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對於正在驪山溫泉宮,例行調養的太子李弘而言,這個結果就有些出人意料了;事實上,作為這次卑路斯復國之行的主要幕後推手,他未想裴行儉光靠一支偏師,就在安西做到這種程度。

而他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些暗示和鼓勵;派人對民間的胡商巨賈群體曉以利害和動之以利;號召此輩予以資助、支援或是參與其中;以及以裴妃的名義與之敘親,籍此轉送幾幅繪製好的地形圖而已。

要知道作為中原歷代政權的老對手,安西都護府境內的西突厥十姓,雖然只是太宗朝時東、西突厥相繼潰滅的殘餘;在西域重新繁衍生息而成的區域性勢力,但好歹也是號稱十數萬帳、控弦數萬。

前代可汗更是受過大唐的冊封和羈縻,並前來朝貢的一代人物。就這麼被數千唐軍,外加一些助戰的義從、會同有限的地方駐軍和藩屬兵馬,就輕易犁庭掃穴了。可見昔日突厥已衰微到何等地步。

雖然,在安西道北庭的廣袤地域間,依舊還會有新誕生或是外來遷徙的遊牧部落,填補上隔壁、荒漠和草原、綠洲上的空白;或是成為新的威脅和內患,但最少也能換得數年到十數年的相對太平。

而這個多出來的視窗期,對於吐蕃和大唐西北之間的力量對比,就有著此消彼長的重要加成。根據後世的歷史文書記載,在此之前爆發的第一次大非川之戰,幾乎動用了新生不久吐蕃的舉國之力。

雖然,依靠熟悉地理和兵力優勢,最終獲得了勝利,但對吐蕃大相論陵欽領下的吐蕃國,未嘗也不是一次慘勝。因為在這一戰之後,原本吐蕃用來長期維持和佔據西域的兵力,都被這一戰抽空了。

才有了前年的于闐國王尉遲伏闍雄,乘機舉兵殺死吐蕃派遣的押藩使;在西域帶頭前來朝貢大唐,並將唐軍重新引入西域,一舉光復安西四鎮的重要轉折和歷史事件;但吐蕃也拉攏西突厥為牽制。

因此,這次吐蕃對河湟四州的進攻,最終無果而退;也未嘗不是因為失去西域方面,來自西突厥十姓的牽制;而獨力難支只能暫且放棄之故。但這輪試探若能得手,那下次就是更大規模的侵攻了。

比如在另一條歷史線上,秋高馬肥的八月份;從隴南再次入寇的吐蕃軍;直接擊破了疊州的密恭、丹嶺二縣,飽掠牛馬丁口而去。為此,高宗既定的封禪中嶽嵩山之行都被迫取消。

然後在一年兩寇之下的痛定思痛,最終演變成為兩年後,大唐針對吐蕃的報復性進攻;也就是第二次大非川之戰的根源所在。不過在這個時空,似乎一切都被加速了,針對吐蕃的進攻也迫在眉睫。

“想不到啊,真的想不到。”剛剛泡完藥浴而略顯血色的太子李弘,免冠披髮穿著寬適的紫藤紋緞花錦袍,目光灼然的看著新呈送的一大片沙盤地形:“區區一個偏遠蠻夷,竟然會成為累世邊患?”

“那是因為,大唐一直重視的對手,都是歷代邊患的草原各部,並且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對策和方略。”端坐在沙盤邊緣的江畋,習慣性的舔著爪子道:“自然會忽略了這種完全不同的新版本。”

“吐蕃王姓本是高原深處,長期與世隔絕、遠離王化的一個小族;機緣巧合之下走出雅壟之地群山,又以小博大的鯨吞了諸多強鄰大部,所仰賴的就是崇尚武功,一直進取、永不停歇的學習能力。”

“所以,當他們遇到了相雄,就學相雄,遇到蘇毗就學習蘇毗,吞併了吐谷渾,就學會吐谷渾人的風俗制度;以保留部分原有統治階層的代價,不斷逆向同化成為彼輩,以征戰擴張的利益來維繫。”

“直到太宗年間與大唐發生接觸。也毫不猶豫的籍以求娶文成公主之故,大量獲得中土的典籍和工匠;進一步的建章改制,以為壯大對內鎮壓和對外擴張的實力;也不可不免要與大唐的衝突交惡。”

“這是由吐蕃當初崛起太快,而治下吞併的各族林立,不同地區的風俗制度差異過大,先天根基不足所決定的結果。因此,在吐蕃每一次謀和與親善的背後,都代表著早晚更大規模的入侵和決戰;”

“也唯有不斷衝出地形險惡、環境艱難的高原之地,才能從相對溫暖富饒的低地、平野,獲得更多人口和戰利品,來滿足窮兵黷武治下的內部需求;以收買和彌合被驅使征戰的各族貴人之間矛盾;”

“這也是吐蕃和大唐,永遠不可調的矛盾根源所在。但是,相比歷代那些旋起旋滅的草原強權,吐蕃天然擁有高原的地利之便;令他們總能居高侵掠河隴,但擊敗之後,大唐也很難將其犁庭掃穴。”

“因為高原的地勢,實在是太過艱難和險惡了;不但沿途土地貧瘠、人口稀絕;很難獲得充足的補給,需得從後方維持漫長而龐大的輸送糧道;而從低向高仰攻一處處群山中的寨壘也是艱難異常。”

“就算在一戰或是數戰中,成功殲滅了其大量有生力量;但只要吐蕃人一路收縮,唐軍也很難能夠勞師遠征,其生聚的根本之地;一旦令其休養生息數載、十數載;又有了捲土重來的實力和本錢。”

“這麼說,興兵大舉進攻吐蕃腹地,的確是得不償失的結果了。”太子李弘聽到這裡,也仔細端詳著代表青藏高原地勢的沙盤,而輕輕點頭道:“更何況,還有地理、氣候,補給不濟的嚴重削弱。”

“再加上吐蕃盡起舉國之兵相抗;正所謂是天時地利人和,大都不在我方;數年前薛總管的大非川之敗,果然是輸的不冤啊!那數年後的第二次大非川之敗,又有什麼樣的內情和變數,還請指教?”

“第二次大非川之敗的起源,則更多是出於朝堂內鬥之下的人禍;”江畋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太子李弘道:“初次戰敗,還可以說是大將郭待封不悉地理,輕兵冒進導致的連鎖反應。”

“但第二次的失利,則是源自於坐視觀望、按兵不救,以致喪師的主帥,當時官拜鄯州都督、洮河道大總管的當朝宰相李敬玄了。”太子李弘聞言,卻不由輕輕呀聲:“怎會是他,吏部李尚書麼?”

要知道,以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的李敬玄;同樣也是當初高宗指定,輔佐太子監國的四相之一。雖然不算是特別親近的一位,但也還算彼此相熟;太子李弘也很難想象,不善軍略的他會領兵。

“主要是因為與另一位重臣,劉仁軌素來政見不合和多有交惡之故。”江畋這才輕描淡寫道:“再加上他主掌吏部多年,又和趙郡李氏聯宗,前後三任妻子都出身山東士族,因此在朝中勢力極大。”

“實際上已經犯了君父的忌諱和心病了,因此,當遼東軍前奉命回朝的劉仁軌,藉著備戰吐蕃之際,極力推薦他出鎮鄯州迎擊吐蕃時;也順勢得到了今上的准許。雖他力辭而不能拒,不得已到任。”

“……”聽到這裡,太子李弘卻突然有些失聲,而後才怔怔道:“父皇自有縱橫方略,發於朝堂的深謀遠慮;孤身為兒臣固然無法置評;但這因此再度橫死在大非川的萬千將士,卻是何其無辜啊!”

“孤若不知也就罷了,但已知其中干係,又怎能坐視不理呢!”然後他略顯茫然的表情,又變得堅毅起來;轉身對著江畋誠然拱手道:“相比狸生早知道這一節了,是否又有所解決和對應之道呢?”

“其實,殿下是當局者迷,若論其中的微妙變化,早已經發生了。”江畋這才抬起爪子示意他稍安勿躁:“至少新羅尚未降服,劉仁軌身負其責,短時之內不可能回到朝堂,也難以舉薦領兵之選。”

“更何況,當下東都對吐蕃用兵在即,眾將雲集之下也不會輕易用一個,不擅軍略、難以服眾的李堂老;來統轄全域性了。就算最終他還是不免上位,難道身為佐副的劉工部、王將軍也無能為力麼?”

“更何況無論是當下軍中效力的副將契力何必,還是中郎將黑齒常之,都是當世難得的悍將;得其一足以挽回一路的局面,若是二者能夠齊心協力、竭盡所能,未嘗沒在關鍵時刻反敗為勝的機會。”

“關鍵,還是看殿下本身,願意在其中承當多少風險和干係,又願意為改變原定的結局,而參與和干涉到什麼程度呢?”江畋說到這裡,眼神幽幽的看著他道:“畢竟歷史正在改變,未來也更加莫測。”

“殿下此時還活著,就是全天下最大的一個變數啊!更別說,那些因為殿下的一念一言,就徹底改變了命運和未來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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