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對於礦石質熔鍊成的有色半透明材料,經加工製成的飾物,一般都稱之為“玻璃”或“琉璃”。

“料器”一詞,是京城最先在本行業裡通行開的。

不用“玻璃”或“琉璃”主要原因有三點。

一是為避“流離”、“破離”的諧音。

二是為了區別於建築中使用的琉璃和近代透明的玻璃。

三是從製作技巧上論,料器一般體積俏小,主要用於室內或案頭陳設,以及佩飾等。

做工更是尤為細膩,屬於人造珠寶和人造寶石範疇。

與建築琉璃和工業玻璃相比,藝術品位無疑要高得多。

所以“料器”,也就成了以玻璃料條加工製成品的簡化詞。

後來沿襲下來並普及全國,以至成了自制玻璃器的同義詞,也就成了手工藝品的一個行當。

京城料器的歷史遠可追溯到元代,不過,興盛卻是到了清代時候的事兒。

主要原因是因為清代輿服制度用料珠極多。

而且從康熙朝起,國人便有了吸鼻咽的習慣,需要製作大量的鼻菸壺。

這兩項都大大刺激了料器生產。

當年的御廠就設在海王村,也就是今天的琉璃廠,時稱“御琉璃”或“宮料”。

到了乾隆年,最有名的料器出自御廠一姓胡總監之手。

凡經他手燒製的料器花瓶、鼻菸壺、盤、碗,都標有“乾隆年制”款識,一直為後人所尊崇。

因人們只知其姓“胡”,“胡”字拆開為“古”、“月”兩字,為此稱其製品為“古月軒”製品。

這麼說吧,反正在清朝時,京城的料器的品種主要就是料珠、套料鼻菸壺、古月軒、以及婦女所用的各種簪環、戒指、紐扣、首飾等,其他品類還沒有涉及。

直至清末光緒年,才漸漸出現了各式的料器花臺、瓶、碟、燈等生活實用物品。

辛亥革命後的1930年,京城終於有了本地自產的料棍。

自此,料器的價格因為製作原料破除了“廣料”和“日料”的壟斷,逐漸降低下來,變得越來越親民。

於是不但出現了料鳥和料獸的品種,連料花和料果也發展起來。

京城人開始仿效過去宮廷擺放珠寶玉石盆景的做法,也在家中擺放料器花卉盆景和料器蔬果,以顯富貴榮華。

甚至由此引起流行風潮,料花和料果一時成為富戶殷實人家必不可少的陪嫁之物。

至於寧衛民初次感受到料器的美,那還是託了他師父的福氣。

因為頭些年,康術德被街道退賠歸還的東西里,就有兩個儲存完好的料器花卉盆景,和一個料器玉米鎮紙。

寧衛民當時看見,就忍不住驚歎,這幾樣東西如此晶瑩剔透,惟妙惟肖。

近似於真實,卻遠比真實更美。

再聽老爺子說,那都是過去在東安市場內的東記珠花店買的,總價大概是十二塊大洋。

寧衛民就更驚訝這種玩意的價效比之高。

要知道,這樣的料器雖也不是當年一般老百姓可問津的。

但別忘了,按這個價碼,上百盆的料器盆景也換不了一盆珠寶玉石盆景啊。

偏偏兩者在視覺效果上的差距卻沒那麼大。

確實,比起以翡翠、黃金等製出小樹的造型,上面滿綴美玉、瑪瑙、珍珠等攢就的花朵,配著碧玉雕琢的綠葉,立在琺琅彩盆裡的宮廷珠寶玉石盆景。

民間的料器盆景無疑顯得素淨了許多。

遠沒有那麼顏色多變,珠光寶氣,璀璨無倫。

可是玻璃的流光和通透性都很好,做出來的花卉一樣光澤亮麗,冰肌玉骨。

所以說,料器幾乎可以媲美寶石的魅力,同樣具有富貴嫻雅的氣象,屬於文明的頂峰才會具有的藝術品位。

也正是因此,寧衛民才會動了以大勝小的心思,決心要弄上一批料器花,料器果來鎮堂。

打算就依靠傳統工藝美術的精妙技巧,大型盆景的壯麗氣派,來壓過聽鸝館和北海仿膳的珠寶玉器盆景去。

他的具體的想法是,根據工藝美術花果題材的習慣,以佛手、葫蘆、石榴、蟠桃、葡萄等蘊意吉祥的象徵標誌為主題,每一樣都要給飯莊弄上一對一人高的大盆景。

再不濟也得這五種花果樹一樣一個。

此外,再弄點按實物比例來的料果,什麼瓜果梨桃擺成一個果籃。

什麼黃瓜、扁豆、茄子、白菜的,擺成一個菜籃。

再弄點紅棗、栗子、花生、瓜子之類的當點綴。

然後把這些都在迎賓的檯面上擺在一起,那是多麼的吉利,多顯豐美啊。

顯而易見,用這些料器來為餐廳招攬客人,可比三十年後,餐廳慣以給客人展示那些pvc模擬菜高檔多了啊!別說保準兒大多數人都沒見過,第一眼一定會產生極為震撼吃驚的感受。

就是連他自己,光想想都興奮莫名。

於是為此,在拜訪了宮燈廠之後,沒過幾天,寧衛民和喬萬林才會一起又來到了龍潭湖邊上的京城料器廠。

應該說,由於已經聯絡過了好幾家的工藝美術行業的工廠。

他們對於此行能在料器廠順利達到目的,是挺有把握的。

不為別的,整個工藝美術行業的處境應該都差不多,京城料器廠大概也免不了被外貿欺負。

那當然就會熱情相待,極其歡迎他們的到訪。

唯一不穩定的因素,其實倒是寧衛民個人,總愛大撒巴掌,衝動消費的問題。

於是喬萬林就提前給寧衛民打了預防針,再三囑咐,要他千萬千萬別再胡來了。

即使真管不住自己,怎麼也得先談好正事才行。

可萬萬沒想到世事無絕對啊,人家料器廠還真就是一個相當特殊的存在。

居然是整個工藝美術行業裡混得風生水起,極為滋潤的一個企業。

他們二人一到了人家廠裡,當時就被上萬平米的生產規模震住了。

而人家壓根就不拿他們當回事,廠長和書記全沒露面。

僅僅一個業務科科長接待的他們,而且對他們的需求相當為難,一看就是當成麻煩了。

於是原本穩拿把攥的計劃,也就出了問題。

這又是什麼道理呢?敢情玻璃製品這種東西,不同於其他工藝美術製品。

因為用料純粹,是一種非常便於和工業生產結合在一起的產品。

別看外貿照樣也壓料器廠的價兒,照樣不講理欺壓。

可料器廠在民用商品上找到了突破口,比如生產髮卡,頭面珠花啊,實用燈具,鑰匙扣什麼的,大部分可以內銷,壓根就沒指望外貿。

而且還在技改方面獲得了較大的突破。

從1966年開始,京城料器廠就開始在料器生產中試用模具。

1968年研製成功煤氣與模具的結合,從此使以手工製作的仿玉獸和仿玉人物能夠進行半模具化生產,一般工人也能製作五六斤重的產品。

還能仿製出如碧玉、墨玉、白玉、青玉、翡翠、孔雀石、紅瑪瑙等各種天然玉石的顏色。

同時在提高質量、降低成本等方面也不斷有所進步。

像把髮卡的銅託改用鋁製,從此輕便不生鏽。

背上添了齒兒,使佩戴時不易脫落。

串珠的皮線改用機制南皮線,降低了成本。

頭面珠花、珠鳳,有制珠、退珠、選珠、串工、攢工工序。

每支原成本兩塊八毛錢,降低到一塊一毛錢。

目前甚至在研發能模仿琥珀顏色的有機玻璃……總而言之,京城料器廠在走低端路線,生產實用商品的探索上,獲得了較大的成功。

已經把原本單純吃手藝,工序複雜的生產模式拋棄了,轉變為具有一定規模的現代化生產的工業工廠。

人家現在別說根本不指望外貿吃飯,就是他們產出的這些低端商品,要透過外貿賣出去,也能賺到錢呢。

正是為此,京城料器廠算是吃著工業化的甜頭了。

心思全放在怎麼提高產能和進一步降低成本上。

對於採用傳統技法,費心費力製作大型的高檔料器盆景,人家根本不感興趣。

於是乎當寧衛民詢問定做盆景的價格和時間,那個科長乾脆就搖頭拒絕了,直接說接不了。

理由是本來能做這種活兒的老師傅就不多,還得完成上面交代的政治任務和出口任務,所以只有抱歉了。

頂多了,可以帶他們去廠裡的小賣部看看,就像參觀的外賓一樣,趕上什麼盆景才能買什麼盆景。

至於庫房,根本就沒必要進。

因為庫裡壓根就沒有寧衛民所需要的那些傳統題材高檔商品的存貨,都用來放流水線下來的商品了。

這樣最終,寧衛民和喬萬林也只能是在京城料器廠買了些少量的傳統題材商品而已。

包括一個料器白菜,兩三根的料器黃瓜和玉米,幾個料器橘子,蟠桃和蘋果。

還有八盆不過五十公分高的花卉盆景,這就是全部了。

要說漂亮是真漂亮,價格也不貴,總共也沒花一千五。

可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更沒想到的是,最後臨別時,還因為一點小事,彼此鬧得挺不愉快的。

其實什麼都不為,只是因為喬萬林突然想起了“葡萄常”,順便問了一句。

結果這位業務科的科長一下就把臉耷拉了。

直接告訴他們,“葡萄常”就是民間手工藝,那是“耍貨”,哄孩子的東西。

他們廠是真正的“宮料”,由過去的宮廷工藝發展而來,壓根不是一回事。

而且特別鄭重的宣告,“葡萄常”從來就和他們京城料器廠沒任何的關係。

要找“葡萄常”啊,他們只能去街道廠去找。

好嘛,那叫一傲慢啊!話裡話外也是夠噎人的!弄得寧衛民和喬萬林完全莫名其妙,就被嚴辭教訓了一頓。

最後這位大科長更是一甩胳膊,連送都沒送他們,徑自去接“緊急電話”去了。

得,合著把他們給幹晾了。

等坐上汽車出了廠門,寧衛民和喬萬林他們倆還合計這事呢。

喬萬林氣憤填膺的說。

“難不成這科長跟‘葡萄常’有仇不成?人家刨他們家祖墳了?連問一聲,都這麼大反應?”

寧衛民在心裡掂量了掂量,倒是摸著點脈絡。

“我覺著吧,這‘葡萄常’要是真有名的話,那備不住就老有人去料器廠打聽。

弄不好這主兒啊,是被人問得多了,煩了.”

“另外,也你聽聽他剛才那話,還民間耍貨呢?他們倒是自詡宮廷藝術,真是把自己挺當回事。

可幹嘛又放棄不顧了呢?如今就他們廠批次生產的破玩意,醜的我都沒法看.”

“居然把鳥做成雞,把馬做得像駱駝,還花無正形,怎麼做怎麼行?狗屁!咱們買回來這些老藝人純手工的東西,怎麼這麼規範漂亮?”

“所以說呢,要是民間耍貨比他們廠出的東西強,他們心裡難受不難受,會不會覺得丟人?”

哎,還別說,同行相輕。

這倒是可能的。

喬萬林也不覺點頭,很是贊成。

但他又有點發愁,下面該怎麼辦呢?是應該徹底放棄?還是去旁邊的玉器廠去看看玉石盆景?便宜買不著了,那就換貴的唄……沒想到寧衛民對他給出的選項哪個都不選,理由也說得很明白。

一,就這麼放棄不是他風格。

而且也沒更好的替代品了。

二,玉器廠就不用去了。

因為寧衛民師父康術德就在那廠子看大門,價錢早就摸過了,差距太大。

一個和他們今天弄回來的料器盆景同樣大小珠寶玉石盆景,出廠價就得萬把塊錢。

買上四五個,就得好幾萬啊。

太奢了!所以啊,最靠譜的辦法,就是想辦法找著“葡萄常”。

哪怕人家只做葡萄一種料器,那也行啊。

真要是街道小廠倒好了,那價格肯定實惠。

就這樣,喬萬林開始透過各種渠道打聽“葡萄常”的下落。

還別說,服務局的渠道就是訊息靈通,很快就得著準信兒了。

但是這個訊息可不怎麼樣,大大出乎倆人的意料。

敢情這“葡萄常”早就不幹了,這門手藝也面臨著失傳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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