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那個從天上下來的叫做“年”的小男孩兒,擁有我們民族的特性。

他是個很勤奮,也很有責任心的仙童。

並不是只顧年底趕走“夕”獸,完成本職工作便罷。

同時他也願意讓人們心想事成,把幸福和吉祥撒遍人間。

所以在他執勤的這一天裡,他還主動兼顧了一些聖誕老人和土地爺的工作,以至於有許多神奇的事情發生。

實際上,幸運並不只眷顧於隻身漂泊在大洋彼岸的米曉冉一人。

還有更多的人,都真切地感受到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生活奇蹟。

京城的友誼醫院,住院部病區。

在病退當天,被兒子氣暈倒地的蔣三昌,是真病了。

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已經七天了,如今還是覺得頭暈眼花,腳底下沒勁兒。

醫生都說,幸好被送來及時,才沒“彈了弦子”。

所以雖然年底醫院允許能夠行動的病人回家過年。

大多數病人無論能動不能動的,都是想盡辦法,拼盡全力也要回家。

可就因為不願意看見那忤逆的兒子蔣國強,以免違反醫生不允許他動氣的醫囑,蔣師傅就成了醫院裡病人中的另類。

老頭兒倔脾氣犯了,死活都不肯讓家人來接自己,非要獨自留在病房裡過年。

可留下來就能不生氣嗎?當然不!實際上越是一個人待著,越是愛胡思亂想。

不用說,大年三十這天,病區裡的病人和護士簡直少得可憐。

蔣師傅只能為自己的固執買單,獨自承受著孤苦伶仃、冷冷清清的後果。

在房裡無所事事的他,獨自望著窗外滿天的風雪。

先是想到了打小學藝的苦,成名的難。

跟著想到一輩子要強和辛苦,沒日沒夜的賣力苦幹,為廠裡掙來了無數榮譽。

但最後卻落個這樣無人問津,遭人嫌棄的下場。

這不,自己住院,廠裡就連一個人都沒來看望過自己。

別說廠領導了和工會幹事了。

就連那些老同事,徒弟們,一個人兒全都沒有。

這可真是那戲詞兒唱的一樣,人一走,茶就涼啊。

當然,最重要的還有兒子的不爭氣。

好逸惡勞,投機取巧,在外把親爹當笑話一樣的調侃,把蔣家的德行全給散光了。

反過來,他也沒想到兒子對家傳手藝居然厭棄到如此的地步。

多年來,他在兒子身上付出的一番心血,算是全部付之東流了。

總之,他腦子裡跟放電影一樣,過的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不痛快的事兒。

而且沒有一件事他能看開的。

在這樣的年節下,特殊日子裡,他心裡的滋味是什麼樣,有多難過,還用說嗎?不明白啊,他真的感覺自己沒活明白。

怎麼老了老了,就成廢物點心了?一輩子執著的手藝啊,難道最後就變成了一個笑話?他現在什麼都不怕,就怕自己死後,御琉璃“蔣家門”手藝就徹底消失了。

“人亡藝絕”四個字,就跟一座大山似的壓得他喘不過氣起來,讓他發自心底的膽戰心驚。

然而就在他品咋人生暮色的蒼涼,為之不斷嘆息之際。

一個讓他絕對沒想到,也絕對不該來的人,來醫院看望他了。

那就是廠裡去年退休的鄒師傅。

這個人是和蔣師傅同時進廠的,但他們彼此知道對方,卻是從打小學藝就開始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同行相輕,同業競爭。

蔣三昌是“蔣家門”的直系後人,那鄒師傅卻是“汪家門”的親傳大弟子。

這兩派的料器製作技術各有千秋,孰高孰低一直難有定論。

想當年,他們倆進廠之前,因為師承就誰都不服誰。

比著做料活兒,也在賣價上爭風頭,彼此是在東安市場售賣料器的死對頭。

進廠之後,他們這種師門恩怨又帶到了工作上。

在生產技術和收徒的方法上,也彼此針鋒相對。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的矛盾是骨子裡的,就是屬於那種“既生瑜何生亮”的關係,已經明爭暗鬥了半輩子。

這麼些年來,他們基本上就沒有迎面相遇而太平無事的時候。

所以說,誰來,也不該是鄒師傅來。

自然的,這個時候蔣師傅可不認為鄒師傅會是單純的好意,本能的就做出防備警惕的樣子,以一副冷麵孔相對。

“你來幹什麼?看我的笑話?”

面對蔣師傅不客氣的冷遇,鄒師傅卻顯然預料到了。

他大度的笑笑,竟然搬了把凳子坐在了蔣師傅的床邊,以前所未有的和善的面孔相對。

“看你的笑話?那不等於看我自己的笑話。

你以為我還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啊。

現在咱們廠,就嫌棄老的舊的擋道的,說丟就丟,說扔就扔,為了換錢把什麼都不當回事了。

我比你還老,也是比你更早被扔出廠門的。

咱倆,誰要笑話誰,那才是個笑話呢.”

沒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啊。

鄒師傅就這麼幾句話,一下觸動了蔣師傅的心。

不但讓他再難裝作冷漠,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反而有一種想要想對方說說心裡話,好好聊聊自己苦楚的衝動。

“那你也比我強,至少你不像我,有這麼個混賬兒子.”

鄒師傅居然伸手拍了拍蔣師傅的肩膀。

“其實都一樣,我教徒弟也沒藏著掖著,同樣是用心血澆灌的苗兒。

眼下那幾個小子,也都把手藝扔了。

我們都是後繼無人。

說是不傷心,可我比起你來,又能好到哪兒去?無非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事情就是這麼奇,從來說話辦事都是互相頂著來的兩個人。

如今竟然是至交好友一樣,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然互相勸解寬慰上了。

是那麼的和睦,那麼的默契,好像本應如此似的。

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兒。

過了半晌,蔣師傅突然醒過味來,感到了一種無法置信的蹊蹺。

“哎,老鄒,你這麼順著我的話說,我還真彆扭。

你都不像你了。

我說,大年下的你不在家裡過年,跑醫院看我。

你到底幹什麼來了?肯定有要緊事吧?要不說清楚了,我怕是今天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果然,他想的沒錯,這麼一說,鄒師傅就笑了。

而且馬上從包裡掏出一沓子照片遞了過來。

“來,先看看這個再說.”

蔣師傅沒接照片,先去找老花鏡。

畢竟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等到戴上了眼睛,就著光才開始看。

這一看可不要緊,他可有點吃味兒了。

敢情這些照片上全是極其壯觀的大型料器盆景。

葫蘆、蟠桃、石榴……每一株可都是果實累累,花葉繁茂,光潔圓潤,華美非常。

而且內行一看,就知道是老鄒親自上手的活兒。

料器葉子的質感非常生動,這就是汪家門所擅長的技術。

但最難得的,是這些料器盆景的造型很美,不是一般的制式,遠超京城料器廠的水平。

哪怕當年廠裡鼎盛的時候,也沒幾個老師傅能比得上。

蔣師傅自忖,他自己的作品,也就是精心創作的《木蘭花》,在造型水平上能大致相當。

但要讓他一個人做出照片上這麼多,件件精美,他也自嘆不如。

所以他還誤會了,以為這是鄒師傅顯擺來了。

打定了主意就是要不說好,不能讓老對頭在他的面前得意。

然而他雖然有心想裝冷淡,甚至打算要雞蛋裡挑骨頭,卻不留神下一眼看到了料器葡萄的照片。

葡萄上的那層霜,可是除了“葡萄常”,天底下再無旁人能做出來的。

這下他就沒繃住,情不自禁的驚撥出來。

“哎哎……這……這是葡萄常啊!你居然和常家的人一起幹了?那……這些到底算你的東西?還是常家的?這些東西算是御琉璃?還是民間耍貨啊?”

“瞧你這話說的。

算誰的啊?算誰的都可以。

難到這點虛名還重要嗎?”

至此,鄒師傅終於開始表露他真正的來意了。

“老夥計,不要再抱有門戶之見了。

你想想咱們現在都落到什麼地步了。

御琉璃還是民間手藝?有什麼區別?還不是得看活兒好不好。

說句不好聽的。

趙家門和岳家門已經人亡藝絕了。

你蔣家門,我汪家門,如今也是命懸一線。

如果再不想想辦法,等咱倆再一閉眼,恐怕也就和他們是同樣的下場。

到此為止了.”

“反過來,只要東西好,才是真的好啊。

哪怕人沒了,那也是可以讓人看了就愛,永遠留傳下去的。

你看看這些照片上的東西,造型美吧?不瞞你,這不是我的本事,而是工藝美院和國家美院雕塑系的教授給出的樣子。

我的料器葉子搭配上了葡萄常的葡萄、葫蘆。

這才叫相得益彰。

這要再加上你那能藏香味的花蕾花形呢?真要是咱們合在一起,集眾人所長,做出來的才是真正足以傳世的好東西啊.”

“乾脆我這麼跟你說吧,我來就是想請你出山,也來我們這個小作坊乾的。

其實從我去年答應退休起,我就算在這兒上班了。

地兒雖然小,只是個街道開的生產社,可好在不愁銷路,而且人家只要精品。

你看看,我做的可都是這麼大型的料器,光料棍兒的成本就不下一千塊。

隨便做,人家說了只要好,不怕慢,這多過癮啊!”

“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樣,肯定是離不開吹料這個活兒的。

閒著手就癢癢。

既然現在咱們廠把傳統料器手藝當破爛了,那何必再一棵樹上吊死呢。

天底下還是有人識貨的。

廠裡不尊重咱們的手藝,人家尊重。

而且人家還要招人,擴建成廠呢.”

“我是這麼想的,咱們倆鬧了一輩子意氣,也沒一起合作過什麼東西。

如今這就算是個機會。

我很想看看,咱們蔣、汪兩門通力合作,最後能鼓搗出什麼樣的料器來.”

“當然,你的水平比我高。

這點我承認,咱們倆合作,你怕是會覺得有點吃虧。

這樣,只要你肯去,做出來的東西全算你名下,我沒意見。

待遇上,我也能保證你的不會低於我。

我只求對得起自己這份手藝就行。

能留下點真正的精彩,才不負我學的這門手藝啊.”

“怎麼樣,老蔣,你願不願意不計舊惡,跟我一起去呢?就算你成全我一把。

說真的,像你這身本事要不好好用用,太可惜了。

你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誰讓你是料器行裡百年不遇的天才呢,你真是這一行的活寶貝啊……”“舊惡?我……我還是寶貝?”

蔣師傅瞪大了眼睛,那是相當激動啊。

“瞧你這話說的,是您成全了我啊。

我們之間有什麼舊惡啊?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

鄒師傅,就衝你今天這席話。

我就後悔啊,後悔為什麼自己眼界那麼小,心胸那麼窄巴,為了意氣之爭跟你鬧了半輩子。

我們真應該是朋友才對啊!就衝你這話,我都願意白乾,不給錢都行啊.”

說著,他在床上一歪,倒在了床頭上,開始抽抽搭搭的哭起來。

老淚縱橫,傾瀉而下不為別的,而是因為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用處。

尤其是他這一生中所獲得的最高的評價,獲得的最大的尊敬,居然來自於多半生被自己視為對手的人。

這還真是“絕路逢生”啊。

誰能說,人和人的緣分不奇妙呢?“蔣師傅,別這樣啦。

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啊。

沒別的,我這麼急著茬找你來,就是怕你想不開,氣出個好歹,或是把不痛快再帶到明年去。

好好養病,你得保重身體,趕緊出院。

來年,咱們可就吊著膀子一塊幹了。

等我們倆做出讓人拍案叫絕的東西,我還要跟你一起喝酒呢”但鄒師傅的勸慰全然無效,反倒他越是這麼勸,蔣師傅越發慚愧起來。

為兩個人數十年來從沒有想過要化解開的芥蒂和矛盾,感到實在不值。

所以晚上六點多鐘的時候,蔣師傅的老伴兒帶著孫子一起來送飯的時候,就看到了有生以來最為詭異,最不可思議的情景。

在友誼醫院的病房裡,蔣師傅和他厭惡了半輩子的人,居然親善的坐在一起,握手言歡。

他們喝著熱茶,抽著煙,聊得相當投機。

見到她們來送飯,還對待最好的知己一樣的把家人介紹給對方認識,甚至讓鄒師傅也乾脆留下一起吃。

鄒師傅婉拒多次才算作罷,走的時候,倆人又約好了初二見面。

蔣師傅的老伴簡直都不認識自己的丈夫了。

只感到一種邏輯上的混亂與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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