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沒用的藥

第一個。

其實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劉軍醫對她並沒有什麼太好的印象，因為他覺得這個女孩子跟他帶的那群小護士一樣，都嬌氣，他不喜歡。

不過，因為陸穹川的面子，他從來沒有為難過她，也沒有因為自己心裡的一點點小偏見而帶著有色眼鏡來看她。

很快，他就發現，一直以來是自己看走眼了，這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小姑娘並不像她外表所表現的那樣嬌氣，相反，她很堅強，很睿智，也很仁愛。

她不眠不休的照顧別人，即便累到暈倒也從來不抱怨；她跋山涉水、歷盡驚險只為了去找可能會有效的“抑制劑”；她一直毫無怨言也毫無保留的付出，沒有任何的索求。

作為醫生，毫無疑問的，沈清知盡職盡責，甚至可以說是毫無瑕疵。

作為同伴，沈清知也絕對是個值得依靠的人，因為她絕對不會半途丟下你。

……沈清知端著藥碗站在一張行軍床前，因為怕湯藥的溫度高，她還特意再吹了吹，摸了摸碗底，感覺沒那麼燙了，才出聲：“阿姨，該喝藥了.”

“我不要再喝了.”

病床上已經瘦脫相了的中年女人瞥了一眼她手裡的藥，搖了搖頭，理直氣壯的說：“救援隊來了，我們肯定會轉到大醫院去的，你這些沒有用的藥，不能再喝了.”

中年女人的聲音不大，卻能清晰的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棚裡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她們，每個人的神色都不一樣，已經喝了的在想：我喝了這麼多沒有用的藥，會不會對我的身體有什麼不好的影響？沒喝的又再想：那藥沒有用，我還要不要喝？反正喝了也沒用，不喝了吧？還是不喝了，城裡的醫生來了，馬上就會有特效藥了……劉軍醫聽了這話，眉頭一皺，眼裡泛起厭惡，第一時間心疼的看向僵在原地的沈清知。

沈清知怔住了，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聽到這麼令人痛苦的一句話，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控制著身體裡亟待爆發的某些東西，才勉強能夠把它壓制在胸腔裡。

她的身體在發抖，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握著藥碗的手也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又立馬下意識的抓緊了碗。

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究竟該怎麼描述，複雜？五味雜陳？似乎遠遠不足以表達……她只覺得自己就像個小丑一樣，每天掏空了自己所有的激情去逗臺下的觀眾笑，可那些觀眾像是坐在可以封閉五感的隔離罩裡一樣熟視無睹，冰冷沉默。

沈清知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渾身冰涼，沉默了許久，出於職業道德，她強迫自己輕輕勾了勾嘴角，為遍體鱗傷的自己帶上面具：“那麼，有誰需要喝的嗎？”

“……”棚子裡一片寂靜。

沈清知掃視了一圈，並沒有人願意搭話，甚至還有人往後縮了縮身體，避諱她的目光，好像生怕她強迫他們似的。

呵，這個世界還真是冷漠，沈清知自嘲的笑了笑，抬腳準備離開。

“沈醫生，等……等一下！”

棚子最裡面的角落裡傳來一道細弱的聲音，低低的說：“我……我要.”

沈清知聽到這道聲音，眼眶騰地一下就紅了，她急忙抬頭，把迫不及待想要衝出來的淚水倒回去，然後才轉過身去，踩著所有人的目光走回去。

那是一個十幾歲大的小男孩，渾身上下髒兮兮的，臉上沾著灰，頭髮亂糟糟的，瘦的只剩下一副皮包骨頭，可一雙眼睛卻明亮的很。

沈清知覺得他看起來很緊張，所以剋制著自己，收斂了身上冰冷的戾氣，蹲在他面前，儘量柔聲問：“需要我餵你嗎？”

小男孩搖了搖頭，畏畏縮縮的朝她伸出了手，接到藥碗之後，他沒有絲毫猶豫的一口氣全部喝掉了，然後恭恭敬敬的用兩隻手捧著碗，遞還給沈清知，細若蚊聲地說：“沈醫生，謝謝你，我覺得我在變好.”

沈清知看著他天真的眼睛，心臟的位置被狠狠撞擊了一下，鼻子突然一酸，之前憋回去的眼淚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她並不想在這個所有人都高興的日子裡哭，於是慌亂的站起身來，匆匆離開了。

小男孩看著她的背影，清澈的瞳仁裡充滿了感謝，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大人不肯喝藥，明明那些藥都很管用的，這兩天來，他覺得舒服多了。

不過，他要喝，他要變好，他得活著出去，他得照顧妹妹。

沈清知壓制著自己的哭聲，藏到了一個離人人群比較遠的角落裡，她有她的驕傲，她不想任何人看到她這樣狼狽的樣子。

她對著一望無際的草地哭，淚珠跌在地上，慢慢的滲進土裡，她的聲音並不大，卻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樂觀的她很少哭，可這段時間她哭了很多次。

原本她以為生活很美好，可現在她覺得其實生活一點也不美好，它總是在哭，而你往往沒有一點辦法可以逗它笑，所以只能陪著它一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