孔,而以顧首輔孫女顧敏為首的高階文官家的閨秀們,主要集中在旁邊的歸鶴亭。

孫玉容指著清風亭主位上的兩方帕子,得意道:“我放了帕子佔位,叫丫鬟在旁邊看著,顧敏那樣守禮的閨秀,怎會舍下臉面跟我搶.”

雲珠:“……你是在拐著彎承認自己臉皮厚?”

孫玉容:“我的厚,你的也厚,咱們半斤八兩.”

雲珠不跟她爭辯,選了左邊的主位坐下。

孫玉容挨著她落座,朝歸鶴亭張望片刻,哼了一聲:“謝文英明明是將門家的姑娘,不跟咱們玩,非要去找顧敏.”

雲珠:“能不能做姐妹是看性情,不是看門第.”

孫玉容:“長興侯與定國公乃是戰場上的生死之交,你說,長興侯會不會撮合他女兒跟定國公?”

雲珠心中微動,這才看了看隔壁亭子裡的謝文英。

謝文英今年當是十七歲了,這些年長興侯謝震在邊關接連立功,前去侯府向謝文英提親的人家絡繹不絕,只是謝家遲遲未定下誰家。

不過,以謝文英的家世與美貌,眼光高很正常。

謝文英若有所覺,也朝雲珠看來。

雲珠提前收回了視線,暗暗盤算著如果長興侯真有此意,曹勳答應婚事的可能。

歸鶴亭裡,有閨秀悄悄議論起了雲珠:“都被悔婚了,她怎麼還好意思出門?”

“你忘了,她哥哥李耀今日也要參賽.”

“聽說小國舅也會上場,她或許還沒放下吧.”

顧敏聽到些聲音,皺眉看向交頭接耳的兩人。

她是出了名的溫婉端莊,閒談從不議論人非,說話的兩個閨秀怕招了顧敏的不喜,立即不說了。

比賽也即將開始。

李耀十人穿紅袍,曹勳十人穿黑袍。

駿馬賓士,隨時有相撞踩踏的危險,正是這種危險叫看客們時時刻刻都繃緊了心絃。

雲珠早早就跟著孫玉容一起站到了護欄前,緊緊盯著場上。

李耀還是他習慣的打法,追著球跑,不太講究配合。

他勇武過人,對付那幫富貴公子這般便足以取勝,但他今日的對手是曹勳兄弟以及八位在戰場拼殺過的英勇武官,他們連刀槍都不怕,又怎會被李耀的氣勢震懾?

雲珠漸漸攥緊了護欄,看著曹勳指揮曹紹等人,像一群狼將哥哥孤立進了包圍圈。

球在李耀手裡,但他失去了援軍。

他也不需要,獨自帶著球朝球門跑去。

三個黑衣武官同時攔向李耀,混亂中木球被打了出來,流光一樣飛向北面的觀賽臺。

李耀猛地衝出三人包圍,攥著球杖去追木球。

曹勳、曹紹分別從左右追了上來,三匹快馬齊頭並進。

李耀冷冷瞥了眼曹紹。

那可是曹紹曾經的準妻兄,心中有愧,再加上看到了前面亭內的雲珠,曹紹不由分神,轉眼被另外兩匹馬甩了下來。

在距離清風亭三丈遠時,曹勳的球杖先碰到了木球,緊跟著,李耀一杖擊中了他的球杖,導致木球繼續朝前飛去,落地後往前滾了一段距離,最後被清風亭下的牆壁擋住。

曹勳、李耀繼續策馬前衝。

馬蹄有力地叩擊著地面,震起一片片浮土,眼看兩匹馬越來越近卻沒有絲毫減速轉身的打算,孫玉容尖叫一聲捂住臉,不敢去看駿馬撞牆的慘狀。

雲珠成了清風亭唯一敢繼續目睹這一幕的閨秀。

她看不透曹勳,可她深知自家哥哥的莽勁兒,她不想哥哥為了一場馬球的勝負拼命,在兩人距離石磚牆壁只剩一個馬身而誰也沒有勒馬的跡象時,雲珠攥著護欄叫了出來:“哥哥!”

妹妹急切的聲音讓李耀下意識地調轉馬頭。

雲珠高懸的心鬆了一半,就在此時,曹勳的馬已經到了她的正下方。

雲珠低頭,看見曹勳球杖前伸,準確地將硬邦邦的木球傳去了曹紹那邊,與此同時,曹勳左手攥緊韁繩往後一勒,他那匹墨黑皮毛的雄健駿馬便嘶鳴著高高抬起半個身子,揚起的前蹄幾乎與地面持平。

曹勳雙腿緊夾馬腹,在駿馬前蹄高高舉起保持懸空的幾息功夫,他抬起頭,看向趴在亭子護欄上因為緊張過度而臉色發白的雲珠。

如此驚險,他卻笑得雲淡風輕,因為五官過於俊美,甚至還有了幾分與他端穩氣度不符的意氣風流。

沒等雲珠回神,駿馬前蹄落地,曹勳倒退幾步,朝停在不遠處的李耀笑了笑:“承讓.”

李耀無奈地看向亭子裡的妹妹。

雲珠先發制人:“我還不是擔心哥哥.”

李耀瞥眼幾步外的石牆,接受了妹妹的解釋,罷了,妹妹也是關心則亂,像曹勳,都沒人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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