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本就有理政的天賦, 除了容易飄,其他沒什麼大問題。

至於他不愛進諫,喜歡順著大領導的話奉承,在李世民這裡也不是什麼缺點。

畢竟, 現在李世民不僅有“鏡子”魏徵, 還有一個從小到大對他沒幾句好話的弟弟李三強,用不著長孫無忌直言進諫。

長孫無忌加入後, 李世民肩頭重擔又鬆了一點。

他對好友吐槽:“我現在才有了一點當主公的感覺。之前我過的什麼日子啊!什麼事都是我和阿玄做!阿玄身體又弱, 我不敢給他太多工作, 所有細碎的工作全是我一人承擔!”

李世民灌了一口酒,繼續拍著大腿吐槽:“就沒有我這麼憋屈的主公!”

長孫無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和房玄齡、杜克明不是來了嗎?等薛伯褒也來了,你就輕鬆了。”

杜如晦冷笑:“還有個魏徵。這人能說動百姓義軍圍困涿郡,是個人才, 正好適合在天下大亂時派出去當攪風攪雨。”

房喬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克明, 你對魏徵……魏玄成的意見究竟有多大?”

杜如晦道:“沒意見, 我是在誇他。放心, 等他到了面前, 我就會親親熱熱叫他魏玄成了。”

房喬嘀咕:“這種人後倨傲的態度可不是君子所為。”

杜如晦挑眉:“我說過我是君子嗎?”

長孫無忌茫然道:“魏徵魏玄成?那是誰?”

李世民道:“一個很厲害的人,我們的夥伴,你的同僚。啊, 你居然還不知道?”

長孫無忌心中湧出一股無名火:“我居然還不知道?!”

李世民淡淡道:“哦,忘記告訴你了。小事,小事。”

長孫無忌真想把手中的羊骨頭砸妹婿身上。

這是小事?!他微妙地感覺自己被排擠了。不爽!

李世民打著哈哈道:“丈人肯定知道,他沒告訴你嗎?那你問丈人去, 為何他不告訴你。”

長孫無忌又生氣又憋屈:“別老拿我父親來壓我。”

李世民無奈道:“不是我想拿丈人來壓你, 但丈人不僅是我丈人, 還是我老師,我能怎麼辦?只能聽丈人的。”

房喬打圓場:“輔機,這是沒辦法的事。”

杜如晦道:“可能長孫將軍認為你還需要磨礪。不過長孫將軍已經同意你來張掖,應當是認為你已經出師,可以獨當一面了。”

李世民道:“對,現在你應該可以什麼都知道了。對了,你知道阿玄會讖緯嗎?”

長孫無忌破口大罵:“我知道個屁!”

李世民大笑:“哈哈哈哈哈。”

房喬和杜如晦也憋不住笑,忙低頭喝水掩飾。

長孫無忌更加委屈,終於沒忍住,把羊骨頭砸向李世民。

李世民側身躲開,笑得更加猖狂。

長孫無忌擼袖子要和李世民打一架。

房喬想去勸阻,被杜如晦拉住。

杜如晦笑道:“等他們打,看看長孫四郎有沒有得到長孫將軍的真傳。”

房喬嘆氣:“真是鬧騰。”

他嘆完氣後,看著不顧一手羊油,毫無章法“扭打”起來的李世民和長孫無忌,也不由笑了。

杜如晦擠眉弄眼道:“長孫四郎還是這樣順眼點。”

房喬點頭。

之前長孫無忌對主公恭恭敬敬,提前恪守君臣之道,真是讓人看著不舒服。

看主公的反應,他應該也不舒服,才會故意刺激長孫無忌。

或許將來從某一天起,他們必須對主公畢恭畢敬謹小慎微。但不是現在。

人總要有年少輕狂時,否則豈不是白活一場?

“不知道大德旅途是否順利?”房喬道,“他沒看到這一幕,一定很遺憾。”

杜如晦得意道:“我不僅會記下來,還會畫下來。不過現在他應該已經發現主公給他的驚喜,正跳腳罵人吧。”

房喬失笑:“應該是。”

在房喬和杜如晦嘀咕李玄霸時,李玄霸確實正在跳著腳罵二哥。

他已經到了敦煌郡,補給物資時順帶去逛一逛這一處後世著名旅遊勝地。

現在莫高窟已經開鑿,成為僧侶和寺廟的聚集地。李玄霸對滿天神佛都是隨意拜拜,但莫高窟還是值得去膜拜一二。

安排工作時,李玄霸發現隊伍裡有個小兵有點眼熟。

他心頭一梗,讓羅士信把那個小兵“抓過來”。

羅士信臉色一變。

李玄霸心頭更梗。

李玄霸罵道:“你知道?!故意瞞著我?”

羅士信支支吾吾。

李玄霸氣笑了:“趕緊讓他過來!”

羅士信嘆了口氣,把那“小兵”帶來。

李智雲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灰,笑嘻嘻道:“三兄你好笨,現在才發現。”

李玄霸伸手捏住李智雲的臉頰:“你怎麼在這裡?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李智雲喊著疼道:“二兄說,我長大了,該來歷練歷練。”

李玄霸罵道:“天寒地凍,路途遙遠,如果生病受傷了該如何是好?”

李智雲道:“三兄,我身體比你好,你不會生病,我也不會生病。別擰了,弟弟的臉皮要掉了。這是二兄同意了的!”

李玄霸鬆開手,有氣無力道:“為何不提前告訴我?”

李智雲揉著臉道:“二兄知道三兄肯定不會同意,所以讓我偷偷混進來。”

李玄霸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東邊,嘴裡低聲咒罵了幾句話。

李智雲當作自己沒有聽到三兄罵人。

李玄霸深呼吸了幾下,平復心中憤怒:“他還瞞著我做了什麼?”

李智雲道:“還有一件事,除此之外沒什麼了。”

李智雲伸出手臂,高喊道:“烏鏑!”

一聲“啾啾”鳥鳴,和叫聲完全不相符的威武霸氣金雕從空中落下。

李玄霸:“……”

他再次深呼吸,喊道:“寒鉤!”

寒鉤也從天空落下。

李玄霸握住寒鉤的腦袋:“我是說你最近食量怎麼這麼大,還以為你因為寒冷想要長膘。你早知道了?”

寒鉤縮了縮脖子。

烏鏑得意洋洋拍動了兩下翅膀。

李玄霸十分無力:“士信,你也知道?”

羅士信垂著頭。

周達看不下去,道:“其實我也知道,這是郎君的命令。”

李玄霸磨牙:“是是是,都瞞著我!”

李玄霸離開之後,李世民會繼續伺機出戰,一邊練兵,一邊擴大影響力。

所以李玄霸讓李世民留一隻金雕在身邊。從天而降的攻擊有時候會有奇效,而且寒鉤和烏鏑對張掖附近的地形已經很熟悉,可以承擔傳達軍令的責任。

李世民嘴上“好啊好啊”爽快答應,然後不僅悄悄把李智雲塞進了李玄霸的隊伍,還讓烏鏑偷偷跟來。

他明知道李玄霸不會同意,所以乾脆直接偷偷做了。待木已成舟,他就不信李玄霸還能讓李智雲和烏鏑獨自返回。

比起讓一人一雕獨自返回,李玄霸肯定會認為把這熊孩子熊雕帶在身邊更安全。

很顯然,不僅雙生弟弟很瞭解雙生哥哥,雙生哥哥想要“算計”雙生弟弟也是輕而易舉。

物理聖學言,力都是相互的。

李玄霸這次帶的人都是李世民親手安排,由周達和羅士信率領。李玄霸知道自己沒有領兵的本事,所以沒有插手,直到來到敦煌採購物資時才清點了一下人員。

現在他先打了兩隻雕的屁股,又敲了李智雲的腦袋,然後就無可奈何地繼續出發。

不然還能怎麼辦?

李智雲雖然洗掉了臉上的灰,但還是混在小兵裡,不願意與三兄一起住。

李智雲振振有詞道:“明年我也會入軍營。二兄說,練習帶兵有個笨辦法,就是與兵卒同吃同住,才能知道如何率領兵卒!”

李玄霸只能叮囑羅士信好好照顧李智雲。

反正李智雲跟著羅士信,也吃不到太多苦。

烏鏑可不需要隱藏了,每日都膩在李玄霸身邊,把寒鉤趕出去偵查,自己完全變成了一隻毛絨絨大寵物。

寒鉤實在是忍無可忍,和烏鏑狠狠打了一架。

李玄霸扶額。為什麼他出使西突厥還要操心雕孩子啊?還是小五好,至少省心。

李玄霸本來是心疼烏鏑一直隱藏,沒有好好吃飯休息,所以才縱容它幾日。見寒鉤生氣了,李玄霸馬上一碗水端平,給兩隻雕安排好了值班時刻表,不準烏鏑再偷懶。

烏鏑是不偷懶了,它故意搶寒鉤的肉。

寒鉤又和烏鏑打了一架。

李玄霸掐著烏鏑的鳥頭:“你是故意惹寒鉤生氣?為什麼?”

烏鏑:“啾啾啾啾!”

寒鉤用翅膀比劃:“啾啾啾啾!”

李玄霸聽懂了。

因為李世民發現寒鉤更懂事,所以讓寒鉤一直待在李玄霸身邊,烏鏑生氣了。首領打不過,欺軟怕硬的烏鏑就去欺負寒鉤。

李玄霸扶額倒仰。為什麼他和二哥已經很努力,烏鏑怎麼還是變成了“壞孩子”?他以前嘲笑二哥不會教導孩子,迴旋鏢了!

“再胡來我就生氣了。”李玄霸板著臉道,“我會讓你一個人……一隻雕回張掖,以後也不帶你出門。”

烏鏑耷拉著鳥頭:“啾。”

寒鉤理著自己的羽毛。活該!

李玄霸讓烏鏑連續值班五日,作為烏鏑使小性子的懲罰。

烏鏑雖然頑皮了些,但只要給它安排工作,它都會認真完成,沒有出過岔子。

李玄霸很欣慰。烏鏑本性還是好的。

烏鏑不作了,寒鉤很快和烏鏑和好。兄弟二雕又親親密密黏黏糊糊地你給我梳毛,我給你撓癢。

李玄霸鬆了口氣,終於能把注意力從這兩隻雕孩子身上移開,繼續準備和西突厥可汗的會談了。

在去伊吾城的路上,李玄霸一直在腦海裡不斷模擬此次會談。

雖然他有許多和皇帝、高官打交道的經驗,但當“外交官”還是第一次。

李玄霸在這一生做了許多“第一次”的事,他認為非自己不可的事不多。

比如後勤,如果沒有他,二哥自己也能做。

不就是一邊打仗一邊還要焦頭爛額自己籌糧,如果戰局吃緊沒空籌糧就餓得哇哇哭而已。反正二哥歷史中也是這麼過來,能贏。

李玄霸自認為自己唯一無可取代的優勢,是基於現代教育下的“全域性觀”。

史書沒有記載細節,改變現在也會改變未來,所以李玄霸的“預知掛”會失去價值。

但“全域性掛”不會。

李玄霸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就像是開了“全域性視野”。

他知道同時代有多少國家,這些國家彼此之間有什麼摩擦,將來這些國家會遇見什麼大事;他也知道地球是圓的,知道地球上有哪些重要的山川河流;他還知道全球一些大的天災到來的大略時間和影響範圍,能提前做出謀劃。

所以他確定自己能說服西突厥可汗出兵,幫二哥騷擾東突厥。

李玄霸結束了一段模擬,又完善了會談細節後,腦袋放空,將胡思亂想當做休息。

說起二哥餓得哇哇哭,李玄霸想起歷史中的秦王李世民的出河東一戰。

李世民的征戰生涯只看結局,打的全是碾壓局。李玄霸為了當太宗黑細扒每一條史料,把秦王李世民所有“大局面碾壓局”下的危機四伏如履薄冰都捋了出來,才能成為“太宗黑”營銷號的扛把子。

比如大眾認可的李世民的軍事巔峰是“一戰擒雙王”,其實“一戰擒雙王”只是李世民表面上最高光的時刻。

若論對唐朝影響最大的一戰,其實是李世民奉命東出,擊敗劉武周。

公元619年,劉武周接受宋金剛建議,以太原為跳板圖謀天下。

李元吉丟下守城將士和官吏,連夜悄悄帶妻妾棄太原逃走;太常少卿李仲文、左衛大將軍姜寶誼,被劉武周的將領黃子英擊敗;右僕射裴寂全軍覆沒,隻身逃走。

大唐河東之地幾乎盡失,精銳也喪失大半。李淵釋出手詔,“賊勢如此,難與爭鋒,宜棄大河以東謹守關西而已”。

那時河右之地、巴蜀之地都有割據勢力。大唐都被劉武周打得準備放棄逐鹿中原,準備龜縮狹小的關中,當最為弱小的割據勢力之一了。

史書為了避尊者諱,沒有對此事進行過多評價,對河東之戰的描寫也不太多。但從手詔就能看出,大唐踩在了“統一王朝”和“割據勢力”的分界線上。

關鍵時刻,鎮守長春宮的李世民上奏,“太原王業所基,國之根本,河東殷實,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願假精兵三萬,必能平殄武周,克復汾、晉”。

他請求李淵借給他三萬精兵,派他東出河東。

李淵同意,將關中之兵交給李世民率領。李世民東出河東,擊敗劉武周,大唐這才保住了統一天下的資本。

李玄霸握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臉上泛起不知道是譏笑還是苦笑。

長春宮處於河東去往關中的關隘之處。

近一年的時間,秦王李世民坐鎮長春宮,眼睜睜地看著大唐河東之地盡失,卻沒有得到李淵讓他領兵的詔令。

大唐軍隊遭遇了一連串“全軍覆沒”,最後李世民能討來的只有“三萬精兵”。

這竟然已經是李淵在關中竭盡全力為他籌集的所有精兵了。

李淵眼睜睜看著大唐連連敗退,也不肯派李世民領兵,。那時他已經忌憚李世民了吧。

在這件事後,李淵才重新“起用”李世民。李世民才有後來南征北戰的功績。

在李世民出河東時,李淵親自來長春宮送行,給足了李世民風光。

但是隻有送行這個“風光”。

大唐當時已經岌岌可危,不僅糧草支援不足,也無法保障糧道通暢。

李世民要徵河東,只能帶著這支大唐最後的精兵,自己到河東征糧。

在奠定勝局那一戰,李世民三天未卸甲,兩日未進食,每日追擊二百餘里,只留了一隻羊在關鍵一戰前與眾將士一起分食,鼓舞士氣。

河間郡公劉弘基拉著李世民的馬勸說,“深入不已,不愛身乎”?

李世民回答,“吾竭忠徇國,豈顧身乎”。

李玄霸想著歷史中唐太宗說的這句話,深吸了一口塞北的涼氣,才冷靜下來。

後世李世民一生中有許多有趣的小段子,比如到張難堡時守軍不敢開門,李世民脫下頭盔說“是我”,堡內守軍這才喜極而泣地開門迎接。

但很少人知道,這個小段子後面還有一句話,“左右告以王不食,獻濁酒、脫粟飯”。

李世民在和全軍分食了那隻羊後又是許久沒進食,一直到了張難堡,才吃到一頓濁酒糙粟的飽飯。

唐太宗,小秦|王,他身上最“蘇”的點大概是如此——自己練兵,自己打仗,自己搞後勤籌糧,自己做完所有的事。

可就算李世民的精力無限,他也不可能同一時間,做不同的事。

所以當為了不貽誤戰機,他沒時間籌糧的時候就餓著,沒時間養傷的時候就熬著。

然後,他就這樣餓著傷著熬著,將地和兵都已經快敗光,馬上就要離開逐鹿天下舞臺的大唐,重新拉回逐鹿天下的舞臺上,並給後世人留下一個“這是不值一提的碾壓局”的印象。

那可真是太蘇了,蘇得李玄霸牙癢癢。

李玄霸很慶幸自己只是一個“太宗黑”。

一個正常將領正常打仗的時候,都不會吃這些苦。除了李世民之外的大唐將領打仗的時候,也很少吃這些苦。

但李世民總是在“力挽狂瀾”時才被派出來,後勤充足的順風局用不上這位大唐最強的軍事將帥。所以他打仗時後勤供應艱難,友軍也無法支援,才只能這麼熬。

“美強慘”最蘇不過。唐太宗如果不吃這些苦,只剩下“美強”沒有“慘”,大概以後世的評價就不夠“蘇”了。

若自己能做到,簡直是“太宗黑”的巔峰時刻,自己可太驕傲了。

李玄霸暗自想。

為了完成“太宗黑”的終極使命,自己要做的事還有很多。時間太過倉促,需要抓緊。

因為衛懷王李玄霸,隋大業十年,公元614年逝世,享年十六虛歲。

現在已經是大業九年,公元613年十一月了。

李玄霸不知道明年自己會不會病逝。畢竟病逝這種死法,在醫療資源極其匱乏的古代真的只能聽天由命。

母親病逝是感染疫病,不去涿郡就好了;自己病逝是先天體弱,這是出生就註定的病因,想抗爭都無從下手。

只能聽天由命了。

所以自己要趁著還活著的時候,多在“太宗黑”的事業上努力才行啊。

李玄霸胡思亂想一通,將“李世民河東之戰”的細節仔細回憶了一遍,才繼續在腦海裡模擬這次的出使。

就算自己熬不過死劫,二哥也絕不會再幾天幾夜不吃飯不合眼的廝殺。

房喬、杜如晦、長孫無忌、魏徵、薛收都提前只認二哥為主,把父親丟一邊去了;孃親還在河東之地經營了那麼多“義莊”。

就是沒有大唐支援,二哥也絕對不會再自己一邊打仗一邊愁全軍上下吃什麼。

哪來的傻逼君王讓將領打仗還不提供糧草?二哥不是你兒子,早就譁變謀反了,父親!

“阿嚏!”

李淵揉了揉鼻子,拿著詔書愁眉苦臉。

“郎君,陛下命你成為山西和河東慰撫使是好事,為何愁眉苦臉?”竇夫人疑惑道。

李淵嘆氣:“太子被斥責,與太子同守洛陽的我卻被拜為右驍衛將軍,領山西和河東慰撫使、太原留守,我總懷疑陛下是在給我設下陷阱。”

竇夫人想了想,道:“陛下忌憚太子,不願意給太子論功。但洛陽防守一戰總要給人論功,陛下才將所有功勞都給了郎君,破格提拔郎君。始畢可汗繼位後,對大隋逐漸傲慢。陛下命郎君擔任慰撫使,應當是想讓郎君防備始畢可汗,可能不是陰謀。”

李淵道:“或許是吧。唉,不過我還是低調些為好。”

竇夫人道:“郎君只要深居簡出,再多收受賄賂,換成鷹犬駿馬送給陛下,陛下應當就不會忌憚郎君。”

李淵頷首:“為夫也是這麼想。”

李淵又嘆了口氣,道:“我鎮守一方,二郎也鎮守一方,陛下應當不會讓一家父子各自鎮守一地。我是不是該讓二郎主動上書辭去官職?”

竇夫人眼眸微微閃爍,道:“二郎剛立下大功。大隋如今能振奮人心的事很少,二郎此番大勝讓陛下心中很是寬慰。現在提議提免了二郎的官,反而會讓陛下難做。不如請求陛下命二郎乘勝剿滅吐谷渾殘部,等盡了全功後,再將二郎三郎調到郎君身邊為將。”

竇夫人笑道:“郎君身為慰撫大使,麾下當有虎賁郎將虎牙郎將效力。尋常勳貴人家中,父子兄弟也有許多同為將軍和郎將者。”

李淵拍了一下腦袋,笑道:“夫人說得對。唉,我過於戰戰兢兢了。我這就上書。”

竇夫人待李淵離開後,嘆了口氣,趕緊悄悄寫信,讓人迅速送往張掖。

以二郎三郎的本事,河右之地可能已經快入囊中了,可不能被郎君耽誤。

自己只能拖延,要如何破局,還得讓二郎三郎自己想辦法。

竇夫人又嘆了口氣,分外頭疼。

李淵覲見楊廣時,楊廣果然如竇夫人所料,不僅沒有誇讚李淵識相,反而很煩李淵給他找麻煩。

楊廣私下對近臣道:“那李淵有什麼本事?不過是憑藉門蔭和朕對他的信任才升任將軍。只是在疲軟的賊寇手中守下一座堅固的東都城,換誰都行。李二郎以八百騎破西海郡,才是大隋真正的將軍。唉,可惜李淵是李二郎的父親,朕不好越過李淵單獨獎賞李二郎。”

裴世矩道:“唐國公擔任太原留守,不過是繼續守城而已。李二郎是陛下派往西域征伐和震懾有不臣之心的蠻夷的將領。大隋常有父兄在朝中為官,將領率兵出征的事。唐國公此舉過於謹慎了。”

蘇威皺眉:“陛下,不能將李二郎召回!中原民賊四起,楊玄感叛亂也還未平定。西域蠻夷無信,說不定會趁機生亂!”

宇文述雖是個擅長奉承的貪官,但也是知兵的老將。

他也贊同道:“陛下,吐谷渾殘部是小事。始畢可汗對大隋逐漸傲慢,李二郎在河右之地,還能防備始畢可汗。陛下不僅不該召回李二郎,還該直接任命李二郎為行軍大將,乘勝追擊,奪回河源郡等被吐谷渾殘部佔領之地,以免吐谷渾殘部和始畢可汗勾結。”

虞世基恭敬道:“陛下,唐國公向來對李二郎、李三郎不慈。自己剛升了官,就想把李二郎李三郎的官職免了,以免壓過李建成這個唐國公世子。這次應當也是如此,倒是和什麼謹慎沒關係。”

虞世基在心中嘆息,居然被弟弟猜對,唐國公升官第一件事就是壓制李二郎和李三郎。

楊廣皺眉:“李淵和李二郎、李三郎父子仍舊不睦?”

蘇威聽了虞世基的話,也覺得有這麼點意思:“不是不睦,只是五指有所長,有所短而已。”

裴蘊聽得滿頭霧水。

每次同僚提起李二郎李三郎的時候,他都一頭霧水。哪怕現在他也收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的錢,他還是覺得自己有點格格不入。

怎麼他們都對唐國公府這麼瞭解?獨獨我一無所知嗎?

裴蘊只能硬著頭皮附和道:“大隋能守城之將繁多。如李二郎那等少年將帥,史書中也罕見。霍去病當冠軍侯的時候,漢皇也未曾顧慮過他的父親。陛下不過秉公論功行賞,唐國公此舉說是謹慎,其實是陷陛下於不公了。”

裴世矩、蘇威、虞世基、宇文述齊齊偷瞥了裴蘊一眼,琢磨裴蘊是不是與李二郎、李三郎也有瞞著他們的私下友好關係。

心腹都這麼說,楊廣被說動了。

他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在楊暕成為太子之後,就故意與楊暕拉開距離。楊暕與李世民、李玄霸看似繼續交好,都是主動為之。李世民和李玄霸對太子楊暕,比楊暕還是齊王的時候還冷淡不少。他就對二人好感更甚。

之前他因為擔憂李世民和李玄霸與太子楊暕交好,所以沒有把李世民和李玄霸留在禁中。現在看來,是他錯怪兩個孩子了。

不過李世民和李玄霸畢竟還是和太子楊暕有過交情,楊廣既想重用兩人,又不願意讓兩人回到中原。

李世民和李玄霸被他遠遠放在西域,既不會被太子利用威脅他的統治,又能為他震懾有不臣之心的西域蠻夷,一舉兩得。

至於李淵,楊廣想,自己只要把李淵再次不慈,試圖勸自己免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官職的事告訴他們,兩位表侄肯定會與李淵更加離心。

這麼一想,李世民和李玄霸非常適合成為自己的心腹。他們被李淵欺辱,只有依靠自己才能逃脫李淵的桎梏。

於是楊廣一番細思後,任命李世民為河右行軍大將,李玄霸為副將,繼續鎮守張掖,統率河右之地,掃滅吐谷渾殘部。

因楊廣被義軍圍困涿郡受驚,大隋終於要全力剿滅義軍了,沒有餘力向河右之地增援。

一般這個時候,河右之地都會失守。

楊廣有基本的為君常識,自然也是知道這件事。

所以他給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經略西域的權力,與隋文帝時的長孫晟一樣,自行決定如何處理西域之事。

雖然裴世矩也曾經略西域,但因楊廣不喜放權,所以裴世矩當時權力遠遠不如長孫晟。長孫晟可以憑藉自行判斷殺突厥的可汗,裴世矩只能先上報計謀,等楊廣同意後再執行。

現在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有了長孫晟當年的自主權了。

大隋給不了河右之地後勤支援,所以李世民這個“行軍大將”還有自籌軍糧的權力,河右之地所有鷹揚府都受他管轄。

因河右之地沒有慰撫使,李世民相當於名義上的河右之地慰撫使了。

不過“行軍大將”這個職務是臨時的,打仗時任命,打完仗就撤掉,與“慰撫使”這個軍區常駐一把手職位不一樣。李世民又正好剛與吐谷渾殘部打了一仗,所以朝中無人覺得這職位過了。

說白了,現在大隋已經抽不出人守衛河右之地,只有靠李世民這個小將了。

楊廣沒有給李世民和李玄霸升散官品級。

他給李世民和李玄霸畫大餅,等兩人再次立功之後,一定給兩人升個大的官。

“你二人也到該成親的年齡了,待你們成家,朕才好給你們大官做。”

楊廣看著自己彷彿長輩叮囑晚輩的旨意很滿意。

他特意多填了幾筆“李淵是個壞的,朕這個表叔對你們好”勸慰之語。李二郎和李三郎肯定會對朕更忠心了。

李淵得知此事後哭笑不得:“我冤枉啊!怎麼就變成我對二郎三郎不慈了!若不是陛下太愛猜忌,我至於擔驚受怕嗎!”

竇夫人安慰道:“陛下不會認為他愛猜忌,所以陛下是無錯的,自然是郎君你想太多,是你的錯了。正因為陛下愛猜忌,在他猜出你的想法時,才會如此憤怒,故意挑撥你和二郎、三郎感情。說不定,他還會利用二郎和三郎對付郎君。這也是陛下的帝王權術吧。”

李淵嘆氣:“故意挑撥離間……哼,當初先帝也是這樣對我李家。夫人,與長孫家和宇文家說一說,現在天下大亂,未來不知道如何,今年給二郎、三郎把婚事定了。二郎三郎成家後,才能安心立業。我想他們心裡也對時局忐忑,會同意。”

竇夫人猶豫道:“但長孫將軍特意和我們說了,觀音婢還年幼……”

李淵道:“先成親,待弱冠再圓房。大德也還體弱呢,即使珠娘身體健康,他哪能早早圓房?觀音婢和珠娘都養在你身邊,你要把她們當親生女兒照顧。”

竇夫人立刻明白了李淵的意思。

李淵不僅是想讓二郎三郎早日成家,好安心立業,也是見到天下大亂,想要提前與宇文弼、長孫晟繫結,以免這兩家人投向他人。

再者,竇夫人不確定,丈夫是不是還有將觀音婢和珠娘當做與二郎三郎聯絡紐帶的想法。

李淵道:“你要好好教導觀音婢和珠娘,讓她們知道我和你對二郎、三郎的疼愛,千萬不能讓二郎、三郎被他人挑撥。”

竇夫人在心中沉沉嘆了口氣,微笑道:“那是自然。”

……

朝中的事李玄霸一無所知,不過他和二哥早就討論過,如果父親再升官,會不會影響他們的事業。

但他們有高熲、宇文弼、薛道衡和長孫晟四位老師在,虞世南老師雖然不聲不響,有時候也能起很重要的作用。

兄弟二人將擔心的事告訴老師們後,老師們讓他們別擔心,這點小事,他們會盯著。

李玄霸離開中原時,將與楊廣身邊近臣的“金錢關係”都交給了長孫晟。

長孫晟能經略西域,也能經略“大隋”。

朝中的事,李世民和李玄霸便高枕無憂,不再擔憂。

終於到了伊吾城,射匱可汗親自來伊吾城門口迎接,儼然將伊吾城當做了自己的城池。

實際上現在伊吾城也已經成了西突厥的地盤。大隋駐紮在伊吾城的將領已經撤走,士卒雖還穿著大隋的衣服,但已經吃西突厥的糧了。到了貞觀四年,伊吾城主才歸順大唐。

李玄霸沒有如射匱可汗所預想的那樣露出羞憤的神色,他笑意盈盈不卑不亢地向射匱可汗行禮:“早聽聞可汗威名,今日一見,真是老當益壯,名不虛傳。”

射匱可汗聽到李玄霸說他“老當益壯”的時候,臉皮抽搐了一下。

射匱可汗打跑了侄子處羅可汗。現在處羅可汗在楊廣身邊當吉祥物。他長處羅可汗一輩,自然是已經年老了。

歷史中,射匱可汗在五六年後就該老逝。現在他已經感到了有些力不從心。

射匱可汗先給李玄霸下馬威,李玄霸不接招。

李玄霸又暗損射匱可汗,指出射匱可汗已經年老,將來西突厥不知道落入誰之手。

一來一往,射匱可汗強行認為這是平局了,對年少且羸弱的李玄霸的輕視心少了許多,願意與李玄霸聊點正事。

射匱可汗沒有顧及李玄霸旅途勞累,未給李玄霸休息的時間,就設宴款待李玄霸。

李玄霸沒有拒絕。他只要了點時間更衣沐浴,稍稍打理了一下儀容再赴宴。

李玄霸雖瘦弱,容貌還是不錯的。西突厥的貴族對李玄霸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只是這些充滿好感的眼神讓羅士信和周達都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蠻夷貴族都葷素不忌,特別偏愛中原嬌生貴養的少年少女。

李玄霸掃了一眼用眼神冒犯自己的人,對射匱可汗道:“可汗,我感到了被冒犯。為了大隋和西突厥的和平,你帶來的人可以殺幾個嗎?”

屋內西突厥貴族大驚失色。有人直接用突厥語罵了出來。

射匱可汗按下眾人嘈雜的聲音,冷聲道:“李郎將,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玄霸道:“兩國會面,若有人冒犯可汗,大隋肯定會處置冒犯的人。難道大隋的使臣在可汗這裡沒有相同的待遇?我還以為可汗想與大隋交好呢,沒想到可汗是來激怒大隋的?”

李玄霸嘆了口氣,道:“處羅可汗算不上什麼,他這輩子大概都不可能再踏上草原了。我本想和你聊一聊薩珊國。薩珊國國王正在攻打拜占庭帝國的耶路撒冷,若他們成功,說不定真的有望恢復當初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疆域。大隋該與之交好啊。”

射匱可汗心頭一梗:“你居然知道薩珊國?!”

李玄霸爽朗笑道:“可汗最親密的鄰國,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射匱可汗沉默了許久。

他指著一個人道:“這個人地位最低,膽敢冒犯貴人,應該處死。”

李玄霸道:“那我給可汗一個臉面,就只處死他吧。士信。”

羅士信走到已經被射匱可汗的護衛按住的西突厥貴族面前,彎刀出鞘又收回,一刀梟首,刀光如行雲流水。

人的脖子十分堅硬,羅士信如此輕描淡寫砍人腦袋,眾人都看出了這個少年郎的力氣絕對很大。

射匱可汗思及另一位李郎將的名聲,徹底放下了對李玄霸的輕視之心。

他起身相邀道:“你兄長也是李郎將,我比你年長,叫你一聲李三郎可好?這裡髒了,我們換個地方用宴,安靜地談談薩珊國的事。”

李玄霸笑道:“射匱可汗是長者,當然可以稱呼我為李三郎。請。”

果然,比起喪家之犬的處羅可汗,薩珊國才是西突厥的心腹大患。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合一,其實是萬字大章。欠賬-2,目前欠賬5章。

碎碎念:

雖然李世民很有名,但好像很少有人閱讀他的史料,所以大眾對他誤解比較大,覺得太原起兵後他就一路開掛,是爽文男主。

如果只看結果……好吧,是,至少他都贏了。看過程,以不太出名的河東之戰為例↓。

1、

宋金剛之陷澮州也,兵鋒甚銳。高祖以王行本尚據蒲州,呂崇茂反於夏縣,晉、澮二州相繼陷沒。

關中震駭,乃手敕曰:“賊勢如此,難與爭鋒,宜棄河東之地,謹守關西而已。”

太宗上表曰:“太原王業所基,國之根本,河東殷實,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願假精兵三萬,必能平殄武周,克復汾、晉。”

高祖於是悉發關中兵以益之,又幸長春宮親送太宗。

——《舊唐書》

這一段說的是公元619年(唐武德二年)三月,劉武周連克大唐河東之地。

同年十一月,李淵才派李世民出兵。那時大唐已經只剩下關中了。

李世民當時就駐紮在長春宮(古蒲津關),面前就是河東之地。

2、

秦王世民追及尋相於呂州,大破之,乘勝逐北一晝夜行二百餘里,戰數十合。

至高壁嶺,總管劉弘基執轡諫曰:“大王破賊,逐北至此,功亦足矣。深入不已,不愛身乎?且士卒飢疲,宜留壁於此,俟兵糧畢集,然後復進,未晚也。”

世民曰:“金剛計窮而走,眾心離沮。功難成而易敗,機難得而易失,必乘此勢取之。若更淹留,使之計立備成,不可復攻矣。吾竭忠徇國,豈顧身乎!”

遂策馬而進,將士不敢復言飢。

追及金剛於雀鼠谷,一日八戰,皆破之,俘斬數萬人。

夜宿於雀鼠谷西原,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

軍中止有一羊,世民與將士分而食之。

……

金剛輕騎走,世民追之數十里,至張難堡。

浩州行軍總管樊伯通、張德政據堡自守,世民免冑示之,堡中喜噪且泣。

左右告以王不食,獻濁酒、脫粟飯。

——《資治通鑑》

看時間線,李世民不眠不食這幾日每天做了什麼。

“晝夜行二百餘里,戰數十合”,“一日八戰,皆破之”,“追之數十里,至張難堡”,然後才到“左右告以王不食,獻濁酒、脫粟飯”。

-

普通人不眠不食兩三日,路都走不動了。

輕鬆碾壓嗎?碾,太碾了,用壽命換的。

看結局,李世民連勝可爽了;看過程,李世民常常命懸一線,還tm大半是自家人造的孽。

其實就是一戰擒雙王的時候,結局很爽,但過程,李世民也在走鋼絲,那時李淵也打算撤兵了。

李世民這一生就沒打過幾場輕鬆的仗。大唐有輕鬆的仗,李淵也不會給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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