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被驚擾未眠了一整夜的守軍,終於迎來了天明之後。

身為康州碩果僅存的扶桑大藩藩主,實力派土生諸侯名族,領地橫跨(陸)奧州、(出)羽州兩州,的南路總大將斯波間須,也走上牆頭。

可以說,德明王憑藉一己之力,將即將捲入大規模內亂的扶桑諸侯,給從南北對立、東西分裂的前沿,給強行拉了回來。

但是與此同時的是,作為拉攏這些強力大名藩主的代價,同樣也是不菲。

因此,哪怕是參與了這次跨海之徵的扶桑諸侯藩家,同樣也是分作諸多個派系。

有的是平城京王家的分支和鐵桿附庸、世臣出身;有的則是被王室許諾的巨大利益所勸誘;也有的是被強令徵發……

因此到了海東之地後,自然依照與王下大將軍府的親疏遠近,有著三六九等的待遇差別。

而斯波間須所在的藩邸,乃是地廣人稀、野人遍佈的遠僻之所,統治著吃苦耐勞的陸奧百姓和出羽山民。

因此,他是大唐渡來王室的護從大軍面前,抵抗到最後的土生勢力殘餘之一。

最後因為地方苦寒、民窮貧瘠,勞師動眾卻缺乏斬獲;這才得以臣服平城京新主為代價,保全了姓氏家門的傳承不絕。

所以,哪怕他是與新王室關係疏遠,而被視為鄉下野人一般的遠地藩主;在舉扶桑之地掀起的大勢所趨之下,也不得不在自己藩邸,七拼八湊出一萬人馬,親自率領參與了這一次的跨海大征伐。

但他的運氣無疑是受到上天眷顧的;作為安排第二批出發的後援;運載斯波家奧羽藩兵的船隊遇到了風暴。

包括斯波間須在內的大半數人馬,都被吹到了靠近耽羅島的海岸邊,僥倖撿回條姓命。

然而,等他率部從擱淺的海船上登岸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海東之國的康州境內,作為五小京之一的南端金海京,赫然就在數十里之外;接下來就是他一鼓作氣奪取疏於防備金海京的高光時刻。

作為在扶桑列島當中,速來苦寒貧瘠著稱的北地藩家出身;斯波間須及其麾下,除了偶然上貢和覲見平城京的機會之外,哪裡見過這種溫暖富饒地區的繁華都邑;因此,佔據下就再也不肯吐出來。

哪怕是大將軍府也不得不承認既成現實,捏著鼻子授予他南路總大將的官職和名銜;令其統轄沿海之地上岸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中小姓藩家所屬;但也等於是變相斷絕,其繼續徵拓地盤的可能性。

但是祖上出自舊王的附庸下臣,卻在朝爭中十里被貶放出京、遠流邊疆,而在當地透過徵繳和擄掠野人,篳路藍縷、自成家門的斯波間須;卻是已經很滿足在這麼一座金海京,及附近地盤的收益。

因為,光是這些地方的田土產出和城內所掌握的戶口數目,就是他那個號稱橫跨兩州的藩邸數倍還多。

因此,作為現成的既得利益派,他已經不在乎扶桑本土的藩邸了,而打算將其讓給弟弟接手。

自己則帶領主家成員,在這海東之地地紮根下來,好好的經營這麼一份天賜的新家業。

因此,他不當強納當地多位大族郡望的女兒為妾侍,還讓自己隨軍的長子,娶了已故金海京大尹的遺孀……

另一邊,則是利用金海京的海陸樞紐位置,不斷的拉攏和恩結,那些自此過境的藩家勢力;大有將大將軍府授予的南路總大將名分,就此變成了囊括康州全境的,新土宗藩大勢力的趨勢。

當海東軍反攻入康州之後,他也是抵抗態度最為堅決的,在聞訊後的極短時間內進行擴軍和備戰。

為此不但放下前嫌和隔閡,聚集和收容了那些戰敗的藩家殘餘,以期戰後變相的兼併和吞下對方。

還在第一時間組織了清野堅壁的果斷行動,將附近那些不肯逃走的鄉土百姓,給放火殺掠一空;將所能見到的地方青壯全數拉走,這樣就算有所幸存者,也只會成為了外來海東軍的負擔和累贅。

而這一次海東軍的大舉反攻,固然令康州境內的扶桑各藩慘重損失;但也變相的幫助了,控制區位於沿海,實力相對保全完好的斯波家奧羽藩;自此擁有了收拾殘局變相吞併各藩的理由和名義。

此時此刻,相對於城頭上那些緊張侷促,或是惶恐不安,或是如臨大敵的各藩守軍;他反而要更多篤定的多。

因為,斯波間須已經看出來了,城外那些海東軍來勢雖中,但是明顯多方都準備不足。

無論是重新打造器械,還是營造圍攻的陣壘,都需要更多的時間。

而城內的扶桑各藩人馬,加起來尚有萬餘;更兼城防完好而器械、糧秣尚足,也不是這些遠來疲師,短時間內可以輕易攻打得手。

反而他們可以據城慢慢拖得的對方疲敝和頹勢。

這樣就算其他各路的藩軍,沒能及時趕來支援和接應,光靠他們這些守軍,也可以支撐上很長一段時間。

唯一需要防備,反是來自城內的裡應外合。

因此,在昨天這些海東軍開始圍城的同時,他已經下令抓捕和羈押,城內那些有可能成為內應之嫌,本地豪姓大族、貴家宦門的男性成員;只要城坊當中有所絲毫異動和風聲,就將他們就地處決。

一身沉重而華麗大鎧的斯波間須,幾乎是一邊思量著,一邊行走在城臺上;用並不算老練的平京腔大聲鼓舞著,眼前所能見到的一切士兵、組頭和旗本;或承諾予地頭身份,或是許之以田土奴婢。

當他來到了正對著海東軍圍營,中軍標識所在的西門樓處時,這裡早已經站滿了披掛齊整的大小藩主、備將,以及端舉琳琅滿目旗標的扈衛軍士,對著他大聲呼喚和行禮道:“總大將樣……”

然而,斯波間須卻注意到,大多數人表情有些奇怪和微妙。

隨即,就有一名前備大將上前,對著他舉手示意道:“主上,請看那邊……”

金海京北面的遮擋視野的一座突兀山頭,連同一些亭臺建築,突然像是在這一夜之間不見了。

而露出了原本被遮擋在山後,卻明顯發生了大規模改道的黃山河,以及一個正在匯滿積水的奇形大坑。

下一刻,在那些從十分倉促而簡陋的圍城營地,爭相湧上前來的眾多海東軍,聲嘶力竭的呼喝和鼓譟之下;有人看見了天空中一個黑點,正在順著初陽升起方向而來,隨即不由有些錯愕張嘴抹眼。

因為,已有眼力好的人隱約看出來了,那彷彿是個正在日中行走的人形一般。

在一片驚呼亂叫聲中,當即又有人跪下大聲祈禱起來:

“日光菩薩顯靈了!”

“大日如來,法界無量.”

“是天照命大尊,顯聖東海了.”

“混賬!”

然而斯波間須卻是不由勃然大怒,親自上前將這些曲身下拜的人等,不論任何身份和地位,都狠狠的一腳踹到在地:“敵勢當前……”。

然而他的聲音很快湮沒在一片譁然中。

因為太陽似乎變色了。

轟然一聲凌空翻滾的震響,無數碩大嶙峋的土石,徑直從他們所在城樓的上空,如同九天飛瀑一般的倒卷而下;鋪天蓋地的土石洪流,瞬間就在一片悽絕凌厲的哀呼驚叫聲中,充斥和填充了絕大多數人的視野。

雖然這只是幾個呼吸之間的事情,但所有的人都不由為之驚駭失聲了。

當飛流滾捲菸塵終於逐漸淡薄、消散去後,原本門樓位置只剩一個高大土堆,環繞城池的黃山河支流,也被徹底壅塞了起來。

而在這幾處憑空造就的低緩土坡下,已經持械以待的海東軍,士氣如潮的轟然擁上。

轉眼之間就越過並且淹沒了,只剩下寥寥殘存守軍的牆頭,一鼓作氣長驅直入的殺入城內深處,掀起煙火道道。

更糟糕的是,為了應敵和觀陣,足足數十家的大小藩主和上百名的扶桑軍將,連同他們身邊最精銳的扈衛、近習和旗頭、使番、軍目、物見,大都被掩埋在了天崩地裂一般的,土石擊墜如雨之下。

因此,就算城內尚有為數不菲的扶桑藩兵;卻也在群龍無首之下,迅速被衝散、分割開來,逐一的各個擊破。

而在其他城牆上得以逃過一劫的守軍,更是被這場移山填海般的劇變,嚇的失心喪膽。

幾乎不用海東軍順著城牆,衝殺到他們的面前,就已然是連聲怪叫著,丟盔棄甲的成群開門出逃城外,或是乾脆一頭從城牆上跳落而下。

僅僅是半天時間,城高牆厚的金海京就再度易主。

最終從西門樓的填土現場下,花了兩天一夜的功夫挖掘出來,整整九百八十三具屍體;以及十多個已經被嚇傻了,只會瘋瘋癲癲頌念神佛尊號,仿若是泥人一般的倖存者。

而城內能夠找出來,用來遊街之後跪在小圓臉面前,舉行獻俘儀式的殘兵敗將中;最高身份的也不過是一位,因為新到不久的水土不服,而只能在城內修養,也因此逃過一劫的年輕能登藩藩主。

更關鍵的是,海東軍從幾乎完好無損的金海京中,得到了足供當下作戰數年有餘的糧草;以及被扶桑軍強行徵集起來,因此家破人亡怨氣沖天,又目睹天譴,迅速轉變成狂熱擁護者的數萬青壯年。

除此之外,因金海京地處南部沿海水陸樞紐;如今也是扶桑聯軍的海路輸運兩大口岸之一。

因此當地不但囤積了大批,在此等候轉運的物資軍需;甚至還有萬餘已經滯留在此的扶桑各藩親族家眷。

因此這一次,就不只是各路扶桑藩聯軍震動(其中部分人隔岸觀火坐觀成敗),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而是整個位於西南部的扶桑聯軍,都有可能後援和補給斷絕的巨大存亡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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