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說完這話便不再言,眼眸垂了垂,面色十分平靜。

可叫眾人看來,他不辯解,才是最好的辯解,八爺腦中浮起四個大字,弄巧成拙!

他與站在遠處的八福晉對上視線,心一沉,卻是再無可奈何。

好好的端午佳節,竟然又出了事端,被牽連到的又是雍親王府的年側福晉——見皇上不發話,皇阿哥們神色各異,心裡頭翻江倒海。

三爺朝四爺投去憐憫的目光,老四,真倒黴。

至於獨寵不獨寵的,真要計較起來,誰還沒有個偏好了?年氏那樣的美人,不寵才是怪事,三爺不痛不癢地附和太子:“太子爺所言十分在理,四弟也是無妄之災.”

五爺猶豫一瞬,替四爺說了句實在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七爺生來跛腿,這樣的場合向來是看熱鬧的存在,他腳一挪,往八爺身後藏了藏,動作靈活得不得了。

九爺十爺面面相覷,一同看向自家福晉,心道這事不會還有她倆的摻和吧?

因著這一份心虛,他們緊閉嘴巴不說話,那廂,十三爺已然揚聲道:“年羹堯是我大清的能臣,如此造謠他的妹子,怕是會讓能臣寒心.”

十四爺神色訕訕,一語不發。

德妃看在眼裡,嘴唇驀然變得蒼白。

連其下還小的弟弟們都投來目光,四哥可是十四哥的同胞兄長,而今四哥被攻訐,十四哥都不幫著說話麼?

殊不知十四爺是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咬著牙,暗中把十四福晉罵得狗血淋頭。

你八卦就八卦吧,藏心底會不會?偏偏還要說出來,現在倒好,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十四福晉急得都快哭了,皇上終於開口:“謠言猛於虎.”

一句話,將方才的事端定性為謠言,康熙環視一圈,又道:“朕看老四可不是別人.”

這個“別人”,指代的是誰?

八福晉的臉青白交加,八爺剛剛病癒的身軀一晃。

四爺坦然受了。

十四爺鬆了口氣,緊接著不是滋味起來,為汗阿瑪話間對四哥的信任。

他撇開視線,生怕眼中的不甘暴露,四爺餘光看著他,一顆心慢慢冷了。

老八,八福晉。

至於十四,四爺眼底閃過寒光,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他愛怎麼走怎麼走。

.

年嬌先是有李側福晉辯解,又有福晉護在身後,這場風波聲勢浩大,卻沒有真正襲到她的頭上。

年嬌漸漸睜大了眼眸,等李側福晉坐回身邊,她朝她一笑,小聲說:“謝謝福晉和李姐姐.”

語氣很甜,李側福晉很不自在。

李氏含糊地應了聲,卻也知道風波還沒有真正地過去,等皇上領著眾皇子進來,太子爺又說了那樣的一番話,她心一喜,忙用肘子頂了頂年嬌。

有救了!

年嬌比她更高興,手不抖了,心不顫了,像是滿腔的不安有了著落,她昂起頭,專注地尋找四爺的身影,不過兩秒,就迅速換上眼巴巴的神色。

李氏:“……”

年嬌望著老闆,目光不自覺掠過他內斂的眉眼,挺拔的身姿,最後落在緊抿的嘴唇。

她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鮮紅的心臟軟軟的,只覺他比別的兄弟都要出彩。

年嬌屏息凝神,聽著上頭言語的交鋒,雖然聽不大懂,但其間的暗潮洶湧,叫她抓緊衣袖,心高高地提了起來。

這回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四爺,王爺若是挨訓,一定沒她的好果子吃。

那什麼獨寵傳言,她豈不是也要受罰?

直到皇上親口闢謠,四爺安然無恙,年嬌得意了,不愧是下一任皇帝,她絞盡腦汁想要抱的大腿!

太后如同吉祥物般被迫看了一場熱鬧,心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眼下氣氛都不對勁起來,哪還像吃粽子賞龍舟的端午?

不由埋怨起了十四福晉,還有把事情鬧大的八福晉,覺得她沒事找事。

年氏……倒也可憐。

只是八福晉臉色難看如斯,良妃坐在席間,身軀更是搖搖欲墜,太后嘆了口氣,轉頭對康熙道:“再不移駕西苑,時辰都要過啦.”

康熙不欲在節日教訓人,何況老八剛剛回朝,若是再罵,有違他的初衷。

聞言點點頭,順水推舟:“都聽皇額孃的.”

得到移駕的準話,女眷們已是迫不及待,一個接一個的起身。

小花妖鬆開抓得亂七八糟的衣袖,低著頭,小心把褶皺撫平,漂亮的眼睛隨之抬起,乾淨又動人。

四爺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他找了她許久。

年嬌在內橫得不行,在外卻是膽小,還不知被嚇成什麼樣。

見她無事,四爺移開目光,暗藏袖間的手同樣鬆了開。

……

接下來的端午宴,年嬌期盼多日,說是一年之中少有的隆重,可一到現場,她呱唧一下失望了。

隆重是隆重,各式各樣的粽子也做得精緻,可菜餚都是半冷的,宮人遠遠從膳房端來,沒走幾步路,熱氣便散在了涼風裡。

賽龍舟倒是好看,但她們的坐席位於裡排,視野都被前頭的宮妃擋了。

恐怕只有皇上、太后與幾位娘娘,才能處在最佳觀賞位。

見她捏著碗筷無從下嘴,眼眸生出點點的抗拒,福晉失笑,進宮赴宴都是受罪的,哪有來享福的。

起得早不說,還有一大堆規矩,便是自己貴為親王嫡福晉,也不能隨心所欲。

也就小範圍的家宴好一些,起碼菜餚是熱的,能讓肚子妥帖。

福晉用手捂住嘴,低聲與年嬌道:“忍一忍,回府再行加餐.”

李側福晉顯然也是吃不下,她用氣音問:“你早膳沒吃飽?”

年嬌搖搖頭,吃飽了,方才德妃娘娘還送了她一盤點心。

李氏便目露嫌棄:“熬著,熬到回府就好了。

你有小廚房,還不是想點什麼點什麼.”

年嬌抿了抿紅潤的嘴唇,湊過去道:“李姐姐想要吃什麼,我的小廚房也可以點.”

李側福晉壓低聲音:“我要八百年的人參湯,你有麼?”

年嬌霎時為難起來,人參她有,八百年的年份卻是達不到。

她猶猶豫豫:“不如我拿銀票,叫問春去藥房採購?”

又問:“五千兩夠不夠?一萬兩呢?”

李側福晉:“……我吃不起.”

李側福晉氣了個倒仰,年家果真富貴,她進府這麼多年,統共才攢了兩萬兩,買根人參就得傾家蕩產了!

福晉撲哧一聲笑了。

緊挨著她坐的五福晉瞧了過來,三福晉也是暗暗納罕,方才年氏被指責獨寵,四弟妹幫著年氏說話,她還以為是做戲呢,為了維護自家爺的聲譽,不得不打碎牙齒往裡吞。

沒想到她們相處的氣氛還怪好的。

八福晉孤零零地坐在席間,身旁並沒有側福晉跟著。

若說四爺子嗣不豐,八爺就更是了,這麼多年,唯有侍妾張氏替他生下了長子弘旺。

弘旺今年三歲,乃是千里地的一顆獨苗,八爺臥床的時候,都不敢前去抱他,生怕把病氣過給了孩子。

康熙顯然注意到了這一幕,心下多了些思量。

等宴席過半,他朝八爺招招手:“朕賜你個側福晉可好?”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是八貝勒回朝以來,皇上同他說的第一句話,簡直是破冰的象徵!

八爺猛地起身,又緩緩坐下,緊接著離開席位,跪在了康熙面前。

“汗阿瑪……”他眼眶紅了,顯然很是激動,“兒子不孝,何德何能再引汗阿瑪關懷!”

八爺磕了個頭:“只是兒子膝下已有弘旺,何況遭逢大病,若有什麼萬一,豈不是耽誤人家姑娘.”

他另闢蹊徑,只說自己身體未愈,一個勁地貶低自己,八福晉慘白的面色,逐漸轉為了紅潤。

她就知道胤禩不會答應的。

“是麼.”

皇上不可置否,“可惜了,朕原想把曹家的女兒賜給你,既然不合適,那便算了吧.”

八爺手一緊,曹家?

江寧織造曹寅的那個曹家?

就連九爺都呼吸急促了起來,簡直想要衝出去踹他一腳,曹家可是江南的地頭蛇,八哥怎麼能不要呢。

多好的外家啊,雖是包衣,不知掌有多少權勢,他們一直顧忌江南是太子的地盤,這才沒有上手拉攏。

“……”誰也不知八爺此時在想些什麼,他又叩謝了一遍皇恩,便咳嗽著回到席間。

四爺有一搭沒一搭地抿著茶,眼簾未掀一下。

五爺心都漏跳了一拍,他還真以為汗阿瑪要賜婚呢。

五爺屁股挪了挪,挪到四爺身旁,低聲叫了句“四哥”:“方才在慈寧宮……呃,九弟妹和十弟妹都沒什麼壞心,她們也是被牽連了,都沒開過口.”

四爺放下茶盞,反問道:“你看我像不辨是非的人?”

五爺鬆了口氣。

心想你是非分明,奈何記仇又小心眼,我倆從小一起長大,誰能比我更瞭解你。

他眼睜睜看著老九越蹦越高,說不準連帶九弟妹也惹來四哥的厭惡,若是哪天四哥不裝了,不潛心向佛了,老九夫妻倆還說不準會如何。

五爺嘆了嘆,也只能他這個做哥哥的,來給親弟弟擦屁股了。

四爺瞥他一眼,心道,你難不成還能擦一輩子?

又忽然有些羨慕人家一母同胞的情誼。

不過他也是有真弟弟的,四爺望向末座的十三爺,眼神溫和起來,想著改日問問年希堯所調製的藥膏效果如何。

想起藥膏,又不期然地想起年嬌,他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杯沿,捧著茶一飲而盡。

……

年嬌在心裡數時辰,就差掰著手指頭計數了,終於熬過冗長的宴席,得以登上出宮的馬車。

聽說四爺被留在了乾清宮,皇上心血來潮,要與他研讀佛經,年嬌唏噓了一陣,隨即高高興興將老闆拋到腦後,惦記起棲桃院的小廚房。

馬車上,李側福晉撥出一口氣,嘀咕:“今天可夠驚心動魄的.”

可不是嗎?

年嬌想起來就覺得委屈,為什麼每次進宮,受傷的總是她。

她一個小小的側福晉,不就是臉蛋好看了點,哥哥厲害了點,紫禁城的磚頭砸下來,都不能聽見個響!

年嬌抱怨過後,睏意漸起,安安靜靜地靠在窗邊不動了。

她睡得很乖,睫毛一碰一碰,這時忽而來了剎車,整個人不由得側了側。

年嬌臉貼在窗楹上,面頰鼓起,隨著馬車輕輕搖晃,如同一個滾圓的包子,想讓人上手去捏。

李側福晉瞅她一會兒,按捺住蠢蠢欲動的手。

心底重新漫起嫉妒的情緒,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張臉,到底是賄賂了老天爺多少錢???

嫌棄地從旁抽出軟毯,蓋在年嬌的身上,李側福晉扭過頭,自顧自地調整了坐姿,開始閉目養神。

她哪有年氏這麼閒,一天到晚只想著吃吃吃。

回到府中,她還要關懷弘時的功課,明兒家宴,王爺定是要抽查的,若是背不出來……

背不出來她也不能怎麼樣,她願意幫弘時背,可王爺不讓啊。

.

“年妹妹,年妹妹?”

福晉溫和的聲線傳出,年嬌猛地驚醒。

她攙著扶手走下馬車,殊不知臉上睡出了一個深深的紅印,面積不大,網格卻是分明。

方嬤嬤輕咳一聲,福晉不禁忍笑,道:“想來你也是困了,先叫小廚房開個火,填飽肚子就去睡吧.”

聽到“小廚房”三個字,年嬌霎時清醒了,她連忙點頭,朝福晉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福晉頷首,轉身與方嬤嬤等人一道,往正院行去。

“我原先還擔心她受驚嚇,畢竟一連兩回進宮,經歷都不怎麼好.”

福晉道,“現在看來,多虧了她這性格,若換做別人……”

福晉頓了頓,忽而道:“我雍親王府的內闈密事,十四弟妹是從哪裡聽來的呢.”

她管家多年,自忖把王府管得猶如鐵桶。

獨寵這樣要人命的傳言,為何會傳出去,簡直跟親眼見過一般,來得十分蹊蹺。

方嬤嬤皺眉:“是啊,福晉都不知曉,十四福晉如何會知道?”

福晉眼神一凝:“查。

無論哪個院子,都去給我查,若她們誰有不服,就帶到我面前,我自去跟她分說!”

方嬤嬤面色變了,顯然也是察覺到了其中關竅,領著一大堆人匆匆地走了。

另一邊,年嬌吃飽喝足,一時間,竟再也沒了睏意。

她托腮想了想,皇上召王爺談論佛法,定然需要時間,她研究過,研讀一篇起碼要一個時辰。

加上進宮出宮的耗費,至少一個半時辰!

年嬌猶如吃了定心丸,叮囑秋嬤嬤她們守好院門,擰著腰肢翻出日記本,埋下頭,奮筆疾書。

她是個記仇的人,八福晉三番兩次地針對於她,以為她是個軟骨妖,一點脾氣都沒有麼?

……

四爺行色匆匆,很快回了府。

對於皇上掛羊頭賣狗肉,說是研讀佛經實則塞給他一道密摺的行為,四爺愕然之下,全然沒有反應過來。

康熙擺擺手,便把四兒子趕出了宮:“朕沒空與你說話,你自去吧.”

四爺:“……”

回到府中,他本要召集幕僚,猶豫一瞬,還是先往棲桃院而來。

這個時辰,年嬌恐怕午睡正酣。

他也沒有打攪她的意思,一進院門,擺手制止了秋嬤嬤的通報,遠遠看著臥房的那扇窗。

誰知年嬌並沒有入睡,還在窗前動筆寫著什麼,苦大仇深的神色逐漸淡去,漂亮的眉眼飛揚了起來。

他笑了下,還是個小姑娘。

四爺走上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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