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二爺謝塵今日吃飯吃了一肚子的氣,騎馬的時候便更加激進,雙腿夾緊了馬肚子,跟嚴林從齊頭並進變成快人半身,總之就是得比嚴大屁強!

說起來嚴大屁這個諢號還是謝塵給取的,那是在閒時喝茶的雅間,謝家的私塾裡,似乎還是幾年前了,那會兒他們一群人剛剛烤了地瓜吃,又被先生叫去品茗,嚴林在課上表情痛苦,忍了一會兒,他看著好玩兒,立馬從後面突襲嚇人一跳!

誰知道嚇出來的還有個驚天大屁!

謝塵每每都要說這個故事來擠兌嚴林,還要專門找嚴林最得意的時候,今日酒會上,他自然也這麼說了,誰知道還沒看見嚴林露出羞憤於死的表情,他那個叫什麼江的窮鬼親戚便站出來吭哧吭哧說什麼:此乃人之常情,有何好笑呢?

弄得這個故事似乎當真沒那麼有意思了。

他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很快話題還被帶過去,於是整個飯局上他都感覺好像被壓了一頭般不痛快得緊,可怎麼做又似乎是件要動腦子的大難事。

謝二爺當然也瘋狂回憶過,他們後排房的那群遠房親戚有沒有什麼值得拉出來顯擺的能說會道的漂亮人物,結果就是完全沒有。

全他媽都是群只曉得拍馬屁要打賞的廢物。

想到這裡,少年越騎越快,快到侯府那硃紅大門前時,卻似乎看見大門口有些人圍觀,有幾個人和門房們發生了衝突,老遠就聽見門房的老錢吼了一句:“去去去,真是沒完沒了了,又是來打秋風的.”

“都說了,到後頭衚衕裡排隊等著便是,侯府的貴人哪是你想見就見的?都要你這麼說,老祖宗還能不能好好休息了?滾蛋!”

被趕的是穿著簡陋的一家四口,老的滿臉風霜愁苦,女眷默默垂眸,只抱著小兒子,一副孤苦無依又不敢多說什麼的樣子,唯獨這家的大兒子一被推就弱不禁風地摔在地上,似乎是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只一根筋地求見,全家都唯唯諾諾,可憐兮兮。

謝塵生平最見不得這種懦弱行徑,被推了,若是能打回去,他說不得還能高看兩眼,結果到了跟前,也只見那少年羸弱地像是一株菟絲子,搖曳風中,髮簪都被推搡著掉在地上,狼狽地還在跟門房求情:

“這位大爺,我們實在是去過後面,卻苦於找不到可以詢問的人,才只好來叨擾您的,不是不懂規矩,是真的若見不到姑奶奶,我們一家還有幾個病人,今夜也不知道在哪兒過夜……”少年聲聲如泣,只是懇求門房進去通報一聲罷了,圍觀人群見狀也是搖了搖頭,無奈至極。

就在這時,已經很不耐煩的門房錢大爺都要準備喊人把這一家子趕走,卻不想餘光一瞥,竟是瞧見府裡的二爺回來了!

門房立馬領著自己身邊十幾個家丁歡天喜地地迎上去,喊道:“哎呦喂,二爺回來了!快快,把二爺的馬牽回去!”

那摔倒在地上的少年好像根本沒瞧見謝二爺似的,聽見門房一窩蜂的湧向一個騎馬回來的少年公子,這人鮮衣怒馬玉冠高豎,滿身貴氣撲面而來,由不得他躲避。

也正是這時,馬上的謝二爺不經意的垂眸,卻是微怔,之前實在是太遠了,且對這些來投奔的窮親戚很不耐煩,所以也不仔細瞧,如今卻是發現這摔倒了的少年模樣著實美豔非常!

他下意識乾脆地下馬蹲下去,眸中光芒大綻,以扇勾著那漂亮親戚的下巴,朗聲笑道:“這小娘們怪漂亮的,就是太瘦了,怎麼?來投奔府上哪個主子的?爺帶你進去?”

謝二爺聲音不是一般的大,說完回頭還讓了讓,好叫身後還在馬上的狐朋狗友們也睜大了眼睛好好瞧瞧,他們謝家來投奔的親戚,跟嚴林那位也娘們嘰嘰的什麼老師比,不得俊出幾千幾萬倍?

瞧這披著破爛麻布衣裳的樣子,穿在這漂亮小親戚的身上,也叫人覺得得體乾淨不少,不比錦衣羅緞差。

再瞧瞧那雙秋水為眸眼波橫流顧盼生輝的鳳眼,不比那個江洺的杏眼好看?

再好好看看咱小親戚這身段,這軟若無骨的腰肢、這雪似的臉龐與烏黑的長髮、精緻的五官與不施粉黛便描眉畫眼似的模樣,那紅得奪人眼眶的唇,那金玉閣的頭牌歌姬見了都得從此隱退。

而被他勾著下巴的小親戚也的的確確好像不大喜歡他這樣。

但謝二爺可不管這些,他都願意幫忙了,答不答應一句話的事兒,扭扭捏捏的話他就懶得管。

就在謝二爺以為面前這個小親戚怕是沒什麼能說會道的功夫,根本拿不出手的時候,漂亮親戚抿了抿唇,目光只看著他,好像自己是他什麼救命稻草一樣,緊緊鎖住,聲音倒是很好聽:“謝二爺!”

那模樣,充滿清純的嫵媚,是欲拒還迎地討好與示弱,聲音甚至暗藏嬌嗔,是顧媻這輩子演技的巔峰。

顧媻思考過,謝二爺應當只是頭腦簡單的草包,可也不是個純粹的傻子,該給到位的上位者的權力感,就必須給到位。

也就是說,謝二爺這樣的人,雖然是個草包,但因為其強烈的勝負欲、攀比欲、孩子氣、王孫貴族傲慢唯我獨尊的暴躁脾氣,他的聰明智慧必須有恰到好處的示弱來點綴,不然會讓謝塵覺得把握不住。

果不其然在他表演完畢後,就見只有皮囊瞧著聰明的謝二爺又是笑了兩聲,伸手直接拽著他起來,隨後和身後的朋友們道:“諸位明日見,我陪小親戚找人去.”

馬上的嚴林嚴大少爺面色不虞,沉著一張情緒外露的小白臉,強顏笑道:“明日書塾見.”

說罷,自行先調轉馬頭,領著另一匹馬上的江洺走人了,只是人沒怎麼走遠,兩人的對話倒是還能傳到顧媻這邊來。

只聽那名叫嚴林的公子哥兒聲音不大不小地跟江洺說:“虛有其表,窮親戚能識得幾個字就不錯了.”

顧媻看謝塵嘴角都壓下去了一點,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太過上趕著會顯得自己沒有神秘感,所謂高人,就是得保持逼格風骨,再如何被誤會,也不能自己解釋,得不經意間展露,讓別人發現‘哦,原來他才不是文盲,甚至能夠一步成詩’,這樣比較漲好感。

金牌導遊顧時惜安靜著,看著謝塵把自己的手腕鬆開後,便又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那表情,好像在考慮這副皮囊假如真的大字不識是不是也無所謂。

結果顧媻不得而知,他只察覺出謝塵這位小孩心性似乎也不怎麼細膩,有些豪放的大大咧咧,不願意想太多,但答應了的事情,絕對言出必辦,他聽謝塵說:“跟我進來,馬啊,行禮啊,那些亂七八糟的,讓管事的搬到後頭去,找個屋子給他們住下.”

顧媻聽見這番話,一邊撿起地上的木簪子重新把長髮束起,一邊溫聲答應,笑意藏在眼底。

待真正跟著謝塵進入侯府的時候,他特意用右腳踏入那高高的門檻,求一個好運。

侯府大門內入目便是一處雕刻著吉祥圖案的巨大屏風,屏風兩側通往同一個前院,前院四周是精緻迴轉的抄手遊廊,古色古香,院中開闊平坦,鋪著整齊同意的石磚,簡直跟現代的仿古建築沒什麼兩樣,只是更加大更加奢華。

顧媻還在打量四周,暗暗心驚遊廊上吊著的一長串滴水瓦片花紋繁複到可怕,上面甚至盤龍有云,儼然是很超規格的圖案,在他的認知裡,這種瓦片圖案只有皇帝太子之類的能用,可這裡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個朝代,便又只是記下這點,待以後查詢答案。

不然這謝家要是也突然被抄家了怎麼辦?古代可流行誅九族什麼的,一不小心就要被牽連,他自然是要未雨綢繆的。

“對了,你還沒說你們一家子是來投奔哪個的?”

甫一進前院,謝塵就目不斜視,徑直往正堂後頭的寶瓶門過去,一路向右,路上碰到無數巡邏的家丁守衛,見了謝塵都是一句‘二爺’,可見謝塵地位。

不過不等顧媻說話,從不遠處就小跑過來一個圓臉和善的小子,穿著不是很富貴,應當是個小廝,見著顧媻,還沒走近就在哭著大喊:“二爺!你快過去吧!老侯爺回來了!和先生一塊兒回來的,晚上找了你許久,問我你去哪兒了,我也……也不敢不說……你看你看,我臉上都是老侯爺打的呢,苗子和墨硯也屁股都被開啟花了嗚嗚嗚.”

顧媻看見剛才還威風凜凜走在前頭的謝二爺身板兒僵硬了一秒,‘嘖’了一聲,罵道:“他打你你就說了?!不是說過段時間才回來嗎?你們怎麼打聽的?”

說完,好像又顧及顧媻在身邊,愛護面子,忍著沒有著急得團團轉,而是強行深吸了口氣,轉頭依舊端著主子的身份跟顧媻道:“我這裡一時有事兒,今晚上恐怕帶不了你去見親戚了,改日吧啊,改日你直接找他.”

謝塵指了指圓臉的小廝,說:“他叫虎子,你喊他虎子哥就行……虎子你找人把他們全家送到後頭去,剛才已經安排住處了.”

說完,謝塵就要先走一步,顧媻哪裡真能按照這貨的主意走人?他進侯府可不是為了真的只混口飯吃,就這樣輕易丟掉跟侯府中心人物的接觸機會,那他真是白活兩回!

“二爺,等等,你就這樣過去的嗎?”

顧媻忽地開口。

腿都軟了的謝二爺根本不想過去,他被叫住後,皺著眉頭便陰陽怪氣地說:“不然呢?難不成還要整點兒禮物提過去?”

顧媻才不跟十三四歲的小孩計較禮貌不禮貌的問題,他此刻冷靜至極,完全沒有方才在門口的狼狽軟弱,同謝二爺溫聲道:“此去既然恐怕要被責罵,不如帶著我去,不知這會兒府上老祖宗在不在,二爺的老祖宗正是我的姑奶奶,有我這個外人在場,想來老侯爺想做什麼也會覺得有外人在場,要改日在找二爺的麻煩.”

“咱們這不就又拖了下時間,能好好想想對策呢.”

‘咱們’二字是顧媻故意說的,會讓人下意識覺得他們是一夥的——感謝現代心理學。

顧媻說完,也不著急,還以為謝二爺會猶豫,結果這位草包簡直像是得到了什麼錦囊妙計一樣,‘哎呀’一聲,又是一把抓住顧媻的手腕,隨後對著顧媻身後的家人笑道:“說得沒錯啊!一起一起!人越多越好!”

顧媻微笑:“二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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