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思韻看來,東城的冬天不僅寒冷,還很乾燥,每天早上醒來她都以為自己是沙漠中的一條魚。

她幾乎每節課都要喝整整一保溫杯的水。

第一節課下課鈴響了,她拿起空了的保溫杯去接水。

教學樓每一層都有熱水供應,排隊的人也有不少,鄭思韻邊排隊邊在腦子裡過英文單詞,等她察覺到時,前面已經有男生旁若無人地插隊。

下課十分鐘,對學生來說都很寶貴。

既要結伴上廁所,又要排隊接熱水。

他這樣插隊,很有可能排到她的時候上課鈴就響了。

鄭思韻氣沉丹田,正要開口教插隊的男生做人時,一道懶洋洋的男聲從身側傳來:“你哪個班的啊,素質被狗吃了?”

排隊的人齊齊往後看去。

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嚴煜大概才睡醒,頭髮也略顯凌亂。

他盯著那兩個插隊的男生,伸手勾了勾,“好好排隊.”

嚴煜在三中初三年級也算小有名氣。

一,他長得不錯。

長相帥氣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惹人注目。

二,他家有錢。

雖然東城有錢人多如牛毛,可真正極有錢的也只是那麼一小撮。

嚴煜的叔叔是成源集團的老總,知道的人也不少。

插隊這種事本來就沒有道理,兩個男生哪怕心裡不甘,這麼多人看過來,隊伍裡其他的學生也嘀咕“是啊都在打熱水插什麼隊啊”“誰不趕時間啊”,頓時,兩個男生也自知無理,都顧不上打熱水,直接拎著水壺灰溜溜地離開。

鄭思韻回過神來。

跟嚴煜對視一眼,對方反而不好意思地挪開視線。

事到如今,鄭思韻也回味過來,她想,嚴煜應該比她要早一點知道她媽跟他叔叔的關係,所以那時候,他才那樣莫名其妙地跟她搭話。

兩人都有些尷尬。

等鄭思韻打好水後,嚴煜也往教室方向走去。

鄭思韻想了想,還是揚聲道:“剛才謝謝了啊.”

雖然不確定嚴煜剛才是不是因為隊伍裡有她才插手處理,但無論如何,謝謝也是她應該說的。

嚴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客氣了啊.”

有些話開了頭就沒那麼難以啟齒。

嚴煜按捺不住好奇心,偏頭問她,“上個星期五,我看到你上了一輛車.”

他遲疑著:“好像有點眼熟.”

鄭思韻知道,媽媽跟嚴叔叔的關係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她雖然也不是很瞭解嚴叔叔的為人,可根據上輩子的一些線索也能猜得到,嚴叔叔不會瞞著,而且他會很快跟她媽媽結婚。

嚴家的人也會陸陸續續知道。

她實在沒必要對著嚴煜扯謊。

“是嚴叔叔的車.”

她小聲回,“我媽媽跟你叔叔在談戀愛,那天我們一起吃飯,嚴叔叔讓司機來接我的.”

嚴煜反而愣住。

他沒想到鄭思韻會這樣坦白地告訴他。

有了鄭思韻透露的訊息,他更加確定,他之前的猜測都不是空穴來風,基本上都猜準了。

他不由得側頭跟鄭思韻開玩笑:“果然,你說我倆算不算鵲橋?”

現在想想,如果不是他將紙團扔到鄭思韻的腳邊,如果不是鄭思韻突然傻了呆了惹得老師重視,他叔叔跟鄭思韻的媽媽也就沒可能碰上。

鄭思韻沒吭聲。

她也在想,上輩子的確沒有這件事,或許也有紙團到她的腳邊,但她應該解釋清楚了。

趙老師他們都相信她,自然也不會打電話給她媽媽。

所以,是她跟嚴煜不經意地改變了上輩子的走向。

嚴煜見她不說話,以為是自己這話冒犯到了她,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覺得挺巧的.”

鄭思韻笑:“沒事沒事,的確很巧.”

嚴煜轉移話題,問她,“你幾月份的?”

他們是同齡的,但她是幾月份的他還不知道。

鄭思韻不解,卻還是回道:“五月份的.”

嚴煜舒了一口氣,抬手摸了摸後腦勺,咧開嘴,一本滿足地說道:“我二月份的,以後都是親戚,說不定你就是我妹妹了.”

可不是。

鄭思韻的媽媽跟他叔叔結婚了,那他也算得上鄭思韻的哥哥。

鄭思韻:“?”

所以才問她是幾月份的嗎?“其實我特別高興.”

嚴煜真心地說,“這話我就跟你說,我挺心疼我叔叔的,他一直都很孤單,總是一個人,我想,大概是在等你媽媽。

不騙你,我叔叔真的很好,我爺爺……不是病了麼,老人家固執得很,逼他結婚,一年多了,我叔叔也沒聽.”

他怕叔叔,很怕很怕。

可他也心疼叔叔,尤其意外得知了過去的一些往事後。

現在叔叔能夠重新跟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以後臉上也會有笑容吧。

他想看到叔叔笑。

鄭思韻停下腳步,看向嚴煜,也真心地回他:“我也很心疼我媽媽,我媽媽是我最在意的人,只要她開心我就開心。

當然,我也很感謝嚴叔叔.”

嚴煜笑了,“懂了。

那什麼,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直接說,別客氣.”

他們肯定會是親戚。

既然是親戚,他又比她大,都不用叔叔用眼神提醒他,他也知道要多多幫助未來嬸嬸的女兒。

鄭思韻若有所思,不客氣地跟他開口,“眼下就有個忙要你幫.”

嚴煜頓時來了精神,“什麼?只管說.”

他做哥哥的,能不辦嗎?“英語週記,能交嗎?”

鄭思韻問。

嚴煜:“……”鄭思韻是班上的英語課代表。

每週都要收英語週記,無奈班上總有那麼幾個人從來不交。

其中一個就是嚴煜。

“能嗎?”

嚴煜咬牙,“能.”

他做哥哥的,能言而無信嗎?叔叔知道都得辦了他。

-鄭晚昨天睡得比較晚,她確實也很累,感覺渾身都沒了力氣。

疲憊感竟然壓過了生物鐘,以往就算她休息,最晚也不會超過八點起床,她躺在床上清醒了一會兒,從床頭櫃摸到手機,摁亮一看,已經九點半了。

想到昨天還邀請了嚴均成今天來家裡吃飯,她不再賴床,一番梳洗後,習慣性地來到陽臺收衣服。

不經意地往樓下一看,正好看到那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一旁。

她有些詫異,看了眼手機,也沒有來電跟訊息。

推門出去,也沒在門口看到人。

正準備下樓看看他有沒有在車上時,視線掠過了上樓的臺階。

她猶豫了兩秒,還是往樓上走去。

現在天氣這樣寒冷,就算白天有陽光照耀,在車上也肯定比在外面要舒服溫暖。

她不確定他會不會在,也不確定他是否還保留了當年的習慣……抱著這樣的猜測,她上樓,來了樓頂,伸手推開了厚重的鐵門。

今天陽光明媚,甚至有些刺眼。

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這裡的天台比起二十年前要老舊許多,牆皮早已脫落,地面上隨處可見青苔。

比起夏天,冬天上樓頂來曬衣服的鄰居都少了許多,這樣一來顯得天台很空曠,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欄杆那裡的嚴均成。

身影重疊。

她幾乎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十幾歲的他穿著白色襯衫,被風吹得鼓鼓地,年近四十的他穿著深灰色的大衣。

他的脊背挺得跟以前一樣直、彷彿這世間沒有什麼能壓垮他的脊樑。

聽到聲響,他回過頭來,不再是從前青澀清冷的面容,現在的他比以前高大沉穩,眉宇間冷峻且威嚴。

曾經的他,也不太愛理會旁人。

那時候也許是清高,也許是傲慢,而現在,是經年累月的漠然。

似乎對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心裡。

他就像一塊冷而硬的冰塊。

那二十年的過往,將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睥睨一切,目光冷漠,唯有在看到她的時候,神色才會逐漸和緩。

他步伐沉穩有力地朝她走來。

“醒了?”

鄭晚伸手去牽住他的,想試試他的體溫,竟然比她想象的要暖和。

她如果站在外面這樣久,肯定手腳冰涼。

他卻還是這樣乾燥溫暖。

看著像冰,實則是一團永不熄滅的烈火。

“來多久了?”

“沒多久.”

她卻不相信他這話,看他停在樓下的車蓋上都有很多飄落的落葉,可想而知,他來了一段時間了。

他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

只對他在意的事如此。

在心性不定的少年時期,他經常能在烈日暴曬過後的樓頂等她好久好久。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怎麼不敲門把我叫醒?”

他見她穿得單薄,從容地將大衣脫下,為她披上,摟著她往樓下走,聲音沉沉:“你累了,多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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