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

電話另一頭傳來結束通話的“滴”聲後,房間內驟然安靜了下來。

路水城的臉色不太好看,胸口劇烈起伏,將手機丟在一邊。

徐姨從頭看到尾,知道她這通電話打的並不順利,與預期相差甚遠。

路水城沒有徐姨想象中的生氣,沉思片刻後說:“我總覺得,他沒有以前那麼聽話了.”

徐姨輕聲安慰她:“太太多慮了。

紫金山莊那地方,是周太太用來關人的,能是什麼好地方,小少爺又這麼大了,有點脾氣也很正常.”

路水城聽了她的話:“是嗎?”

她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從虞倦自己提出要解決這樁婚事,到去往紫金山莊,再到將外面的訊息告訴自己,決定留在那裡。

每一件事,每一個計劃,仔細想來,都是虞倦想做的,而自己好像順著他的想法在往下走。

徐姨低下.身,繼續說:“他不會忘掉您的養育之恩,也不會想成為一個沒有父母的孤兒.”

沒有父母,代表沒有依靠,沒有人能自己撐腰。

從很小的時候,虞倦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從來不提,而是把路水城當做親生母親。

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也不會愛護他的,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份。

路水城笑了笑:“你說得對。

他是我養大的,我傾注心血,他怎麼能忘?”

大哥和嫂子死後,虞倦還是個嬰兒,操作公司和財產方面的事很簡單。

虞釗不想把虞倦留在家裡,怕他長大了,和他們為錢的事鬧起來,還是路水城打定主意,要把虞倦留下來,說要將他養大。

為了一個好名聲是表面的理由。

主要是虞倦和周輝月的婚約,還有一些她不捨得讓親生孩子去做的事,可以推虞倦出去。

不是自己的孩子,無需耗費那麼多心力,她只需要在保姆們都阻止虞倦吃甜食時給他一塊糕點就能獲得他的喜歡。

即使小朋友會因此牙痛,她的心也不會因此有任何波動。

但把虞倦錦衣玉食地養到這麼大的前提是,虞倦真的能在她的掌控下,而不是長了翅膀就飛了。

“可是做長輩,不可能只有疼愛,把孩子都慣壞了.”

徐姨聽著路水城的話,知道她已經有了打算,連忙附和:“您說的對。

再怎麼樣,孩子還是該聽話,您才能夠決定他接下來要走什麼樣的路.”

路水城思考了很久:“我需要他真正的聽話.”

虞倦開始不聽話了。

*

周輝月處理完郵件,看了眼窗外,天色忽然變了。

然後收回目光,沒有將手機收回去,他在等一個電話。

周輝月有兩個手機。

一個是車禍前遺留下來的,他受了重傷,險些死掉,手機倒是沒什麼大事,只是碎了半邊螢幕。

另一個是清醒後蘇儷給的,來往通話都在對方的監視中。

三分鐘後,螢幕亮起,是一個沒有備註的電話號碼。

接通後,對面和他打了個招呼:“最近過得怎麼樣?”

是杭景山。

周輝月簡短地回答:“還不錯.”

杭景山大笑一聲:“聽起來心情很好。

不過聽我說完接下來的訊息,你的心情可能就不行了.”

周輝月的語調毫無變化:“說.”

杭景山嘆了口氣:“我打聽到訊息,白屹的意思是加快進度,把這件事解決,以免夜長夢多。

我還能再拖一段時間,不過接下來怎麼辦?”

周輝月說了一個名字。

杭景山愣了一下,沒有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白家不是鐵板一塊,這些繼承了多代的家庭都有這樣的問題,錢和孩子都太多了。

有人想要分得更多,有人想要全部,慾望比金錢更重。

白屹看起來一言九鼎,實際上也在白家做主多年,但還是有幾個虎視眈眈的兄弟姐妹。

而一旦白屹出現問題,他們就會撲上來,頂替白屹,站到那個位置。

當然,想要他們動手也不那麼容易,必須要有能拿得出手,引誘得了他們的東西。

周輝月恰好有。

在十五年後,那些過往都浮出水面,畢竟他花費了那麼長的時間。

杭景山琢磨了一會兒:“你是什麼時候查出來的?還是早就知道白屹……”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直覺探究下去對兩人的合作沒有益處,有些話還是少說為妙。

周輝月只是平淡地說:“陳年舊事.”

總之,無論周輝月是怎麼知道這個訊息,得到的證據,杭景山也不會追究來源,他只要繼續往下做就好。

沉默了幾秒鐘後,周輝月忽然說:“我打算處理掉紫金山莊的人.”

“處理”,當然是以合理合法的方式,比如收買孫七佰。

周輝月有別的渠道去做,只是支會杭景山一聲。

兩人是深度合作的關係,而他待在這裡,本來就是合作的其中一個步驟,如需改變,對方有知情權。

杭景山很意外,接連問道:“你不是說沒必要嗎?怎麼改變主意了?”

杭景山是個富家少爺,雖然知道周輝月待在鳥不拉屎的不愚山是為了掩人耳目,讓人放下警惕。

但周輝月的傷不是假的,他確實被困在那裡,連一通電話都要受到監視,以己度人,杭景山過不下去這種日子,覺得周輝月這麼下去,情緒壓抑,容易心態失衡,到時候說不定會做出什麼錯誤的決策。

在觀察一段時間後,杭景山為周輝月選擇了合適的解決方案。

收買孫七佰是一件不太困難的事,或者讓他的生活混亂一點,無暇顧及紫金山莊的情況也行。

到時候再在不遠處的村子裡安插人手,從旁協助,總不至於過的太艱難苦悶。

周輝月說不需要。

杭景山無能為力,無法改變周輝月的決定。

他有時候覺得周輝月的決策過於大膽,有時候又覺得他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好像為達目的,連自己都可以犧牲。

但,不管怎麼說,有這樣的合夥人不算壞事。

周輝月說沒有回答杭景山的問題。

他說的沒錯,其實本來是沒有必要的。

而孫七佰所做的事,不足以讓他為此改變。

因為他知道事情的發展,很快就會離開,而孫七佰在這件事中再不足輕重,也是一個變數。

可是虞倦昨天躺在沙發上說很煩。

對虞倦而言,紫金山莊很無聊,討厭的人,討厭的事,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

出了一趟門,被老闆騙了,買了酸的糖果。

學會了騎車,摔了幾次,膝蓋上留有烏青,而周輝月知道,虞倦是被保護的很好,很少受傷的那類人。

討厭蟲,也討厭傷口,還是將周輝月的手包紮得很好。

他留在這裡,像是漫無目的地揮霍時間。

周輝月覺得虞倦付出很多,卻沒有得到回報,這是不恰當的。

所以周輝月希望虞倦不要那麼煩了。

杭景山沒有聽到周輝月的回答,也不是非要一個答案,又問:“你準備再待多久?”

周輝月說:“還有一段時間。

看情況.”

來這裡之前,他就已經做好準備,這件事裡唯一的意外就是虞倦的突然到來。

“好,你自己決定.”

杭景山的語氣一變,微微上揚:“對了,正好有個事忘了和你說.”

正事談完,現在是他的八卦時間。

杭景山說:“前幾天,你的未婚夫在群裡大發脾氣,為了你懟了自己的親哥。

但是我看虞家完全沒那個撈你的打算.”

他頓了頓,促狹地說:“那你說他是什麼意思?”

周輝月漫不經心地回答:“你不是說了,他是我的未婚夫.”

杭景山:“?”

來真的?他是說著玩的,沒覺得周輝月會搭理這種無聊的問題。

在虞倦可能會來到這裡前,周輝月結束通話了電話。

虞倦的時間觀念不強,他沒有和周輝月約定時間,來的很隨意,有時候來的早,有時候午睡醒了才來。

周輝月在等他。

*

虞倦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他沒睡好,眼睛還是閉著的,抬手摸索著拿到放在桌面的手機,“喂”了一聲。

對面遲疑了一瞬,像是在做最後的猶豫,終於下定決心:“你好,我在論壇看到你的帖子,想問問具體的要求.”

虞倦瞬間清醒了過來,知道對方是自己給周輝月找的醫生。

他迅速坐起來了,下巴抵在膝蓋上,將頭髮往後捋了捋,思考了片刻,先問:“好的,請問你是哪家醫院的?”

虞倦用的是才申請的虛擬號碼,一般來說,如果不是追根究底地往下查,不會發現是自己在找醫生。

但保險起見,他還是想先問問對方的底細。

畢竟談妥了後,他是要把人帶到這裡的。

對面的人愣了一下,以為是對自己不夠信任,怕是騙子,連忙說:“我姓楊,在秀河區一院上班。

這樣好了,我把自己的資訊發到你的郵箱,怎麼樣?”

一個多星期前,小楊醫生在論壇上看到這個帖子上的報酬,就蠢蠢欲動了。

醫院的前輩們都說這個外快最好別接,古怪得很,有什麼病不能出家門,還要人上門診治,何況那麼大一筆錢,直接請私立醫院的醫生不就行了。

怎麼想都不對勁。

虞倦也考慮過,但靠譜的私立醫院太少,怕蘇儷有所防備,公立醫院的醫生總不可能全部收買,所以他還是選擇在論壇找人。

終於,在虞倦的重金引誘之下,年輕的、貧窮的小楊醫生願意接受邀約,來為一位出於某種理由無法移動的病人診治了。

而前輩們最擔心的就是地點在一個窮鄉僻壤,萬一對方是壞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但小楊醫生在還沒進入苦逼的醫學院之前,曾經是全市柔道青年冠軍,即使有人圖謀不軌,他也有自信能跑路。

虞倦點開郵箱,又開啟醫院的官網,對比了一下,確定沒有問題,在電話中說:“病人在兩個月前出了場車禍,身受重傷,雙腿骨折,在一個月前來山中修養,很久沒有複診了,所以我希望能有醫生能為他看病.”

小楊醫生大驚失色:“為什麼不送去醫院,病人還需要復健吧?”

虞倦頭都大了,沒想到這位醫生問題還挺多,只好解釋:“因為他的長輩覺得,山裡的空氣比較清新,適合養病.”

小楊醫生沒忍住,破口大罵:“有病吧!”

“咳咳.”

大概是意識到爆粗口不好,小楊醫生裝作剛才的話不是自己說的。

虞倦笑了笑,相信對方是個正義感爆棚的好醫生,於是說:“因為長輩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幾分鐘的沉默後,小楊醫生堅定地說:“要不報警吧.”

虞倦嘆了口氣:“長輩並沒有虐待他,一旦報警,境況可能會更差.”

就算警察來了,又能說什麼,這是家務事,周恆和蘇儷也沒有虐待周輝月,甚至請了專人照顧,警察也無法插手。

小楊醫生一想也是,他在醫院裡看到的這種事多了,因為錢而放棄親人的生命,醫生也沒有辦法,於是惴惴不安地問:“那你和病人是什麼關係?”

虞倦本來是要說哥哥的,但轉念一想,到時候他真的來了,還要圓這個慌,很麻煩,於是坦白地說:“……我的未婚夫.”

小楊醫生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出家庭倫理大戲,懷著滿腔的正義感,他決定一定要去。

他抬起手,將手機離遠了一些,打了個哈欠,說:“謝謝,定金已經打到你的賬戶上了,我會盡快確定時間.”

結束通話電話後,虞倦看了眼窗外,被強烈的日光照得眯了眯眼。

很好,外面的天氣不錯,今天又是曬死人的一天。

而他必須要出一趟門。

醫生的人選是確定好了,但怎麼進來仍是一個問題。

不到萬不得已,虞倦也不想把醫生當做快遞,裝到箱子裡運進來,這種法子用一次還行,再來他怕孫七佰會起疑心。

而莊園的佔地面積這麼大,正門有監控,不代表外牆都佈滿監控。

想到這裡,虞倦下床洗漱完,走下了樓,將山地車推了出來。

他繞著莊園外牆不遠不近地轉了幾圈,房子後面有一個不大的後門,暫時沒發現攝像頭,開始思考翻牆進來的可能性。

還是要找個辦法先試試。

大概是過於專注,直到手機震了一下,彈出預警,說即將有一場暴雨,請注意避雨。

虞倦才抬起頭,發現天色變了。

會下雨嗎?

明明天氣預報說未來一週都是晴天。

虞倦看了眼時間,應該為周輝月換藥了。

*

推開門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虞倦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向窗戶。

雖然他的運氣很好,進入這間房間時,從沒有看到過不想看的東西。

今天卻有點不一樣。

虞倦走到窗戶邊,微微低下.身,看向窗外。

周輝月就在不遠的地方,看到虞倦的指尖按在玻璃上,指節微微凸起,形狀很好看。

玻璃上倒映著虞倦模糊的臉。

那些曾經會伸進窗內的枝葉變得遙不可及,無法觸碰。

虞倦沒有回頭,嗓音有點小,像是自言自語:“你怎麼……為什麼換了玻璃?”

周輝月幫自己換好了紗窗,但自己的房間依舊是那半塊碎玻璃,虞倦猜到了對方可能是不願意,但沒有多問。

實際上虞倦說過的要求很多,但從未要求過周輝月改變。

“因為夏天會有雨.”

夏天就是這樣,有酷熱的太陽,也有暴烈的雷雨,但無論是什麼,都只能接受。

虞倦點了下頭,隨意說:“嗯。

今天就有暴雨.”

然而周輝月的話還沒有說完。

他看著窗外安靜生長的枝條,看著虞倦,繼續說:“也會有蟲。

你不是很討厭嗎?”

周輝月回答得很理所當然,就像虞倦討厭的蟲和夏日的雨水一樣,是某種不可抗拒的理由。

虞倦呆了一下,在之前的某一瞬間,他差點自作多情,因為周輝月的窗戶重新變得完好無損。

不是嗎?

不是自作多情。

讓虞倦產生一種,一種錯覺,周輝月好像很珍惜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未婚夫。

但這是矛盾的。

《白城恩仇記》中對主角的前聯姻物件的描寫很少,也並未寫出周輝月對這個未婚夫有什麼不同。

就像臨死前那樣,周輝月僅對他說了一句話。

復仇就是周輝月的整個人生,也將他耗盡了。

周輝月甚至沒有談過一場戀愛,沒對任何一個角色動心,讀者戲稱戀愛只會阻礙主角報仇的速度。

在書的結局,基督山伯爵的人生重得圓滿,有了愛侶的陪伴,遠走高飛。

不愚山伯爵沒有,但也不需要。

這是周輝月選擇的人生。

他們之間的交集,只有這個意外。

虞倦有片刻的失神。

他拉開椅子,像往常那樣坐下,為周輝月解開繃帶。

今天是最後一次,傷口已經結痂,然後血痂褪去,長出新的面板。

疤痕會逐漸淡去。

虞倦合上藥水的蓋子,突然想拍一張照片,可能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為別人處理傷口。

他可能會拍藥水瓶,或是潔白的紗布,也可能是周輝月的手。

“我的手機呢?”

手機不在虞倦身邊。

周輝月問:“怎麼了?”

虞倦想了一會兒,今早去的地方太多了,還在莊園周圍轉了一圈,可能不留神掉在了某個地方。

他說:“你可以撥通我的電話號碼嗎?我得找一下手機,丟了.”

周輝月點了下頭,點開手機,

熟悉的鈴聲沒有響起,看來運氣不佳,不在周輝月的房間。

虞倦有點著急,可能的丟失地點很多,或許要找很久,而裡面有很多秘密,丟掉的後果很嚴重。

周輝月怔了怔,看到虞倦拿起桌上的手機,他沒來得及阻止。

但也沒有什麼好阻止的。

螢幕亮著,虞倦看到上面顯示著三個字的備註。

——“大小姐”。

這是什麼?

虞倦慢慢地、慢慢地偏過頭,他靠在桌邊,t恤壓在後腰,肩頸繃得很直。

天空陰雲密佈,大雨將至而未至,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顏色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黯淡的灰調,唯獨虞倦的綠眼睛是亮的,盛著光,緩慢地流淌著。

他就用那一雙綠眼睛居高臨下地望著周輝月,只看著這個人,有點生氣,不,是很生氣:“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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