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回家之後, 抱著雙膝不說話。

李玄霸看了一會兒書,見二哥還在自閉,放下書嘆氣道:“哥,你我還小, 連朝中諸公都解決不了的事, 你操什麼心?”

李世民跟著嘆了一口氣,呈現大字躺在床榻上:“阿玄, 你說老師會勸諫嗎?”

李玄霸道:“勸諫和不勸諫的可能性一半一半吧。”

李世民翻白眼:“你是在說廢話嗎?”

李玄霸道:“確實是廢話。我們左右不了老師的選擇。”

他已經做出努力了。如果連大隋十幾年後就滅亡, 二十年後盛世王朝到來這樣大的誘惑都不能阻止老師們走上赴死的路, 他也無可奈何。

李世民偏頭看著李玄霸:“阿玄,你好冷漠。那可是老師啊。”

李玄霸道:“那我該怎麼做,和你一起抱頭痛哭?”

李世民咂巴了下嘴,唉聲嘆氣:“你還是別哭了,你哭了沒人勸我別哭, 給我遞紙。”

李玄霸黑線。

李世民繼續大字躺著自閉。

李玄霸不理睬他, 繼續看書。

待窗外的夕陽已經落下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夕陽光輝黯淡得像半枚鹹蛋黃的時候, 李玄霸才收起書, 讓人把燭火點亮。

“你還要繼續躺著?”李玄霸問道。

李世民揉了揉肚子,翻身起來:“餓了,走, 去廚房偷烤雞吃。”

李玄霸道:“櫃子裡有肉乾。”

李世民穿好鞋子,拖著李玄霸就跑:“能吃烤雞,誰要吃肉乾?”

李玄霸跌跌撞撞跟上。

他們到了廚房時,廚子見他二人來了, 笑著取下在沒熄火的灶臺上掛著的烤雞, 給兩人切好。

李玄霸只要了一隻雞腿。

李世民抱著一盆雞肉, 雙手左右開弓啃雞肉。李玄霸慢吞吞吃完一隻雞腿時,李世民已經把盆裡的烤雞解決了一半。

李玄霸擦了擦嘴和手,要了一碗沒加糖的溫牛奶小口抿著。

李世民也要了一大碗加糖的溫牛奶,改成一手拿雞肉一手端碗豪飲。

李玄霸喝完牛奶,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胳膊。

李世民打了個一個響亮的飽嗝:“飽了!”

李玄霸謝過為他們留夜宵的廚子,摸出了一把銅錢賞賜給廚房裡的人。

廚子忙說這是夫人留的。

但李玄霸還是堅持給了。廚房裡的人都眉開眼笑,殷勤地把兩位小郎君送走。

李世民一邊揉著吃撐了的肚子,一邊嘆氣道:“吃飽了,可以繼續愁了。”

李玄霸分外無語。

李世民搭著李玄霸的肩膀:“阿玄!難道你就不愁嗎?你就不想想怎麼幫老師嗎?”

李玄霸道:“我不愁。老師肯定比我們兩個小孩厲害,他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做了之後有什麼後果。我們才八歲,老師都六十多歲了。”

李世民按住李玄霸的肩膀,把李玄霸晃來晃去:“阿玄,我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哪怕在城外搭個棚子施粥……”

剛吃了東西,差點被晃吐的李玄霸伸腳踹二哥的小腿。

李世民就像是兔子一樣敏捷側跳,躲過了李玄霸的襲擊。

李玄霸道:“施粥的事不該由我們先做。不過我們可以招工。香皂工坊賺了不少錢,我想把業務擴充套件一些,推出更多的商品。如果災民中有會木工活的人,還可以招進印刷工坊。”

李玄霸所謂的招工,就是大量買進奴僕。

此時蓄奴合法。每當災年,都是豪強大量買入奴僕的好時機。

災民們也會很積極地自賣其身。只要他們被人買走,基本上就有活路了。

李玄霸雖然在水災發生後才想起今年有大災,但華夏這片大地,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自然災害。隋朝是出了名的只屯糧不救災,他賺錢就是為了買壯僕組建一支秘密私人軍隊,所以前期計劃已經準備好了。

李世民跟在李玄霸後面走了幾步,加快腳步跑到了李玄霸身邊:“阿玄,我們買下的災民就能活下去了嗎?”

李玄霸:“……”二哥還挺通透,“招工”這個掩飾沒騙到他。

李玄霸答非所問道:“我本來只打算買壯僕,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一家一戶地買。”

李世民笑道:“我就知道阿玄一定會有辦法。落單的婦人和孩童……”

李玄霸道:“只要能幹活,都算壯僕。”

李世民贊同道:“阿玄說得對!如果錢不夠,就把耶耶送給我的小馬駒賣掉。”

李玄霸看向二哥:“你確定?”

李世民面露不捨,但語氣很果決:“我也要幫忙!再說了,我還有陛下送的更好的小馬駒呢。陛下送的小馬駒是御賜品,不能賣。”

“撲哧。”李玄霸笑道,“行,我們把你的小馬駒賣了。”

李玄霸沒有開玩笑。既然二哥有這個想法,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他就要支援。

第二日,李世民拖著睡得半醒的李玄霸去找竇夫人,將他們對捐佛寺的思考告訴母親。

“孃親,我們給佛寺少捐點,敷衍敷衍就行。”李世民爬到竇夫人懷裡,抱著母親的脖子撒嬌,“我們留下錢來買奴僕吧。不能白給災民施粥,我們可以買下來!”

竇夫人看向一旁腦袋一點一點打瞌睡的李玄霸,問道:“大德也是這麼想嗎?”

李玄霸打了好幾個哈欠,才有氣無力道:“如果唐國公府需要人手,可以採買一些。採買太多也會引人懷疑。”

竇夫人點頭:“大德知道就好。你需要多少奴僕,自己去採買。孃親知道如何能給他們施粥,佛寺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

李世民不滿道:“我知道佛寺也會施粥,但我們給佛寺的錢,他們至少會吞掉一半。”

竇夫人點了點李世民的腦袋:“總比什麼都沒有好。這件事交給孃親。”

李世民道:“好吧。”

萬氏微笑著嘆氣:“你們二人才多點大?這些事還輪不到你們煩惱。”

李世民道:“阿玄也這麼說,但什麼都不做才會煩惱,只要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我就不會煩惱了!”

李世民告別母親和阿姨,拖著還在打瞌睡的李玄霸出門巡視建立了香皂工坊的莊子,與管事商議買進災民的事。

萬氏道:“二郎真是精力充沛,好像永遠閒不下來。”

竇夫人無奈道:“可憐大德了,總是被大雄拖著到處跑。”

萬氏道:“多跑跑對身體才好。若是小五再大幾歲,我定叮囑小五,也要跟著二郎多跑跑。”

竇夫人失笑:“小五也已經很活潑了。”

萬氏捏著帕子遮掩住嘴角,嬌笑道:“還不夠活潑,還得多向兩位兄長學習。”

竇夫人道:“五郎真的學成了二郎那模樣,希望你不後悔。”

萬氏怎麼可能後悔?看看二郎和三郎,如此年幼就在思考如何幫助災民。不說這片善心,就說這決策和行動的能力,就讓她讚歎不已。

若是小五跟著兩位兄長,一定有很多機會做事。

她不擔心小五成為兄長的小跟班小幫手,她就怕沒人“使喚”自家小五。

竇夫人樂於見兄弟和睦,便默許了萬氏的暗示請求。

她又想起李元吉,腦袋有些疼。

李元吉……還是自己親自帶吧。二郎和三郎可管不住這個弟弟。

……

購買奴僕的事,不需要李世民和李玄霸親力親為,只需要和管事的說一聲即可。

在哪裡買奴僕,如何甄選合適的奴僕……管事們都很熟練,不需要李世民和李玄霸班門弄斧。

如果這點小事都要主人家親自去做,唐國公府的管事就太閒了。

管事一聽李世民和李玄霸說要“一家一戶的買”“帶小孩的寡婦如果能做事也可以買”,就知道兩位小主人是想做善事,明白如何做。

吩咐完管事後,李世民又拖著李玄霸去找自己的小夥伴們聚會。

他們兩個小孩想不出幫助老師的辦法,但這不是還有三位有才華的朋友嗎?五個人總能想的比兩個人更周全。

聽了李世民的請求後,房喬和杜如晦複雜的心情都表現在了臉上。

長孫無忌十分乾脆地攤手:“別指望我,我什麼都想不出來。”

跟著四位學霸朋友混久了,長孫無忌已經放棄了無謂的自尊心,學會了放棄。

李世民道:“不指望你,你也要想一想。無論想的對不對,總要想一想。”

長孫無忌無奈:“是,是,我努力。”

他抱著手臂,垂頭苦思。

李世民對房喬和杜如晦拱手:“房兄和杜兄可有高見?”

房喬猶豫了一會兒。

他知道皇帝忌憚高熲和宇文弼。特別是高熲原本站在廢太子身邊,做什麼都會讓皇帝往壞的方面想。出於本心,他不願意摻和進高熲、宇文弼的事。

但李世民關於災民的描述觸動了他,讓他覺得此事如果不說點什麼,於心有愧。

杜如晦看向房喬,道:“你猶豫什麼?你只管出主意,難道李二李三還會出賣你?”

房喬乾咳一聲,道:“我當然知道不會。我只是在想該如何做。”

杜如晦道:“其實我們想好了該如何做,高公和宇文公也不一定會採納。高公和宇文公在朝堂縱橫幾十年,怎會把我們幾個無名晚輩的意見放在眼裡?”

李世民拍著胸脯道:“你們只管出主意,後面的交給我們。成與不成,至少要先去做。對吧,阿玄?”

李玄霸無力道:“是,對。”

杜如晦笑道:“李三都這麼說了,那我就不藏拙了。”

李玄霸嘴角扯了扯。杜如晦身為世家子弟,老愛把世家的習慣帶出來,比如把姓氏加排行當暱稱來喊。

其他人好歹在後面加個“郎”或者“郎君”,杜如晦就“李二李三”地喊。

李玄霸覺得被叫“李三”很奇怪,但除了他之外沒人覺得奇怪,就像是其他人認為“大雄”“大德”這兩個字很好一樣。

李玄霸懶得辯駁,便忍了。

雖然每次聽著都不習慣,說不定聽個幾年,他自我介紹也是“李三”了。反正“李三”和“李大德”都充滿著鄉土氣息。

杜如晦想了想,道:“這件事還是得從太子入手。太子是想保下高公和宇文公的,也是想賑濟災民的。”

房喬開口道:“太子仁善孝順,但仁善孝順過度就是軟弱。若皇帝決定的事,他不敢質疑。”

長孫無忌嚇得差點咬住舌頭。

什麼軟弱?房玄齡你膽子太大了,這也敢說!

房喬繼續道:“太子只能幫忙遞話,最終還是得想著如何討好皇帝。皇帝不喜勸諫,只愛聽好話。無論賑濟此事是否能成,若想保住高公和宇文公,勸諫在皇帝耳中,必須是歌功頌德的好話,而不是指責。”

長孫無忌臉色煞白。

不、不是吧?你還是我認識的那位靦腆謹慎不善交際的房玄齡嗎?你居然連皇帝都罵!

杜如晦贊同道:“以慶祝陛下北巡降服突厥為名,請求陛下開倉賑濟災民,以舉天同慶如何?”

房喬道:“可以一試。至少陛下不會認為這是在指責他。大雄大德,你們認為如何?”

李世民道:“我看好。阿玄,你說呢?”

李玄霸的表情顯得有些漠然:“你們忽略了一件事。在我們這位陛下眼中,舉天同慶時百姓沒資格跟著慶祝。以房兄之策進諫,可能皇帝不會生氣,但也絕不會賑災。”

房喬道:“至少能保住高公和宇文公。”

李玄霸搖頭:“老師比我更瞭解皇帝。他們既然知道這是做無用功,就不會如此進諫。”

李世民道:“我倒覺得老師都不如你瞭解陛下。阿玄,你也幫忙想想吧,無論成不成,好歹試試。”

李玄霸嘆氣:“行,我試試。房兄和杜兄所說,以歌功頌德的方式請求皇帝賑濟災民或許不行,如果以對比先帝的方式,或許有一二成成功的機率。”

李世民問道:“如何對比?”

李玄霸道:“先帝因義倉存糧不足而不肯賑濟災民,陛下卻慷慨地開官倉賑濟災民,說明大隋在陛下的手中更加繁盛,賑濟災民這點損失對陛下治下的官倉存糧算不上什麼。”

房喬嘴角勾起嘲諷的幅度:“且陛下這樣做,對比先帝,更顯得仁慈?”

李玄霸搖頭:“我們這位陛下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仁慈的名聲。應該這麼說,陛下北巡結束時,突厥可汗會率領突厥貴族同行。災民聚集在京城和東京附近,有礙京城和東京的整潔。但如果出兵驅趕,可能會鬧出更大的亂子,不如給些糧食打發了。”

杜如晦皺眉:“你這話也太……”他想了許久,居然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李玄霸所說的話。

長孫無忌反覆做出想捂住耳朵,捨不得捂住耳朵的動作。

他認為這些話真不該聽。但和友人們對陛下指指點點,真的好刺激!

李玄霸道:“先帝只是因為官倉糧食不夠才不賑濟災民。陛下在突厥可汗面前賑濟災民,就是向突厥可汗宣揚大隋的糧食儲備比先帝時期更加充足。糧草充足則兵馬強壯,突厥人才會更加懼怕陛下。”

李世民疑惑道:“陛下不在乎百姓死活,卻在乎突厥人怎麼想?”

李玄霸淡淡道:“嗯。你換成西域人也行。陛下只是對已經到手的不在乎,只看著沒得到的那部分而已。大隋的百姓已經臣服於他,所以他已經不在意了。他更在意還未臣服於他的人的想法。”

隋煬帝此舉不是崇洋媚外。

隋煬帝其實看不起西域和突厥。他在西域人和突厥人面前講排場,只是因為他需要讓還沒有臣服於他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財富、權勢、威望,好讓他們臣服自己。

李世民道:“我總覺得你的話很奇怪,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既然阿玄你都這麼說了,把你的計謀也記下。房兄和杜兄的建議也記下,一同告訴老師。”

李玄霸問道:“只需要告訴老師就行了嗎?”

李世民笑道:“不是阿玄你說的,我們還小,能做到的事很少。這件事最終如何,還是得看老師自己選擇,我們只要做出了努力,問心無愧即可。”

李玄霸觀察了二哥一會兒。二哥是真灑脫。

他真不明白,二哥怎麼會如此灑脫。只要做了就行,不管結果?

自己可做不到如此灑脫。他更重結果。沒有結果,任何努力都沒有意義,越努力反而會越煎熬。

他現在被二哥拉著,不管結果,二話不說先擼著袖子開幹。真是身心俱疲。

杜如晦笑道:“李二說得對,我們問心無愧即可。”

他攥起拳頭揚了揚:“和你們成為朋友真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我輩就該指點朝堂江山,做一番大事!”

房喬心情也很澎湃。

雖然他知道這不應該,不摻和此事才更好。但青年人太容易衝動,他也難以免俗。

“希望此事能做成。”長孫無忌發表不出意見,只能祝福了,“我和父親寫信,求求他如果有機會,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為高公和宇文公說說好話。”

李世民狠狠拍了一下長孫無忌的肩膀:“你還說別指望你?說不定我們最後,就靠著你這封信了!”

長孫無忌有些高興:“嗯……我努力求求父親,你們可別對我抱太大希望。”

李世民道:“任何一點點希望都彌足珍貴。謝了,長孫四郎!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李世民給了長孫無忌一個兄弟擁抱。

長孫無忌臉頰緋紅:“行了行了。”

李世民又給了房喬和杜如晦擁抱,不顧他的擁抱在這兩位已經弱冠的友人那裡,就像是兒子抱父親。

房喬和杜如晦皆忍俊不禁。

“弟弟!”李世民張開手臂。

李玄霸往房喬身後繞。

李世民道:“幫我逮住他!他怎麼能不合群!”

杜如晦立刻按住了李玄霸的肩膀,對李玄霸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弟弟!”李世民撲了過來,把李玄霸腦袋抱在懷裡,揉散了李玄霸的小揪揪。

李玄霸罵道:“哥,你有病啊!”

李世民叉腰大笑:“哈哈哈哈,誰讓你老是一副老成冷淡模樣,不像是八歲,像是八十歲似的。”

其餘三人皆跟著大笑,把李玄霸氣得直跺腳,要去扯李世民的小揪揪。

李世民以長孫無忌為“盾牌”,一邊躲避弟弟的追打,一邊扮鬼臉挑釁弟弟。

房喬和杜如晦在一旁兜著手微笑看著年幼的友人打鬧。

這種混雜著友人和長輩的心態,真是令人心情複雜啊。

……

李世民和李玄霸送了信就跑,信上還寫著閱後即焚,搞得好像在密謀什麼似的。

兩個真的在密謀的老頭相視無語。

宇文弼忍不住道:“我二人看上去是無能到需要孩童來出謀劃策的模樣嗎?”

高熲淡淡道:“就當他們是一片孝心。”

宇文弼道:“我知道他們一片孝心,但……”

但就是尷尬無語。

他們在朝堂當了幾十年的官,先後伺候兩朝君王,哪不懂如何與君王相處?

兩人之前沒有謹小慎微,只是因為斷定自己身為對大隋和皇帝忠心耿耿的老臣,皇帝再不喜自己,頂多就是一個外放或者免官。

誰能想到,他們身為朝中高官連朝堂情況都不能點評一二,居然能因言獲罪?

他們從未想到,陛下還能因“誹謗朝政”來殺人的。

這罪名用來殺平民百姓就罷了,殺朝中大官,這是昏君的行為。

甚至史書中的昏君在殺進諫的官員時,都會另找一個罪名,比如“謀反”。

先帝也曾誤殺忠臣,但他都是用的“圖謀不軌”的罪名。

“謀反”罪是歷代君王手中排除異己的屠刀,因為“謀反”與否,只是君王自己說了算。君王想殺任何人,都可以往這方面靠。

可這位皇帝在李大德的“讖緯”中,居然連這把屠刀都不肯用,直接用“誹謗朝政”濫殺朝臣。

他連名聲都不顧了,簡直就是另一個天元皇帝。

不,他連天元皇帝還不如呢。天元皇帝雖然昏庸暴虐,但樂運抬著棺材入朝堂痛罵天元皇帝,給天元皇帝列了八項罪名時,天元皇帝還能在內吏的勸說下不僅沒有殺樂運,還賞賜了樂運。

知道楊廣的本性後,他們就會摸著楊廣的底線進諫。

雖然他們無法視而不見,進諫的危險也不可能完全去除,但他們不是自尋死路之人。

他們還想看到弟子口中的盛世,想驗證自己心中的猜測。

比如,與李玄霸這位天生神異之人一同誕生的李世民,是不是會有如他們心中所猜測的那樣的成就。

“罷了,好歹是一片孝心。”高熲道,“肯定是大雄多做無用之事,大德跟著胡鬧。”

宇文弼道:“沒錯。”

兩人抱怨兩位弟子,但臉上欣慰又得意的笑容怎麼也止不住。

弟子如此尊敬並看重他們,他們怎麼可能不欣慰得意?

“兩個孩子都如此擔心我們了,我們可不能讓他們失望。”

“不過又一個天元帝。天元帝我們都能挺過來。”

高熲和宇文弼不是不知道如何應付昏君,只是因為他們沒想到楊廣是昏君而已。

兩人的計劃其實與李世民、李玄霸等五人的獻策本質一樣,都是將獻策包裝成歌功頌德。

他們先去找太子哭訴,說如果因為不賑災而產生民亂,平亂所花費的錢糧會比賑災多。而且民亂一生,陛下震怒,不知道朝中會有多少無辜大臣人頭落地。

太子嘆息:“是啊,這可如何是好?”

高熲道:“若陛下不想開官倉,以助長百姓懶惰,讓百姓依賴朝廷,何不以為先帝先後祈福為名,捐贈錢糧給寺廟,讓寺廟向天下百姓施捨善粥?陛下十分孝順,一定會同意。”

太子道:“這……我試試。高公、宇文公可還有什麼進諫?”

高熲和宇文弼將自己的進言交給太子,又道:“我二人已經淡出朝堂,本不該管此事。但即使已經半致仕,若當個睜眼瞎,就是對陛下不忠。”

太子嚴肅道:“我會將兩位的話帶到父皇耳中。兩位公的忠心,我相信陛下一定分辨。”

高熲和宇文弼又聯絡了自己熟悉的人。

他們對自己熟悉的人說,陛下繼位之後天下一直太平無事,百姓安居樂業,可見陛下一定會成為超越先帝的明君。這是陛下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水災,陛下心裡一定很不是滋味。但天災年年都有,天下是否動盪,只看君王是否賢明。陛下是一位賢明的君王,所以大可不必擔心天災會生出民亂。

高熲和宇文弼在警惕楊廣之後,扯掉了遮掩眼睛那層紗,很快就分辨出身邊哪些人是楊廣的探子。

他們私下的話與太子傳遞的書信一同到了楊廣那裡。

楊廣本來對兩人又進諫很不滿。看了太子的勸說之後,他心中稍稍平靜。

或許太子說得對。以兩人性格,如果兩人看到了朝堂的問題還裝聾作啞,那才是真的對自己不忠誠,對自己心有怨言,該殺。

他又得到了探子打聽來的二人私下言論。

“高熲和宇文弼迂腐,正因迂腐,所以他們一旦被陛下的能力折服,就會真心敬佩陛下。”宇文述道,“他們現在無心進入朝堂,閉門謝客深居簡出,一門心思為陛下編書。看來陛下能高枕無憂了。”

宇文述為高熲和宇文弼說好話,自然不是他良心發現。

李玄霸藉著宇文士及的關係,向宇文述進獻了大量香皂和還未發售的護膚品,至於其他奇珍異寶,那都是裝香皂和護膚品的箱子和箱子夾層裡的充填物,是順帶的。

宇文述貪財,但他是一個很好的貪官。只要錢給夠,宇文述是真做事。

得了李玄霸的進獻,宇文述便在楊廣心情好的時候,為高熲和宇文弼說了幾句好話。

高熲和宇文弼已經註定不可能回到朝堂高位,將來再惹到皇帝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宇文述放心大膽為這兩人說話。

楊廣相信宇文述的話。

“他們若是早些醒悟,現在也不至於去編書。”楊廣冷哼,“怎麼?現在討好朕,是想回朕的身邊,為朕做事了?”

宇文述想著李玄霸的書信,道:“以他們二人的執拗,估計不是想回朝堂,只是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罷了。我想他們二人甚至沒發覺自己被陛下放逐了。他們是真心想做學問,也真心認為編書這件事是陛下給他們的重擔,是信任重用他們,他們說不定還為這件事對陛下感恩戴德。”

楊廣疑惑:“宇文弼就罷了,高熲從丞相被打發去編書,居然還要感謝朕?”

宇文述道:“高熲這個年紀本來就該致仕了。他當了兩朝丞相,或許對丞相一職已經不是多看重。以臣之觀察,如高熲這樣已經不在乎權勢的半隻腳入土的老人,對身後名更看重。編書就是一件能獲得身後名的大事,他怎麼會不感激陛下?”

楊廣仔細想了想,被宇文述說服了。

“沒錯,朕貶了他,他還得感謝朕!”楊廣開懷大笑,“看在他感謝朕的份上,以前他眼瞎支援楊勇的事,朕不和他計較了。”

宇文述道:“高熲現在應該已經知道陛下遠遠比楊勇賢明。”

楊廣又仔細看了一遍太子所寫的書信,越看越得意。

這可不是嗎?高熲一直都在誇他呢。高熲甚至認為父皇的大隋在他手中已經更強盛。他已經比父皇強了!

“罷了,雖然不能滋生百姓不勞而獲的懶惰心態,但朕比父皇仁慈,這次就同意太子賑濟……”楊廣頓了頓,道,“不,是朕原本就打算賑濟。朕要廣開官倉賑濟災民,然後帶突厥可汗去看朕的糧草有多充足!”

宇文述跪下道:“陛下聖明!”他有些狐疑,陛下怎麼會突然拐到突厥上?

……

長孫晟反覆看著兒子寫的信,待快背下後,才把信燒掉。

“傻孩子,有些事,你連父親都不應該說。你這是背叛了你的朋友啊。”長孫晟按壓著太陽穴,有些頭疼。

他自然知道長孫無忌沒有背叛友人的想法,只是太信任自己這個父親。

還有可能,長孫無忌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們這場友人聚會代表著什麼!

原來李二郎和李三郎私底下對陛下有警惕輕視之心,陛下對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寵愛,真是錯付了。

長孫晟剛這麼想,又嘆氣:“也不是錯付,是各取其好。”

李二郎和李三郎討好陛下,和他與宇文述等人討好陛下有區別嗎?

同樣,李二郎和李三郎私下對陛下的警惕,和自己等人也沒有區別。

若不是知道陛下的本性,他們怎麼能成為陛下的寵臣?

只是無忌啊,你怎麼這麼天真?

若不是李二郎已經是自己的準女婿……

長孫晟心頭一凜。若李二郎不是自己的準女婿,他就會告密嗎?

不,他不會。

因為李二郎和李三郎如此年幼,又是陛下的親戚,他向陛下告兩個八歲孩童的狀,這隻會被當作一個笑話。

年紀,是李二郎和李三郎目前最大的保護。

這兩個孩童是否知道這件事?

長孫晟再次感到這兩個孩子的深不可測。

“這是好事。”長孫晟思索了許久,釋然地笑了,“不過無忌需要被敲打。他若想徹底融入李二郎和李三郎建立的這個小群體,成為李二郎和李三郎的至交好友,如此魯莽的事,不可再做了。”

長孫晟寫信給長孫無忌,詳細教導長孫無忌在此事的不妥之處,讓長孫無忌向友人們道歉。

他送完信後,等著陛下召見。

長孫晟剛看到信後,就在陛下那裡委婉進言,突厥還不夠聽話,甚至因為大隋剛剛換了一個年輕的皇帝心思有些浮動。

他們聽聞陛下剛登基就平叛,還剛建造了東京和運河,可能國力空虛。陛下最好給他們展現一下大隋的國力。

長孫晟知道皇帝好大喜功,喜歡炫耀排場。所以陛下一定會以為他是在順從自己的心意,勸他厚待突厥可汗。

但他著重提了糧草和兵馬。待太子的書信到了之後,陛下若看到官倉的糧草,或許會聯想起他所說的話,將開倉賑濟一事,與震懾突厥聯絡起來。

“我只能做到這麼多了。如果事能成,那李三郎……李玄霸對陛下的心思也猜得太準了。”

長孫晟想著李玄霸的模樣,居然對一個孩童起了警惕之心。

一個比自己這樣的陛下寵臣還能看透陛下的心思的孩童,他將來會是大隋的賢臣,還是成為比宇文述更大的奸臣?

長孫晟又想起自己那位正直爽朗的準女婿。

他有些好奇,如果李玄霸走向了諂媚奸邪小人的路,李世民會和弟弟決裂嗎?

……

“阿嚏。”換季了,李玄霸又得了一場小風寒。

李世民這次沒得病。他嘆氣道:“阿玄啊,你什麼時候換季才會不得病?”

李玄霸嗓子難受,用心聲道:【或許下輩子。】

李世民趕緊道:“可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你現在還小,等你再長大些,身體肯定就會變好。來,喝藥。”

李玄霸像是瞪著仇人一樣瞪著苦藥。

李世民催促:“快喝!”

李玄霸閉著眼,痛苦地將湯藥一飲而盡。

如果他還有下一世,一定會從唐太宗黑轉變成堅定不移的中藥黑。

等收拾好藥碗,李世民才坐到李玄霸身旁說正事:“長孫四郎被他父親罵了一頓。他來向我們道歉,說不該把聚會的事告訴父親,父親已經斥責他的不謹慎。你正在睡覺,我沒讓他進來吵你。”

李玄霸灌下一杯蜜水沖淡嘴裡的怪味:【哦豁,慘了,長孫將軍已經知道我倆對陛下有異心。】

李世民黑線:“我覺得還沒有到有異心這麼嚴重的程度吧!”

李玄霸道:【無所謂,既然他選擇了讓長孫無忌告訴我們實情,就說明他站在我們這邊,不用太警惕他。】

李玄霸其實被這個訊息嚇了一跳,冷汗都冒出來了。長孫無忌這“失誤”,很可能真的坑到他們。

長孫晟的反應,讓李玄霸鬆了口氣。看來長孫晟不僅對楊廣看得很透徹,對自己和二哥也將楊廣看得透徹一事,還報以欣慰和支援的態度。

薑還是老的辣。無論是兩位老師對皇帝探子的反運用,還是長孫晟的敏銳,都給李玄霸又上了堂大課。

或許等長孫晟病重的時候,自己可以給他劇透一番,安安他的心,讓他能夠安詳地離去。

雖然你嫡長子把你的繼室和幼子幼女趕出門,並導致了你繼室的早逝,但你的女兒當了皇后,兒子當了丞相。你可以放心閉眼了。

李世民捧著蜜水問道:“阿玄,你在想什麼?怎麼笑容這麼陰險?”

李玄霸條件反射回答:【哦,我在想在長孫晟病危時告訴他長孫安業流放,長孫無忌自縊,他會不會被氣活……】

正在喝蜜水的李世民:“噗!!!!!”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合一,欠賬-2。38養液欠賬+1,目前欠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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