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畋越過西天津橋的守衛,重新回到了洛水以南的街市當中,卻是心中隱隱似有所得。
一方面是關於姚之藝這個意外發現,讓他大大開拓了思路。
自己之前是否太過於束手束腳,或者說一直被現代人的思維限制了。
另一方面,則是關於“入微”模式的進一步開發和運用。
雖然在具體升級的熟練度上相當有限。
但在用途拓展方面,卻是發現其作用於嘴部時,同樣也可以改變發聲效果;從擴散面收束成窄線,而作用在具體目標上。
因此,他可以籍此聲東擊西的輕易轉移和引開,那些值守在房間內外的各色人員注意。
而後在幾乎沒有發出絲毫響動,或是引起任何懷疑情況下,輕車熟路的將他們逐一的迅速制服,打暈,隱藏起來,再掩蓋掉痕跡。
而且與姚之藝的最後交涉,江畋幾乎都是在十多步外的外牆,透過隔空傳聲交談,還操縱一支利刃,作為同步的警戒和威脅手段。
這樣一番從頭到尾裝神弄鬼下來,就基本沒有被對方發現和察覺到,絲毫端倪和破綻。
當然了,江畋當場提出來的那些問題,看起來龐雜紛亂毫無頭緒;但其實都是為了掩護其中,幾個真正的關鍵性提問。
只可惜姚之藝能夠當場回答的,只有其中一小部分;更多內容他需要派人打聽或是調閱內部文案。
儘管如此,江畋還是意外得到了一個答案。
遊仙觀主和魏老公在臨死前供述,幾個可能有所牽涉的重點懷疑物件之一;受過當年調查過關的當事人,曾任千牛備身司階郎高泰,居然就是現任東都畿觀察防扼使高文淵。
而這位高文淵,高觀察;與江畋前身的假身份高子明,名義上同屬渤海高氏別支京兆房疏宗。
只是人家的起點要高的多,直接以家門蔭受京五府三衛的勳衛府,又任皇帝大行時的齋郎、挽郎,追受千牛備身開始發跡。
在事發次年就迎娶公門獨女,順勢改名為高文淵。
他身為檢視都畿道一府三州軍政庶務的觀察使,在權勢地位上更高於洛都所屬的河南尹;只是出於大小相制原理,唯獨不能直接插手和干預,名義上從屬的洛都事務。
因此,在東都士民百姓的生活日常裡,這位反而沒有什麼直接的存在感。
但這麼個十分關鍵和要害的位高權重之輩,日常想要輕易的接近和接觸,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但好在江畋進行的也不是循規蹈矩的調查。
他顯然更習慣套個臨時的馬甲,好暗中摸上家門去開門見山的(物理)調查手段;不管你身份地位權柄高低與否,在全套的暴力手段之下,還是相對眾生平等的。
唯一的問題是,找出合適時機和對方確切的位置所在。
他正在思量著這些種種關礙;信步走到了中天津橋附近;突然就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形;卻是許久未見的遛鳥兄。
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地下鬼市的範樓上,他正在數層瓦頂上和一群樓內打手、鬼卒,追逐往來。
好吧,江畋這次見到的遛鳥兄,既沒有當初右徒坊裡的落魄和滑稽;也不比鬼市裡的跳脫活躍。
一身胡風十足的三彩紋縷胯衫和花巾幞頭,腰上蹀躞帶盡是金銀燦燦的掛件,看起來就是一副豪客大手子冤大頭做派。
江畋見狀不由心中一動跟了上去。
然而就見對方輕車熟路舉手招呼著,踏上了一艘掛著“月盈”兩個大字的岸邊花船;然後左攬右抱著迎候上來的船孃和婢女,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的,大聲調笑著逐漸離岸遠去。
於是江畋也頓步與此,畢竟他只是萍水相逢的臨時起意,卻沒冒著引起當街驚嘩的風險,追上去聽人床頭的惡意趣味。
不過,光是從這幾次偶遇的表現上看;這位曾經收錢辦事的遛鳥兄身上,顯然也是大有秘密所在。
然而當江畋從人跡稀少的僻巷躍上牆頭。
又順著高低錯落的建築遮掩,飛躍和翱翔過重重的城坊高牆和民家店鋪;回到了旌善坊內的金吾別舍時;卻突然發現外間的戒哨加強了,從單人防闔變成明暗雙重的披甲哨衛。
不過,這也難不倒江畋。
下一刻,他新手彈出一顆小石子,正中門前遠處樹上的一處鳥穴。
頓時驚起的細碎鳥叫和撲翅聲。
在那些明暗雙哨交叉的視野,不由自主被偏轉開的瞬間;江畋就已然身迅如風的落在內院裡。
然而接下來,他已經看見了內側院牆背後,自己居住的堂舍前已經門戶洞開,園內還有好幾個身形,正在左右顧盼著尋找著什麼。
下一刻,江畋出現在了他們上方主動開聲道:“你們在搞什麼,夜裡無端擾人清夢麼?”
“原來……原來,江錄事竟在房上啊!”
領頭的軍士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連忙拱手為禮道:要是這位身負要任的官人,在自己值守下驟然失蹤了,那可是不大不小的干係和責任了。
“實在是驚擾了,您這是?”
“只是房內覺得悶熱,所以就上到高處去吹風納涼,不想就這麼睡著了;”江畋輕描淡寫道:“倒教你們虛驚了一場,卻是我的不是?”
“不敢當,不敢當。
但請官長事先交代一聲就好了.”
這名軍士卻是抹著頭汗道:“只是方才本衙有人傳信過來,還請官長前去一遭。
園內值守的兒郎見不到官長,這才有些慌張失措了.”
片刻之後,江畋就順著偏門的夾牆別道,來到了金吾右街使正衙;用來夜間值守和辦公的左側院花廳內。
而一身戎服而顯得濃眉重目、粗獷健碩的朱街使,這是拿著一封扎子,對著進門來的他朗聲道:
“怪了,真是怪了,武德司這群吃東西不吐骨頭的狗才,當下居然會拉下臉來發出扎子,主動向金吾六街使請求協力。
而且還以涉及獸禍的詭案干係,指明要求江錄事參與協辦呢?卻不知道,錄事你是怎麼看的.”
“去啊,為什麼不去?”
江畋聞言卻是毫不猶豫道;因為此刻在野當中的任務進度提示,又直接浮現了出來。
“只是我也不能平白無故的去,須得由本衙商量好一個章程和條款,然後令人各自準備充分了再去.”
“正是這個理兒!”
朱街使聞言大為欣然和寬慰道;似乎是因為在此事上,江畋明顯是考慮到了,與金吾街使共進退的立場和態度。
“接下來的事情和干係,便交給我去籌辦好了,管教錄事到場時,少有負累和擎制就是了!”
“來人!”
然後他又想起來什麼對外喊道,緊接著對江畋補充道:“接下來錄事的一應所需,還請儘管吩咐下去,短時間內能調取的直接取用好了,來不及的也可以卸下條陳,後續再慢慢籌備齊全。
林九……”
“卑下在!”
頓時一個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嗓門,從花廳外轉進來應道;卻是曾經在江畋手下打過配合的那位林九郎。
朱街使遂又正色道:“著你帶領半隊士卒,就此聽從錄事,但有驅從不得違抗;不然軍法從事.”
“諾!”
林九郎硬邦邦的回應道:隨即就向江畋報手行禮道:“但憑錄事吩咐,斷不敢違.”
。
江畋聞言不由對他露出一絲笑容道:“有勞了.”
然後,就見他不在說話,而身挺如槍的自覺站在了江畋的側後方。
只是看起來金吾衛裡頭,早前共事或是並肩戰鬥過的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升職了。
反而是這位林九郎戎服銘記,居然從隊正的一顆紅銅花,反倒變成了隊副的銅小枝;臉上也有受過挫磨的滄桑。
不知道在此期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根據與他共事的記錄,江畋還是比較可以放心驅使的。
至少這位是個毫不拖泥帶水、令行禁止的蹡蹡軍人。
當初在地宮出口處的別園裡,江畋一聲令下,他就毫不猶豫衝進主宅當中,與蕭藩的家將護衛廝殺成一片並負傷不退。
所以說,這麼一個耿直如斯之人放在身後,還是相當令人放心的。
最起碼只要你又正當和合適的理由,他在死掉之前是不會輕易的拋棄你逃跑的。
而這大概也是朱街使想要籍此,提攜和幫助他的一番苦心和用意
“不瞞錄事,”似乎是注意到了江畋若有所思的神情;朱街使有些神情複雜的繼續交代道:“林九就是這般眼中不揉沙的直腸子,任憑怎麼打罵也不肯回頭,倔驢犟牛一般的性子和脾氣,私下裡已經給他招惹了不少是非……,接下來若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錄事稍加擔待的.”
他又轉頭對著江畋身後的林九嘆息道:“這也我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緣了;還望好好的把握.”
。
他心中還有沒有說出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也許已經保不住這位打小相隨的部舊。
但這位被金吾衙內上下,暗中稱之為當世“活太歲”(人形災厄);所過之處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號稱氣運和命格極硬,就連異獸和鬼人都要望風喪膽的江錄事;卻未嘗不是一個聊以自救的重要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