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嶺山北口,綿延群丘之間的夾道在這裡,隨著地勢的沉降和一條流淌而出的河道,分作數支叉的大片水澤,豁然變得開朗起來。

只有橫跨期間的幾處橫木鋪橋,將一條若隱若現的道路連貫起來。

然而,往常鳥獸生息的荒野奇趣景象,此刻卻被淹沒在了漫山遍野的金鼓聲聲,喊殺震天,煙塵滾卷的鏖戰之中。

在戰場中心部分,赫然是扶桑軍中各色馬標、旗幡所簇擁的山內家紋(四疊菱)。

而在其中山道坡頂處。

四疊菱的陣幕和硃紅甲兵環繞間,熠熠生輝的鎏銀野豬頭馬標之下;身為徵西大將軍府五路總大將之首,統領東山道聯軍的信州第一大藩藩主山內義治,卻端坐著生火煮茶。

然後,在小侍將一盞盞不同產地的茶湯,恭謹有加的接連奉上之間;濃眉大眼形容深刻的山內義治,也撥動著作為軍配的團扇,流水一般發號施令;將四下圍攏的一支支馬標、旗幡,給指派出去。

在戰場邊緣,則是佔據那些山林、坡地、丘頂位置,只有少量皮甲的雜色義軍和藩兵,居高臨下一邊爭相放箭如雨,一邊盤桓在崎嶇不平的亂石樹木間,苦苦抵抗著來自扶桑軍外圍的反攻之勢。

然而,相比壓制和反擊這些外圍的騷擾和牽制武裝;扶桑軍真正投入全力的主要戰場,還是在北面山口的開闊處。

那裡有陣列在原野之中,輪番迎擊如潮水的,海東國北面行臺的主力大軍所在。

因此,原本橫亙在山口河叉之間的水澤草蕩,幾乎都已經被踏平踩爛,翻出大片新鮮的稀泥和根莖;又隨著橫七豎八僵臥期間的屍骸和殘斷的刀槍箭簇,不斷的流淌開紅黑色的濁流道道來。

但是,還是有源源不絕的扶桑兵,在一面面旗標的引導下,毫不猶豫的踏過這些作為墊腳的屍體;迎著相繼本殺散、潰退下來的前陣同袍,一波波的迎頂上佔據了相對堅實河灘邊緣的行臺軍。

放眼望去,穿著不同服色、不同形制甲冑的對陣士卒,正在犬牙交錯之間互相沖撞砍殺。

隨著戰陣中一陣緊過一陣的鼓號和旗語翻飛;殘肢斷臂四處飛舞,鮮血四濺,使得空氣中彷彿飄灑血雨。

而沐浴在這些血雨腥風中的各色將士,有奮勇當先的,有膽怯潰退的,有垂死哀號的,有奮勇救助同伴的;也有一邊廝殺,一邊喊著南腔北調的方言土語,彼此怒吼口號和叫罵以為鼓舞和助威的。

此情此情,彷彿兩頭猙獰巨獸在互相撕咬、撞擊、搏殺。

而行臺軍所代表的陣容,顯然更為臃腫和龐大一些,幾乎是從北東西三面團團包圍住,山口扶桑軍突出的大部人馬,竭力攻殺和擠壓著。

然而,相對看起來被迫落下風和爭戰泥濘中,不得不處於守勢的扶桑軍前陣。

作為總大將山內義治,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一邊嗞嘴有聲的喝著茶湯,一邊還能在指配陣伍的間歇,抽空品評一二。

因為,他完全信賴自己麾下的這萬餘人馬。

其中除了山內本陣的信州強兵之外,還有來自東山道所屬的江州、飛州、羽州、濃州、野州,響應出陣數十家大小藩軍中,所匯聚和追隨的精兵干將。

其中不是世代習武不綴的藩家子弟、世系家臣,就是常年藩土境界衝突中,打慣了浪戰、苦戰的老藩士、屬民;甚至還有一些在海外充當過義從的歸鄉老卒。

此刻都被折服在他的旗下驅使奔走。

因此,在經過了最初在山口處,突然遭遇漫山遍野伏擊時;短暫的混亂和動搖,又迅速穩住陣腳,開始持續對陣拉鋸之後,他已經看出了對陣之敵的龐雜之處。

而屢屢能夠針對性的予以反制。

雖然,因為需要輕裝急進掩襲的緣故,大多數陣伍士卒只帶了五日口糧而已;但是隻要能夠擊破眼前,同樣是傾巢而出的北地海東軍殘餘,那也就意味著海東僅存的北地三州,再也無可抵擋了。

只可惜他一貫看好的河邊小太平。

這廝雖然出身山內家的世兵,卻有足夠的心思機敏和戰場上的福運。

因此他不但給對方賜姓和加苗字,還從京中絕嗣的下位公卿家,給買了一個過繼的身份。

指望的就是,在相對平庸的長子山內義生,照例繼承了扶桑本土山內藩邸的同時;在海東之地為更加優秀和喜愛的小兒子山內義保,也割取下一大塊藩領;而河邊小太平就是留給他的重要陪臣。

然而,這一切都隨著山內義保的死訊,而就此化作了過眼雲煙。

因此,哪怕知道這是臨陣遲早會遇到的結果;但出於一個父親的執念和私心,他還是割捨了許多許諾和利益,聚集起來這隻大軍。

既是為了獨自開啟海東道北方的局面,佔據相應的專屬利益;也是為了報償身死北地的小兒子。

依照約法只要能奪取五京之一,就可開闢一處分家,然後從近支過繼一子養在山內義保名下。

如果能夠擊敗並且擒獲這位,在北地建立行臺的公室餘孽;他甚至可以更進一步,將本官的近衛府右少將,晉位三階為左近衛中將;授予海東之地預設的上中下鎮守府之一的太宰、太貳之職。

那從他下一代開始,山內家就真的擺脫了,東山道信州國司鄉下豪姓田主的出身;而躋身成為平城京的殿上人,位列銀殿仙班之一。

山內義治正在思量間,突然就毫無徵兆站起來,高舉起軍配道:

“時機已到,諸軍隨我奮勇向前,至死方休.”

“赫赫赫.”

“赫赫.”

“赫.”

屹立如槍嚴陣以待的左右甲兵和衛士,聞言頓然轟聲應和道:隨即,又緊跟著搖動起來的四疊菱旗和銀野豬頭馬標;如奔流傾瀉而下的巨流一般,沿著前方陣列紛紛讓開的過道,迎頭撞入敵從中。

只聽得法螺與邦子、太鼓聲激盪之間,剛剛取得上風的海東軍陣線;就像是劈波逐浪一般,被衝在最前數百赤兜紅鎧的山內藩騎,給加速踹陣掀翻開來;頓時就製造了一個既深且寬的缺口。

而後,這些稍有挫磨鋒勢的騎兵,像是兩柄交叉穿陣的尖刀一般;利用僅剩的衝勢,以抵角之勢向著兩側,將海東軍陣的混亂和潰散,給進一步的撕裂和擴張開來。

哪怕落馬也毫不停息。

兩路騎兵同時向內交替擠壓衝擊的場景,就像是左右兩道洶湧海浪往復拍擊,而被馬蹄所過之處,成群結隊的部眾如同沙堆土壘。

浪卷潮湧之處血色飛舞,數個持牌短兵的陣列瞬間土崩瓦解。

而後跟進的大隊槍卒,像是絞爛肺腑的刺球一般,一排接一排的迎面突刺著,將海東兵刺翻之後;又紛紛拋槍拔出打刀掠陣向左右。

露出內裡全身大鎧的旗隊,揮舞著雙持大刀和碎金棒劈碎一切。

而在後方矗立的一處車臺上,正在居中觀戰和掠陣,以為鎮壓和鼓舞士氣的小圓臉身邊,也有人相繼嘶聲叫喊起來:

“邸下,倭軍本陣動了.”

“邸下,倭軍強攻中路和左翼之間,已經開始突入.”

“邸下,殿中七都已經潰亂了四都,餘下三都已經抵擋不住了.”

“邸下,克難軍急報,倭軍已突破第五陣了,洪(大守)副將正在努力維持陣線.”

“邸下,左翼第三度求援,已有五位藩主戰死,餘下各藩兵馬雖且戰且走,但堅持不了多久了.”

“邸下,射生隊、射生隊的所在,被倭軍衝進去了,韓(武柳)都尉拼死逃出,已經無力提供援射了.”

“邸下,前陣督戰的漢州安守捉戰死,所部開始潰亂,前往接應原州杜守捉部開始接敵和收攏人馬;”

“邸下,右翼的葉(京)大將受傷落馬了,殿後各軍改由第一都韓(三四)都將繼續指使,請邸下暫且無慮.”

這一刻,小圓臉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是內心也禁不住提懸起來。

她原本以為蝟集數倍之眾,又是以逸待勞的主場伏擊之勢;不要說能夠全殲突進的倭軍,最不濟也能迅速擊潰,乃至擊退之。

但是現在看來,自己還是過於託大和輕敵了。

先是山林中安排的伏兵,沒有能夠沉得住氣,提前觸發了對於倭軍先頭的合擊;然後,為了防止這些伏兵被倭軍各個擊破,不得不提前發動攻勢。

結果,突然迎擊和包抄所形成的優勢和上風,還沒有能夠維持多久;就已經被這些堅忍和韌性,更勝一籌的倭軍,給配合嫻熟的抵擋住。

就此從容完成佈陣,陷入到了持續的拉鋸對戰之中。

從清晨鏖戰到下午,現今扶桑軍居然還是留有部分餘力,這可就有些大出人意料了。

然而行臺召集來各路兵馬,卻是普遍呈現出了疲態和頹勢;眼見此消彼長之下,一下子陷入某種危局當中。

只見隨著震天動地的金鼓齊鳴、箭矢亂飛、刀槍挺擊、將士嘶吼。

在扶桑軍的左衝右突之下,原本還比較清晰的兩軍分野,這時似乎就看不到了。

戰場上不辨敵我具是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因此短時之間,車臺之下再度響起此起彼伏的嘶喊聲:

“邸下,長從藩騎請求出陣.”

“邸下,仗前隊請求出戰.”

“邸下,我們還有馬戶和陣夫隊,可以持械抵擋一二.”

突然間,一個顯眼銀色野豬頭的馬標,在亂糟糟的戰陣中被高舉起來;像是示威一般的遙遙與海東軍後方,僅剩下不足一里的距離了。

而又像是攪動的旋渦中心和焦點,吸引了敵我蜂擁而聚。

而見到這一幕的小圓臉,也再無猶豫的對著左右喝令道:“射響號箭,令長從藩騎出擊。

仗前隊向前掩進,待機接敵和策應.”

與此同時,中路與左翼的間接處。

在一眾精銳扈從甲士的掩護和簇擁之下,一身三尖兜和赤黑鬼面大鎧,卻始終未曾現身的山內義治;也失聲大笑道:“總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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