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再樸素不過的床幔,灰藍色的棉麻陳舊卻整潔,半虛半掩著床上虛弱至極的少年。

少年偶爾翻身背過去,露出打著補丁的灰色內衫和長如瀑布海藻般格外秀麗的青絲。

“咳咳……”少年咳嗽了兩聲。

一旁守著少年的小童跟著也咳嗽了一下,卻麻利小跑出去,一把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不多時端著一碗湯藥回來。

“大哥,該喝藥了.”

顧媻渾身猶如被碾碎了似的,在床上躺得快要癱瘓了,做夢也不是什麼好夢,怎麼也夢不到來時的地方,一聽小孩兒喊他,再不情願也翻過身來面朝小孩,一雙宛若星辰的淺褐色眸子便也迷濛地望向那缺了一角的湯碗。

“大哥?”

黃皮寡瘦的小童頭上扎著兩個小發包,只是粗略的用麻繩困住,最後以碎布條包住,顧媻光看這小孩打扮,也分不清楚這是什麼時代,之前小心問了一下,小童才三歲,只說是‘魏’,其他的顧媻不敢問,整日清醒的時候更沒多少,就繼續糊塗著。

“哎.”

顧媻被喚了一聲,回過神來就連忙坐起來,接過碗,對著湯藥裡面不知道是什麼蟲子的觸鬚殘渣愣了愣,一閉眼,咬牙一飲而盡。

沒辦法,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是什麼病,有點兒像是感冒,但也像是肺病,咳起來驚天動地,不時還渾身又冷又熱,連喝了一個多月的藥,這兩天才好起來。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傳染給小孩了,小孩前陣子也開始咳,卻不見小孩喝藥。

顧媻不知道怎麼問,更不知道這具身體之前是怎麼和這個弟弟相處的,只好喝了藥就又躺下,小孩看哥哥又要睡覺了,眨了眨那張黑乎乎臉上碩大的眼睛,乖乖出去,順道把廂房的門緩緩合上。

下一秒顧媻就睜開眼,第一次穿鞋下床,鞋彷彿是穿了很久的布鞋,只有鞋底還很厚實,像是常常更換。

下床的瞬間由於很久沒用雙腿,顧媻差點兒五體投地去,好不容易扶著床邊站起來,他這會兒才好似能夠仔仔細細的觀察四周。

之前他躺在床上,床的四周都有床幔,正面的床幔因為這具身體的媽媽怕他再受涼,時常都是垂著的,夜裡更是沒有燈,他所能看見的便只有一點點。

這下好了,可以看見這家家境很一般,小小的廂房並不密封,唯一的視窗破了個大洞,但後期有誰用稻草和泥巴重新糊上了。

地面也只是較為平整的土地,床的右面是一個書架,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手抄本,床的左面是之前看不到的書桌,桌上鋪著還未寫完的字。

書桌有一個腿下墊著石頭。

書桌上則掛著一副看上去很有來頭的題字。

上書:學海無涯——顧文常

字跡龍飛鳳舞,哪怕顧媻根本沒有學過書法,卻看得出來寫這幅字的人絕對氣勢非凡有來頭。

按照常理來講,古代能讀書的家庭,一般都不是很窮,可是這家裡除了書又什麼都沒有,簡直可以稱作是家徒四壁,再加上平日裡弟弟叫他吃飯,給的也都是粗糙的米粥外加一點醃製的蘿蔔還有醃魚,其他的葷腥基本見不到,所以這家的家庭情況大約是望子成龍舉家之力供兒子讀書的窮人家?

顧媻忽地失笑搖了搖頭,只覺得這種行為有些愚蠢,有這買書的錢不如做生意,把希望都寄託到別人身上,那才是最不靠譜的事情。

更何況顧媻走到書桌旁邊,看了一下原身的字跡,感覺比他寫得差遠了,和牆上那副字的主人比,就更是天壤之別。

顧媻身為從業一年便榮獲金牌導遊有望把領導經理幹下臺的職場黑馬,雖然沒有太多專業的歷史文化知識,但國內大小景點的各種不管真假的背景故事,他都背得滾瓜爛熟,很明白在古代想要靠考試飛黃騰達,簡直比中彩票都要難一萬倍。

不如賺錢後捐個官,也不知道這個朝代能不能捐。

顧媻思維漫無目的的遊蕩,一會兒去看原身摘抄的各種經史子集,一會兒去看原身刻在桌子上密密麻麻的‘讀書’二字,坐了一會兒,忽地聽見外面有個尖利的女聲和著嘈雜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顧媻連忙邁著軟腿跌跌撞撞地跑回床上。

無他,這聲音來過好幾次了,之前他昏睡中都聽到幾回,好像是原身爸爸兄弟的老婆黃氏,每次來都陰陽怪氣的聽不清在說什麼,想來這次依舊是來找茬的。

不同之前他們都是在一牆之隔的外間說話,這回黃氏說什麼都要見大侄子。

院子裡,黃氏穿著大戶人家新發的統一的麻黃色布衣,整了個嶄新的鞋面,打扮得別提有多齊整了,領口還掛著一個銀項圈,簇擁著她那黑黃的尖臉,一雙彷彿永遠都睜不開的小眼睛此刻瞪得老大,張口便是一句:“哎呦我說嫂嫂欸,這都什麼年頭了,別還想什麼當年了,你們家時惜唸書唸了八個年頭,連個童生都沒考上,如今十四了,正是娶親的時候,再耽誤下去,焦家的姑娘都要被人給下定了.”

黃氏一面說,一面砸吧了一下乾涸的嘴皮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轉,乾脆越過唯唯諾諾的嫂嫂朝裡面大喊:“侄兒啊,二嬸子知道你醒著呢,二嬸進來跟你說吧,你娘不懂,你爹又不在……”

顧家的小院子圍牆都沒有,只用一些樹幹搭了個圈,院子裡光禿禿的,只背後有一口枯井。

原先顧家並不住在這裡,十年前還住在縣內最繁華的榮豐街上,那時黃氏緊緊挨著大哥一家,逢年過節定要走動,每回都盯著大房家裡是不是有私藏什麼好東西,一旦要讓她發現了,她便打定主意要回家找自家男人鬧去。

還記得當初她發現大房家裡居然還藏著不少祖宗留下來的古董字畫,嫂嫂這個笨驢連去典當字畫都不敢同人抬價,黃氏偷偷跟著去,等嫂嫂走了後便去問店家給了多少錢,一副前朝大儒的字畫竟是隻當了十兩銀子,黃氏當場氣得破口大罵,回去便找丈夫顧滯吵架。

顧滯與顧葉是同胞兄弟,一母同胎,誰知道分家的時候,顧葉仗著是長子,平白比他們家多分去一半的家產!

分家的時候,黃氏還沒嫁給顧滯,嫁給顧滯後,成天打聽這些事情,結果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後便嚷嚷得滿街都知道,但她也不傻,沒嚷嚷過世的公爹偏心大兒,只一個勁兒的哭訴二房如今的不容易,說老大家如今還有兒子唸書,他們家三個兒子,卻飯都要吃不起了。

當然,其中真假也只有她自己曉得。

如今好了,黃氏日日夜夜盯著大房,看大房從繁華的榮豐街搬到偏僻的西巷,又從西巷往縣郊的莊稼地裡搬,一日不如一日,她們家卻蒸蒸日上,丈夫在縣衙裡頭領了個看管的衙役差事,每月足有二兩銀子,她則去縣內鄉紳李家做了管家婆子,一月也有些散碎的銀子再加上幾個兒子也被她插進了李家放牛看馬跟著李家少爺當伴讀,一家子過的,怎麼著也比大房好!

年前他們家還在榮豐街蓋了房,顧滯這個沒骨氣的居然還想著要等蓋好了房子叫老大家都搬來一起住,她哪裡肯?就大房那一家子清高勁兒,餓死在外頭她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是以,黃氏近日老來老大這邊,想著只要讓老大家暫且還過得下去,以顧老大顧葉的性格,估計也不會想著來他們家了。

黃氏雖然算盤打得好,卻又不想當真看大房真的過得好,於是千挑萬選,選出了焦氏的女兒,那家女兒原是個名聲大好的。

先前焦家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縣都以為老焦家一個致士了的老書吏居然生出個大家閨秀來,因此到了相看的年紀,媒人們聞風而動,差點兒沒把老焦家的門檻給踩破了,結果那焦家姑娘帶著面紗出來見客,嚇得媒人拔腿就跑,後來便傳焦家姑娘長八尺,寬八尺,所以才不愛出門。

焦家姑娘因著外貌被耽誤了多年,如今快要二十有二了,正是急得老焦頭上躥下跳到處託人尋女婿的時候,黃氏便登場了。

黃氏前些日子都跟老焦頭的夫人焦陳氏商量妥當,只要黃氏說動大哥家的長子願意入贅,以後黃家願意接納大房所有人都住過去,每月還給發二兩銀子家用。

嘖嘖,這多好的事兒啊,大哥一家子只曉得面子,飯都吃不起了,面子算什麼?

黃氏自己都有些心動了,但入贅……怕是也只有侄兒那樣模樣靈秀如玉的人才堪當此任了呀。

反正文不成武不就,還病病歪歪的,哪家好人家的姑娘願意嫁?

她可真是做好事兒來的呀。

黃氏幾乎要把自己給催眠了,滿面的誠懇,一把繞開嫂嫂王氏的阻攔,敲了敲小廂房的門,不等裡面的顧媻猶豫要不要應聲,便一舉推門而入。

顧媻嚇了一跳,這裡不講究男女大防的嗎?

少年下意識抓著被子提遮胸口,但很快又覺得這姿勢格外娘炮,便鬆了手。

與此同時黃氏更是一愣,只見月前才見過的廢物侄兒生了一場大病,好似跟脫胎換骨了似的,哪裡感覺不太一樣,具體卻說不出來,只是那從前過分秀麗的模樣如今更是渾然天成的奪目了。

就像是一尊玉觀音落在破敗陳舊的架子床上,悲憫地看向她。

黃氏有那麼一瞬腳步頓了頓,但眨眼的功夫,就又覺得自己為侄兒找的婚事絕對能成,忍不住喜氣洋洋跟病榻上的侄兒先道喜說:

“時惜,二嬸子為你尋了一樁天大的好親事,你爹是個執拗糊塗的,什麼都不懂,還惦記著什麼當年鐵筆書生什麼的,不知道現在人活一口飯多難,你娘就更不必說了,渾沒主見,只有你,你是個好的,還念過書,得心疼你老子娘啊,現如今你身子不好,吃藥花錢如流水,咱們家借給你們的先不提,就眼前你們這地租都要交不起了,到時李老爺派人上門收租,你們怎麼交?”

“你二叔常常和我說,顧時惜這孩子,從小就唸書,跟老太公長得一模一樣,定是有出息的,要全家供著你,可你看現在這世道,年年大旱,從前你家尚還有些餘錢,不需你爹去找錢,賣賣字畫,賣賣地,你的筆墨費用,教書先生的費用也就出來了.”

“可自打地也沒了,房也沒了,全家統共就留著老太公寫的這副字了,”黃氏指了指一旁書桌上掛著的‘學海無涯’,顧媻便也看了過去,緊接著又聽黃氏說,“現在地裡刨食的事情,你爹做了幾年了,年年欠債,李老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可也到了極限,你娘雖會女紅,可就她那大小姐家玩兒似的繡法,一個荷包都講究針腳齊整,人家一個月能繡三個,你娘一個月也就一個,哪裡夠用?”

“我看你弟弟復兒好似也病了?剛才在院子裡,站都站不穩,你這個做大哥的也不想想你家以後如何是好?”

黃氏見少年面露彷徨之色,乘勝追擊道:“別說有好事兒二嬸沒想著你,現有焦家之女焦皈,年已及笄……”

“及笄你奶奶個腿!!二十二歲你他孃的叫及笄?”

突然,門外又是一連串的腳步,顧媻跟聽書似的,正聽得一愣一愣的,就被打斷了,抬眼便見兩個高大威武的男人一前一後進了廂房內。

這兩人模樣有六分相似,只一個身著衙役服裝,配色深紅烏黑兩種,頭上帶著黑色的衙役帽子,腰間佩刀,刀柄上掛著一串零落極了的紅色穗子,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

這人走在前面,劍眉星目面色如麥,黝黑卻極為英武,目色銳利,當頭便緊接著罵道:“你他孃的別給媻哥兒找些蠢笨如豬的媳婦,媻哥兒日後自有他的歸處,明年若是下場考上了秀才,老李家的閨女想嫁,那都得等著.”

一直在旁邊焦急卻又無力阻攔的王氏一見男人們回來了,兀自紅了眼眶,連忙迎上去先跟最前頭的小叔子見了禮,隨後才跟後面的丈夫道:“葉郎……”聲音如泣如訴又實在無可奈何。

被喚作葉郎的男子看上去已有四十來歲,滿面風霜,兩鬢已白,沉默寡言,但無論如何都是個讓人過目不忘的絕色美男子!

弟弟在前頭訓斥婦人,他也沒有攔著,而是看了一眼病榻上尤有病容的長子……

長子顧媻三歲開蒙,父親彌留之際媻哥兒就有了字,取字時惜,望長孫日後日日勤懇不輟,唸書考學,日後再入官場,光耀門楣。

只可惜媻哥兒身子不好,唸書時常過於刻苦,每逢天冬便病,每逢下場也榜上無名,請的先生雖無不誇他最是刻苦,但這份刻苦要何時才能見收,天未可知。

方才顧葉在外面已經將弟媳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縱然家裡窮困潦倒至此了,人家說的並無假話,他也很明白不能總靠弟弟的接濟過日子,但要他的媻哥兒入贅,那不如殺了他來得痛快。

顧葉先拍了拍妻子王氏的手背,隨後找了個凳子坐下,手中捏著的旱菸被他放在媻哥兒的書桌上。

旱菸鍋子裡的碎渣不小心蹦了幾粒出來,濺在媻哥兒月前抄寫的時文上,顧葉連忙拍了拍,生怕弄髒,隨即又把旱菸捏回手裡,輕咳了咳,對弟弟道:“老二,行了,弟妹所說無不在理,只是哥哥一直念著父親的心願,咱們顧家……”

顧媻明明好像是這件事的主角,但又此刻成為吃瓜群眾,默默在床上觀察,一聽居然要講背景簡介了,眼睛都亮了一瞬。

他看父親顧葉說了一半忽地頓住,再次開口時,已然雙目溼潤,啞聲繼續道:“百年前,顧先祖隨軍建功,後被舉薦為麟陽郡守,三年後進京與還在潛邸的袁太傅一見如故、時常登高賦詩、日日抵足而眠,後甚至許了內侄女與年幼的太公……”

“後太公聞名州郡,天下誰人不知顧文常?太公受舉位至青州牧,顧家如日中天,族人如雲,既是中鼎之家,也是書香門第……”

顧媻聽到這裡,簡直震驚,家裡以前這麼富貴,怎麼現在住茅草房?後人不爭氣也不至於這樣吧?除非有敗家子。

果不其然,老爹說到這裡,話鋒一轉,道:“只是興衰有數,太公之子嫡庶不下二三十人,人人紈絝,極愛繁華,好精舍美婢,好孌童鮮衣、美食駿馬、華燈煙火,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偌大的顧府,自太公暴斃後,竟無一人為柱,族人四散、家財零落、分府後父親雖為嫡幼子,卻也只分得書畫古董若干,縣內豪宅一座……”

顧媻暗暗搖頭,心想什麼叫‘只分’,這麼多,躺平什麼都不幹,子孫也能富貴一輩子了吧?

“然則父親那時年幼,驟得巨產,身邊狐朋狗友便帶著他出入賭坊梨園,花錢無數,你我幼時尚還有三進的宅院,待父親去世時,也以賣出一半.”

果然,除了賭,顧媻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情能夠幾十年敗完偌大的家業。

“父親去時,不過而立,悔之晚矣,惟願你我哪怕一人光復祖宗基業,媻兒……媻兒有高人看過八字,日後定有造化,為兄這輩子……哪怕是給人當苦力去,也定要供媻哥兒唸書!”

顧葉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多麼慷慨激昂,很尋常的語氣,卻斬釘截鐵,絕不變化,他說完,看向弟弟。

弟弟顧滯似乎也想起父親離世前拉著他們的手,懺悔不已痛哭流涕的表情,父親彷彿是真的悔悟,離世前已經規矩了好幾年,日日同他們說從前,說不要學他。

父親是為何突然醒悟的呢?顧滯其實不大明白,好像是某日,家中無米的那日,父親為大哥求取王家女,結果被婉拒那日,是多位債主上門討債那日,是母親抱著他捂住他耳朵要他別聽那日……

一時間,兩位顧家家長沉默起來,在這種家主都沉浸在無法言說的悲痛中時,黃氏卻毫無感覺,一看自家夫君像是又起了要養大哥家一輩子的念頭,黃氏就害怕,連忙道:“可眼下如何是好啊?大哥身子骨也吃不消日日勞作,嫂嫂更是雙手滿是創口,媻哥兒的湯藥暫且付了,復哥兒我瞧著也不大好,李府收租在即,這……這不如學當年二叔,舉家投奔姑奶奶去.”

“姑奶奶是老太公正妻之妹,雖遠了些,但二叔都去得,咱大哥怎的去不得?那可是寸土寸金的揚州,聽說姑奶奶現今還健在呢,貴為謝家主母,謝家,可是侯府貴族啊,那真是比咱們太公還要富貴呢!”

青州不如揚州富庶。

誰知黃氏話音剛落,顧葉便拒絕道:“去了又能如何?那是人家的富貴,二叔去了,不過也就是幫人看看馬廄,其子也就是個下人都不如的狗腿,說是親戚,可這哪裡算得上親戚?”

就在這時,有個聲音如珠玉落盤、雨擊青石,令人聽之悅耳:“我倒贊成投奔揚州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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