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死的時候, 薛道衡正在外地任襄州總管。

薛道衡給隋文帝當了多年的秘書,雖然隋文帝讓他外放是因為他和當時已經權傾朝野的楊素關係過於親密,但隋文帝對薛道衡的喜愛不減。

隋文帝和薛道衡的君臣感情很深厚,送薛道衡出京的時候, 君臣二人還垂淚惜別。

他們都知道, 以他們當時的年齡,恐怕是很難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楊廣繼位後, 遷薛道衡為潘州刺史。薛道衡已經快七十歲, 當了一年潘州刺史就請求致仕。

楊廣剛平定漢王楊諒的叛亂, 急需老臣支援,沒有準許薛道衡致仕,讓薛道衡回中央幫他。

在這種背景下,薛道衡回京途中不寫一篇歌頌隋文帝的文章是不可能的。

首先他與隋文帝君臣感情極其深厚。在隋文帝病逝時,他沒能陪伴在隋文帝身邊, 心中一直有遺憾。

臨近京城的時候, 薛道衡身為一個大文人, 觸景生情後自然就真情流露。

再者楊廣找薛道衡回京, 表現出對他的賞識。按照常理, 薛道衡得寫點什麼來討好楊廣。

即使薛道衡不喜楊廣的為人,但楊廣都當了皇帝了,薛道衡在朝堂混了這麼多年, 基本的情商還是會有的。

薛道衡回京城的時候,楊廣剛改元,正在父孝中,除了平定叛亂, 其他什麼都還來不及做。

文人吹捧皇帝也會講究一個技巧, 不能尷吹。

見到爹吹他兒子優秀, 見到兒子吹他爹優秀,是夸人的常態。別說薛道衡這種很會吹的御用筆桿子,就是尋常百姓人家也是這麼做。

楊廣向來表現得很孝順。隋文帝剛駕崩不久,薛道衡向楊廣呈上一篇吹楊廣他爹的文章,這很正常吧?

房彥謙是薛道衡的好友,其品行深受薛道衡信任。

薛道衡隱瞞了訊息的來源,對房彥謙大吐苦水:“先帝剛駕崩,陛下本就應該命人給先帝寫頌文,歷朝歷代都是如此。我見他沒有命人寫頌文,還以為他是等我回來執筆呢!”

房彥謙歷經官場城府,自以為心態已經足夠平和。聽到薛道衡的抱怨後,他也沒繃住表情,嘴角一個勁地抽搐。

房彥謙面聖的時候察覺了皇帝對薛道衡不滿,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也能不滿。

誰會在父孝三年還未過去的時候看到有人寫給先父的頌文,居然忌恨寫頌文的人?

怪不得薛道衡沒料到他被皇帝厭惡。實在是薛道衡自以為這次一回京就討好過了皇帝,主動向皇帝服軟。

薛道衡和皇帝之前有點小摩擦。

他被流放嶺南的時候,楊廣派人給他送信,讓他取道江都,楊廣會請旨將他留在江都。

薛道衡不想成為楊廣的屬官,就繞道而行,寧願去嶺南吃苦。

但這點摩擦,哪能到殺人的地步?

且薛道衡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還在父孝期間的皇帝寫他父親的頌文,做足了“我現在也是陛下的筆桿子,不用陛下說,我就主動寫了”的態度。以前那點小摩擦,理應消除了吧?

“就算他還記著當年那件事!也不至於為這件事殺我吧?!”若不是高熲對薛道衡說皇帝對他動了殺心,又告訴他蘇威疏遠他便是因為此事,薛道衡怎麼都不肯相信。

歷史中他直到被楊廣賜死時都不敢置信,還想面聖詢問,被楊廣派人勒死。

薛道衡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楊廣對他堅定不移的殺心究竟哪來的,能讓已經退出朝堂漩渦的高熲冒險來提點他,讓曾經他的至交好友蘇威避開他,連初次見到楊廣的房彥謙都能看出殺意。

薛道衡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

他今年都六十八了,除了坐罪嶺南那次,他一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薛道衡都想破罐子破摔,質問楊廣究竟為何如此對待他。如果楊廣真的想讓他死,不如讓他為先帝殉葬,他好向先帝哭訴冤屈。

房彥謙使盡渾身解數才把薛道衡勸住。

老小老小,薛道衡現在對不平事的忍耐可比年輕時弱多了,就像個耍脾氣的小孩。若不是房彥謙讓他顧及家中兒孫,薛道衡還真的會跑楊廣面前“自爆”。

老小孩薛道衡在好友面前幾乎哭到暈厥。房彥謙實在是擔心,就沒有住進房喬為他選好的宅院,暫住薛道衡家中陪伴薛道衡。

房喬本來還擔心父親詢問怎麼得到的宅院。

房喬結識李玄霸之後,李玄霸見他生活拮据,就讓其以學識在書鋪中“參了一股”。他沒有名聲,文集不好賣。但他匿名寫的五經啟蒙註疏十分好賣,再加上他常為李玄霸的香皂鋪子的廣告潤筆,潤筆費也十分可觀。

很短的時間,房喬就積攢了一小筆財產。

唐國公府雖然被楊廣敲打了一番,但放眼整個朝堂,正是處於上升期的勳貴。李玄霸又和齊王楊暕關係很好。聽聞房喬的父親返回朝堂中樞,李玄霸就和齊王楊暕說了一聲,楊暕很慷慨地把名下一處沒用的房產低價轉讓給了李玄霸,任由李玄霸送人。

楊暕本想直接贈送,李玄霸藉口家中兄長來了洛陽,他不宜太高調炫耀與齊王友誼為由,要求行買賣之事。

楊暕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接受了李玄霸的藉口,然後轉頭去禁苑狩獵,以李建成搶他獵物為藉口,把李建成罵了一頓。

楊暕:“大德別怕,表兄為你撐腰!”

李玄霸謝過楊暕,思及楊暕的未來,心中長嘆一聲。

他的老師們只要離開朝堂的漩渦,就有極大可能從楊廣的魔爪下逃離。但楊暕不可能,因為他是楊廣的兒子。

還好李玄霸道德感不高,長嘆一聲後就把楊暕的未來拋之腦後。

楊暕的悲劇是楊廣造成的,該由他爹負責,我無能為力呀,攤手。

房喬沒有拒絕李玄霸低價轉讓的宅子。他本以為那是唐國公府的產業。自己與李世民、李玄霸交好,朋友之間相互幫助正常,不需要矯情。但得知這宅子是李玄霸從齊王手中要的,房喬就有心理負擔了。

他從李世民、李玄霸這裡聽到了許多皇帝的不好傳聞,知道皇帝猜忌心特別重。自己家可不想和皇子有任何關係,以免皇帝亂想。

但宅子已經到手了,房喬也不好退回去,免得齊王得知後以為自己對他不滿。

朋友都不理解房喬的過分謹慎。

這宅子從李玄霸手中過了一遍,房喬連齊王的面都沒見過。

但房喬還是焦慮,不知道該如何與父親解釋這宅子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

誰知道房彥謙完全忽視了兒子和宅子,一門心思撲在了勸慰好友上。房喬焦慮了這麼久,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杜如晦帶頭笑話房喬這個兒子是房伯父撿來的。

薛收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房伯父忽視兒子的原因是自家父親。

長孫無忌和李世民是哪裡有笑話就跟著笑,笑得特別大聲。

李玄霸搖搖頭,覺得這幾個人明明年齡比自己都大,但真的特別幼稚。

房喬想起前段時間焦慮到臉上都上火起了疙瘩,就忍不住惱羞成怒。

他私下對李玄霸道:“大德,你可有什麼能讓杜克明難受,又不會給你招來危險的讖緯?我假裝是從其他道士那裡聽來的,去嚇唬杜克明一次。”

李玄霸道:“我想想。”

難得房喬黑化,居然問他要讖緯嚇唬人。

現在的房相也還是個壞心眼的年輕人呢。自己一定要滿足。

李玄霸道:“你要他兄長被殺的讖緯,還是要他兒子被殺的讖緯?”

房喬:“……”

他捂著胸口退後兩步,耳邊嗡嗡嗡響。

自己雖然問李玄霸要能嚇唬到杜克明的讖緯,但他萬萬沒想到,這讖緯居然hi這麼嚇人!

杜克明將來怎麼會如此悲慘!

李玄霸道:“還不夠悽慘嗎?那他早逝的讖緯如何?”

房喬:“……”

他顫顫巍巍躬身連連作揖:“我錯了,李三郎,我錯了,我再也不問你讖緯了!”

李玄霸道:“別害怕,除了早逝這個看運氣,未來不知道能不能改變。但他哥和他兒子的未來都很容易更改。”

李玄霸頓了頓,道:“比如讓杜兄從此修身養性不近女色,只要沒有兒子,就不會有兒子被殺。”

“咳咳咳咳!”李世民翻窗進來,“阿玄,閉嘴吧,別把玄齡嚇出好歹來。”

李玄霸早就發覺自家二哥在窗戶下面偷聽:“哥,我可沒有嚇唬房兄,是他自己問的。”

房喬繼續作揖:“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問了!”

自己怎麼就嘴欠呢!

李世民安慰道:“阿玄說能改,就一定能改,別太擔心。讖緯是為了避禍,若因為讖緯而過分焦慮,反而會招來禍事。”

被一個孩童教訓了,房喬還覺得很有道理,心中十分感慨地虛心聽教。

“不過,阿玄啊,你能不能改一改那隨口透露讖緯的臭毛病?”李世民重重嘆了口氣,“就算這不會給你身體造成負擔,但得知你會讖緯,許多人都可能起窺伺之心。再者,人心難測,說不定你好心讓別人避禍,他沒有避開,反而怨恨你。”

李玄霸道:“放心,我透露讖緯的人,都確定他們不會說出去。”

現在能危害他安全的只有楊廣。而他透露讖緯的人都與楊廣不睦,甚至在楊廣的“暗殺名單”上。

李玄霸雖是樂子人,但也足夠謹慎。

“至於怨恨……”李玄霸難得露出一個很明顯的微笑,“看到對方怨恨還拿我無可奈何,不是很有趣嗎?他們不僅拿我無可奈何,說不準見了我的面還得求我,那就更有趣了。”

沒有“讖緯”看樂子,李玄霸實在是撐不住這永遠處在亞健康狀態的身體,和隋唐對於現代人而言不算舒適的生活。

就算他自稱社會底層,也覺得隋唐貴族的生活實在是不夠舒適,連電和網都沒有。

現在他苟一苟,別說他哥當皇帝,就是李淵當了皇帝,自己會讖緯之能傳播出去,李淵都得保住他。

他可以隨意劇透,隨意創死人,那些人在背後謾罵自己,當著面還得對自己說謝謝。

不過他不想幫李淵,所以還是等二哥當皇帝后再折騰吧。

李世民和房喬面面相覷。

他們知道李玄霸不會不謹慎,只是仍舊要叮囑幾句。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李玄霸“預言”的原因居然是“有趣”。

他們還以為李玄霸是為了“拯救忠良”“跑步進入唐朝”之類非常高大上的原因呢!

李世民頭疼極了:“阿玄,你改改吧。你如果實在是忍不住,就和我說……和玄齡說也行。我看玄齡接受良好。”

房喬:“……告辭。”

李世民拉住房喬的衣袖:“你都被我抓住了,可不能跑。我不能一個人被阿玄荼毒。難道你不想拯救杜克明瞭嗎?”

房喬:“……”糾結。

李世民問道:“阿玄,杜克明兒子的事還早,等他兒子長大了再說,我們先別額外增加心理負擔。他兄長的事是怎麼回事?”

李玄霸道:“天下大亂之後,杜兄的叔父投靠其中一個起兵軍閥,他嫉妒杜兄的兄長,進讒言殺了杜兄的兄長。”

李世民皺眉:“竟是如此無恥之人?那人被我殺了嗎?”

房喬看了李世民一眼。

李玄霸攤手:“沒呢。本來杜淹按罪該死,但杜楚客說杜淹雖然殺了兄長,就算沒有殺兄長這件事也該死,但杜兄不肯救杜淹,就是讓杜家骨肉自相殘殺。杜兄被迫醒悟感動,向二哥請求赦免杜淹。”

李世民和房喬都露出了嫌棄的神情。

李玄霸疑惑:“你們嫌棄什麼?之後你們都可喜歡杜淹了。房兄,杜淹入朝為官是你舉薦的,二哥,你之後還讓杜淹參議朝政大事。”

李世民和房喬臉色一僵。

李世民瘋狂搖頭:“你說什麼?我不是我沒有!你的讖緯向來不準,你讖緯中看到的那個人和我沒關係!我才不會這樣!”

房喬也連連擺手:“不可能不可能,這樣品德低下的人,還和杜克明有深仇,我怎麼會做這種事。”

李玄霸再次攤手:“你覺得我會騙你們嗎?”

李世民和房喬:“……”

李世民轉頭對房喬道:“玄齡,你看,我說的對吧?讖緯這事真的沒必要太過在意。”

房喬嚴肅道:“沒錯,不用在意。”

李世民道:“讖緯算什麼?我們絕對比讖緯中厲害。”

房喬道:“未來有很多可能,讖緯一定是最壞的一條,不應該當作真正的未來。”

李玄霸聽二哥和房玄齡瘋狂自欺欺人找補,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房相,你怎麼如此想不開!~

堵在路上,今天只有四千字,算一更,明天恢復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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