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開始時，林媽還惦記著將要離別，給林凡不停地夾菜，絮叨著瑣事。
說著說著，話題又跑偏了。
不是說哪家孩子又生了二胎，就是說誰家小孩孝順，天天在父母跟前。要不就是說誰家小孩出息，工作好，收入高……
如果光是說這些，也就罷了。
但林媽每次說完一件事，末了都要加上一句：不像你……
特地點一點林凡，這就讓人很難受了。
別說林凡，就是旁聽的四個大男人，都覺得非常不舒服。
林凡開始默默聽著，低頭吃東西不說話。
直到林媽越說越嗨，有點忘乎所以的時候，林凡放下了手裡的筷子，擦擦嘴，突然說道：“所以你對我是有多不滿？”
林媽一噎，沒想到以往從不吭聲的林凡，突然跟她正面槓了起來。
宋仁幾個小夥在旁邊，眼巴巴看著林媽，讓她感覺老臉通紅。
這死孩子，當著別人的面，一點面子都不給親媽。
她怒道，“難道不該對你有不滿嗎？你說你，給你養這麼大，除了年紀和一身肉，有什麼不讓我們操心的？”
林媽這是惱了。
但她作為林凡最親近的人，說出這話，未免太過傷人。
宋仁幾人皺眉，也放下了筷子，但不好出聲。
林媽見沒人反駁，更是得意，“你看看人家……”
“為什麼你總要看人家？人家跟你的生活有什麼關係？”林凡出聲。
她從小被林媽跟別人比較，至今不明白，為什麼事事都要與人比較。
“人家跟你過日子嗎？人家給你錢花嗎？人家叫你媽嗎？”林凡第一次嚴肅地質問林媽。“人傢什麼都不給你，為什麼你總要看著人家。”
“你還有理了？！”林媽大怒，拍下筷子，“人家過得比你好，還不能說啦？！你看看你，有哪個像你一樣，都要快40的人了！知道別人怎麼說你嗎？是沒人要的老姑娘！”
“阿姨！”“夠了！”四人和林爸齊齊出聲，但阻止不了林媽的話。
“從沒有人當著我的面，說我是沒人要的老姑娘。”林凡說話的聲音很輕，大家都聽得出裡面有顫音，但她依然堅定地對林媽說，“只有你。只有你，對我說，我是沒人要的老姑娘。”
比起暴跳如雷的林媽，林凡的安靜讓大家心疼。
“你說別人出息，我不出息嗎？我現在工作好，工資高，福利待遇都不錯……”林凡靜靜地說，又林媽不服氣地打斷。
“你那一年30萬能算什麼出息？”林媽根本不能接受別人對她反駁，不管事實如何。
“一年30萬不能算出息？你去外面喊一聲，小區裡哪個姑娘一年能賺30萬？男的又有幾個？”林凡覺得悲傷，但耳朵上的耳釘將她湧上的情緒不斷沖刷，心裡似乎反而空了下來。
林媽不出聲，其實30萬不少了，她心裡知道。
她只是習慣了反駁。“那你這麼大年紀不結婚……”
“不結婚是我想要的嗎？”林凡說，“之前分手的時候，你們不是說我分得對嗎？”
“那你也不能老不交男朋友啊！”林媽的情緒已經沒那麼激動了，但還是不鬆口。
“我為什麼不交男朋友，你難道不知道嗎？”林凡直直地盯著林媽，眼裡的情緒竟讓林媽不敢直視，低頭回避。
林凡是生病了，他們都知道。
甚至林凡跳河的時候，林媽就在旁邊。當時她明明撕心裂肺地後悔，在林凡沒事之後，也發誓不再逼迫孩子了。
怎麼……怎麼又忘了呢？
“我……我也是為你好……”林媽的語氣變弱。
“為我好就是這樣嗎？我的朋友第一次上門，你是怎麼對他們的？”林凡不想輕易揭過，“你這麼喜歡宋仁，那我明天就跟他跟去領證，你覺得好不好？”
所有人都一驚。
宋仁眉頭一挑，但什麼沒說，坐著不動，只是看著林媽。
“我……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還是想你過得好。”林媽在硬氣的林凡面前，突然變得有些弱勢了。
“你想的好，是我要的好嗎？只給你零花錢的生活，你真的覺得開心嗎？”林凡說出林媽近幾年最難以忍受的事情，不等她翻臉，又說，“其實，我覺得，你應該感到慶幸。”
“慶幸什麼？”林媽摸不著頭腦。
“如果不是運氣好，今天，你只能在我墳頭跟我說話了。”林凡淡淡說道。
一時間桌上寂靜無聲。
林媽終於意識到林凡還是一個病人。她之前曾經病得那麼重。
但見到她這次回來，一切正常，她就忘了這件事了。
“阿姨，林凡的病還沒好。這也是為什麼，需要我們陪著她回來。”宋仁開口。
林媽尷尬，下意識還想反駁，林爸發了火。“行了，你到底想怎麼樣？沒回來的時候天天想，回來了，又一個勁的折騰！”
林媽對林凡和宋仁拉不下臉，對林爸可不會客氣。
她把碗一摔，狠狠瞪了林爸一眼，衝進房間，“咚”的一聲巨響，甩上了門。
又是一陣沉默。
“對不起啊，爸。”林凡先低頭。
“叔叔，心理醫生說過，林凡這種情況，有負情緒的話，要發出來，不能堵在心裡發酵。”宋仁幫著解釋。
“我知道，我知道。心理醫生也對我們說過。”林爸苦笑，“她還說過，只要小凡好過，她甚至可以拿棍子打我們，發洩情緒。但小凡，她始終做不到。如今這樣……也好。”
“叔叔……”宋仁也不知道怎麼勸。其實林媽如今這樣，林爸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讓你們見笑了，我們不是合格的父母。”林爸低頭擺手，“這幾天給你們帶來的感觀都不太好吧？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能讓你們改觀。”
幾人紛說沒有。
“行了，我看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家裡這個樣子，就不留你們了。要不你們就早點出發吧。”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林爸竟開始趕客。
大家看看緊閉的房門，林媽還在裡面生氣。他們的確也沒心情繼續吃了，都順從地起身。
林爸送幾人下樓。
車子早上就開到樓下等了，林爸站在樓道口，對林凡又叮囑幾句。
林凡乘著幫林爸拉扯外套的機會，往他口袋裡塞了一張卡。“這裡面有一百萬，密碼是你的生日，你收好。”
林爸一愣，下意識伸手握住。就聽林凡又說。“我現在有錢，你們不用省。但注意不要讓媽拿到錢。”
林爸點頭，“我知道，我心裡有數。你在外面自己要小心。”
“嗯，會的。但以後回來，可能不容易，你知道的。”林凡給林爸整整衣服，“有事情給我說，發資訊或者打電話都行。錢的方面不用有顧忌。”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們，好好照顧自己。”林爸握了握林凡的手。
林凡點頭，轉身往車走去。
“小凡！”林爸叫道，“你媽媽，她心裡是愛你的。你不要怪她。”
林凡站在臺階下，看著林爸，又看看4樓窗戶上，林媽探出的腦袋，點頭，“我知道。我不怪她。你們保重身體。”
說完鑽進車裡。
幾人跟林爸道別之後，車滑了出去。
隨著車子的遠離，趴在後窗跟林爸揮手告別的李春華和高飛，看到了4樓視窗的林媽。
“林凡，”李春華喊道，“你媽在送你。”
林凡從窗戶往外看，樓梯口的林爸，還有4樓窗戶的林媽，都一動不動地目送車子離開。
“我知道。”林凡的眼睛有些模糊，鼻子有些酸，“她也只是不知道如何愛人的可憐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