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這樣可是了我一軍。

讓我說什麼好呢!”

“張大勺”嘆著氣,閉上眼睛,情不自禁的發出了感慨。

“你這小子呀,自打租了我的房,就對我一百一的敬著。

當初答應我的事兒不但都做到了,逢年過節你還淨送東西過來。

勞你惦記啦,這些我可都記在心裡呢.”

“何況一個手藝人圖什麼?無非就是憑手藝安身立命,掙出份體面來。

用老話講,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

帝王不用,賣與識家,識家不用,仗義行俠。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學以致用啊.”

“想想也是,我已經這把子歲數了,也許沒幾年就去爬八寶山的煙囪去了。

與其讓一生所學的東西跟我一起灰飛煙滅,那還不如儘量幫幫你,也算是留下點什麼。

既然你不嫌棄我,要做的又是對國家有益的正經事。

那我總得對得起你才行。

就不在你面前裝什麼小麵人兒了.”

“咱們開啟天窗說亮話,一輩子我都沒混出個名堂來,可這並不是我的本事不濟。

雖然我不能去給你上灶掌勺,可對於宮廷御膳,我還真有點兒發言權,知道得比旁人多一些。

你要願意聽,我就來說道說道,盡我所能給你出出主意……”“張大勺”的語氣帶出了人生暮色的蒼涼,透著一股子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滋味兒來。

然而寧衛民一聽,卻是十分激動啊,這還有不高興的。

於是又是深鞠一躬啊,嘴裡說著“謝謝您”,趕緊上前給“張大勺”把茶杯斟滿。

就這樣,“張大勺”終於拉開了話匣子,為寧衛民指點迷津。

“當年皇上吃的飯菜,估計人人都會好奇。

可真正瞭解的人實在不多。

我首先就得告訴你,如今就沒有正經的御膳了。

你別看北海仿膳和頤和園的聽鸝館辦的挺熱鬧,他們還真不正宗。

要勉強說,也就一半一半兒,味兒事兒吧.”

(注:味兒事兒,不怎麼樣的事兒)好傢伙,這乍一開口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儘管早就在心裡斷定了,“張大勺”絕非凡人。

可耳聽這麼兩處眾所周知,鼎鼎大名的宮廷菜居然讓他給隨口貶得這麼低!寧衛民也照樣驚訝無比啊。

於是一聲“啊……”就沒忍住,脫口而出。

不過他做如此反應,反倒正是老爺子要的效果。

“張大勺”壽眉一挑,還談興大增了。

“你別叫喚,我不是狂妄胡說。

那北海仿膳民國十四年(1925年)成立的時候,廚師確實都是御廚,可不叫飯莊,只是茶社。

主要經營品種也是宮廷糕點小吃,肉末燒餅、小窩頭、豌豆黃,艾窩窩什麼的。

炒菜並不多,而且是後來慢慢添置的。

你知道其中的原因是為什麼嗎?”

這寧衛民哪兒知道去啊?隨著他懵懂的搖搖腦袋。

“張大勺”嘴角露出早知如此的笑意。

“那是因為宮廷膳房的架構太大了,這些御廚,除了‘抓抄王’算是個能上灶耍幾下炒勺的主兒,其他人不是乾菜庫的,就是幹茶膳房的,大概連炒勺都沒摸過。

也就會做點這個。

再加上宮廷膳房的運作模式,要想維持也太耗錢了。

哪怕是京城最大的飯莊也做不到有樣學樣。

那你想想,他們即便掛仿膳的牌子。

菜色又有幾分真啊?”

“真正的宮廷膳房有多大啊?我告訴你,那是統稱為‘御茶膳房’,囊括了食品、飲品從儲藏到製作、盛放、收納等全部的龐大機構。

素有‘膳房四十八處’的說法。

宮裡宮外從業者最多時有上萬人。

光宮裡下一級的分支就有茶房、清茶房、外膳房、內膳房、收鮮處、買辦處、檔處、庫房八處.”

“再往下面就更多更細了,咱們別的且不提,就單說給皇上、皇后、皇太后供飲食的內膳房,也叫御膳房。

就又分為重華宮御膳房、齋宮膳房、壽膳房、茶膳房、養心殿御膳房五處.”

“其中養心殿御膳房這“天字第一號膳房”當然最重要,廚役差不多四百人。

又分為葷局、素局、飯局、掛爐局、點心局五局。

另外還有從宮外外傳廚師進宮做菜的野意局,也叫包活局.”

“而五局之內又分成了若干門類。

比如,葷菜局的‘紅案’,就設有炒、燜、煎、熘、燴、烹、炸、熬、汆、燉等。

廚師負責炒,就單管炒,其它活兒如燜、煎、熬、汆、燉他不管,分工極細.”

“至於另一個關鍵問題,宮廷的食物又打哪兒來呢?我再告訴你,除了有一部分日常所需的東西得在京城就地採買。

每個地方都有向宮廷進貢的義務。

這就是‘貢差’,進貢的是食物,那就叫‘膳項’。

合稱為‘貢差膳項’.”

“可以說一年四季,貢差膳項的車隊絡繹不絕的進入紫禁城啊。

從米麵果蔬到奶酒糖茶,從油鹽醬醋到雞鴨魚肉,各種各項,定額定量,計數浩繁.”

“要知道,宮廷膳食的用料,雖然表面上看與普通百姓並無多大區別,無非米麵肉菜。

可其實不然,真正的差距大了去了。

比如說白麵,宮裡吃的叫‘飛羅面’,每年新麥下場,細磨細羅,一般老百姓入口的面,也就磨兩遍。

而飛羅面要磨六遍,微風過處,麵粉如塵飛白雪.”

“全國很多地方都要給宮裡進貢飛羅面,其中以山西臨汾的最好。

而鹿尾、鹿舌、鹿盤腸來自遼寧。

油炸白肚鱒魚肉丁、鈴鐺麥(蕎麥)、稗子米來自吉林。

海帶、紫菜、蓮子來自山東。

南華菰、檳榔、豆蔻來自廣東。

冰糖、紅橘、福橙來自福州。

還有江蘇的糟油、河南的油菜、浙江的蜜棗、令同的銀耳等,都曾經是定期定時向京城運送的貢品.”

“別看江南的鰣魚價比黃金,在老年間,每年春天第一網鰣魚必定要送去宮廷。

鰣魚打撈上來後,用冰船和快馬分水、旱兩路運抵京城。

鎮江到京城約三千里路程,限定二十二個時辰(44小時)送到。

宮廷早巳做好烹製準備,鰣魚一到,即刻烹飪。

為爭取時間,送魚人在途中馬歇人不歇,只准許吃雞蛋充飢。

你能想象得出,這是個什麼光景嗎?”

“所以說啊,論人手,人手不足。

論食材原料,原料又不對。

那你來說,這樣的仿膳那可不就是仿的嗎?和真的相差太多了。

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接近真實的宮廷飲食啊。

我說一半一半都算是客氣的了……”行家一出口就知有沒有。

就憑這一席話,寧衛民心中那是由衷的驚喜。

他萬萬沒想到啊,自己的運氣就這麼好,今天居然誤打誤撞,碰見真佛了。

坦白說,雖然不免有些詫異,這老爺子怎麼就知道這麼詳細。

但他此刻更在乎的是,篤定了老爺子的下文必定含金量極高啊。

於是精神抖擻,正襟危坐,絕不肯輕易錯過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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