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風越來越大,齊禮在助手的陪伴下回到住處,神色依然驚魂未定。

助手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又問:“發生了什麼?那些人不是要走了嗎?”

回來的路上他聽齊禮說過了,那些人的星船應該將在明日隕石風暴來臨前離開,這一走,多半不會再來了吧。

齊禮把兩扇推拉門死死關緊,並從裡面扣上鎖。

他壓低聲音說道:“我見到了襲淵.”

他知道那些人是星盜,來自最令人懼怕和膽寒的組織,所以和對方打交道時一直小心翼翼。

但他以為他們到這垃圾星、貧民窟裡來,帶的人也不多,或許不是什麼要緊的任務。

然而,襲淵竟然也來了。

助手非常年輕,沒見過世面,但隱約聽說過這個名字。

他暗自吃了一驚,看見齊禮的神色,不敢再多問了,低頭去收拾屋子。

洛倫水星的通訊再閉塞,一些外界的資訊也多多少少有所耳聞。

其中就包括星盜組織中最年輕、精神力天賦最高,也是最可怕的人。

傳聞中,襲淵冷血無情、殺戮成性,尤其在好幾年前,他患上了一種難以治癒的病症,發病時極易失控,變得更加喜怒無常,連組織裡的人也十分忌憚他。

加上星盜的首領年歲已高,襲淵將是下一任首領,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當齊禮見到帳篷裡男人使用注射器的舉動,再結合其他特點,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那注射器裡的液體,極有可能是抑制劑,幫助襲淵在容易失控的期間穩定情緒。

要早知道他是襲淵,齊禮絕不會說要找個人服侍他這種話,襲淵從來不喜歡這些,幸好他或許今天心情不錯,沒有計較。

齊禮劫後餘生般撥出一口氣,脫下外套掛在門後,發現自己後頸處的衣領溼透了。

—一夜相安無事,第二天齊禮早早起床,打算前去詢問那些人在臨走前還有什麼吩咐。

他走到半路就被一個星盜攔了下來,說他們不需要齊禮等人的協助了,並給了他一袋錢,示意他不要來打擾。

視線遠處,一架小型星船停留在平坦的荒原上。

齊禮遠遠望了一眼,悄悄掂了掂錢袋的分量,賠著笑走了。

星船駕駛艙內,襲淵掃視一圈:“其他人在哪?”

即將準備出發,星船裡只有兩三個人,其餘人都不知去向,這很不應該。

站在襲淵面前的是一名副手,叫胡一為。

他不動聲色地往後退,背在身後的手按下門邊的按鈕,一邊道:“他們……可能不回去了.”

按鈕啟動星船的防禦系統,兩邊側門“砰”一聲關閉。

而在不遠處的另一個房間,幾具屍體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溫熱的鮮血緩緩流淌。

溢位的絲絲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襲淵沒有動,眸光越發冰冷。

他抬手觸碰到駕駛艙前的精神力感知器,卻突然輕輕蹙眉。

趁這個機會,胡一為與剩餘的兩人一起,迅速躲到駕駛艙外,並將艙門關閉。

“呲——”幾縷淡紅色的煙霧從通風管噴發,幾息之間瀰漫開來。

胡一為神色隱隱興奮,看著艙內的襲淵。

“感覺到了嗎?你用不了精神力,”他說道,“昨天的抑制劑裡,加了點料.”

為了不被察覺,抑制劑裡的分量很少,但只要能讓襲淵有片刻的鬆懈就好。

剛才的煙霧也是同樣的作用,還會引起肌肉麻痺,讓人短暫喪失行動力。

隔著艙門中央的玻璃窗,煙霧中的人影似乎終於支撐不住,緩緩倒下。

胡一為仍不放心,又繼續等了一會兒,確保駕駛艙裡的人沒有再動過。

煙霧散得差不多了,他開啟駕駛艙,謹慎地走了進去。

身後的兩個下屬取出兩卷金屬繩,將中毒的襲淵雙手捆了起來。

眼看計劃真的成功了,胡一為眼底的興奮不減:“什麼狗屁二把手,還不是要死在我手裡.”

話雖如此,他們不知等待了多久,才找到這個絕佳的機會。

誰能想到他們三個月都找不出一團蟄伏的能源,襲淵的抑制劑用光了,需要製作一支新的出來。

從下毒到解決掉礙事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

胡一為開啟腕間的通訊器,一邊傳送資訊,語氣略帶惋惜道:“我也不想殺你,可誰讓你風頭太盛,未來的首領大人.”

他身為副手,跟在現任首領身邊許久,暗殺襲淵的命令自然也是首領下的。

襲淵成長得太快,那個未來首領的謠言不知從哪裡傳出來。

現任首領年紀大了難免多疑,並且忌憚襲淵已久,更擔心襲淵哪天不高興了,殺了他自己順理成章地上位。

“我回去之後,會告訴他們,你在返程途中突然失控,殺了好幾個人,還差點害得星船墜毀.”

胡一為關掉通訊器,讓下屬切下襲淵的一根手指,帶回去交差,之後再殺了他,屍體扔進太空。

下屬拿著刀逼近,星船也在此時開始啟動。

胡一為開啟星船的自動駕駛,輸入目的地座標。

變故在瞬息之間發生,前一秒還安靜垂著頭的襲淵,不知何時掙脫了金屬繩。

“你……”充滿恐懼的話音戛然而止,伴隨著兩名下屬的身體悶聲倒下。

胡一為驚懼不已,轉頭以最快的速度掏出離子槍,對著襲淵的方向掃射。

襲淵閃身躲避,先前的毒素彷彿沒有影響到他絲毫,在離子槍停滯的間歇,轉眼來到胡一為面前。

他臉頰一側沾著血跡,是那兩個下屬的,手中的刀尖往下滴著血。

體內的毒素被硬生生壓制住,他頸側與手背處露出的面板青筋暴起,看起來猙獰又狠戾。

襲淵的目光依舊冰冷,像在看一個死人:“你的話太多了.”

星船正在行駛當中,逐漸脫離洛倫水星的最外層氣壓,駕駛艙微微抖動。

襲淵依舊不能使用精神力,胡一為的脖子被死死掐住呼吸不暢,離子槍的槍口也在一點一點偏移。

他做著最後的抵抗,試圖將槍口對準襲淵的腹部。

“你不能殺我,”胡一為艱難出聲,“星船能源繫結的是我……”以襲淵當下的狀況,就算殺了他也不能繼續駕駛星船,他們會一起墜毀。

襲淵置若罔聞,鬆開桎梏住離子槍的左手,折斷控制檯上的拉桿,將斷裂的尖端狠狠刺入胡一為的心臟。

胡一為眼底的懼意蔓延:“你這個……瘋子……”在最後關頭,他扣動離子槍。

“砰——”—阮秋在睡夢中突然驚醒,他望著頭頂的石牆愣了一會兒,翻身坐起來。

他沒有弄出太大的動靜,感應燈沒有亮,石室內依然視線昏暗。

外面有些聲音,聽起來像是碎石砸在地上,發出或大或小沉悶的聲響。

應該是隕石雨,收音機的播報裡說隕石風暴將在今晚抵達,看來是提前了一些。

阮秋打了個哈欠,重新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他乾脆起床開啟收音機,靠在小桌邊聽著斷斷續續的機械女聲。

昨天帶回來的果子還在,阮秋吃了一個,耐心等到外面的動靜消失,準備出去一趟。

他至今沒有找到可以長期儲存的食物,即使冒著隕石雨的風險,也得繼續外出。

出發前,阮秋用一件衣服折成一團,蓋在頭頂充當帽子,勉勉強強能用。

他帶好用來裝東西的鐵盒,喝了口水推開暗門走了出去。

下過一場隕石雨,風沙明顯沒那麼大了,空氣也似乎清新許多。

阮秋走出附近的廢墟,照舊沿路做好標記。

他準備往南走,轉身時突然瞥見遠處有一道灰色的煙霧,正緩緩向上飄散。

阮秋扶著寬大的帽簷仰起頭,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雙眼驟然發亮。

有煙霧,是不是代表除了他還有人在這裡?雖然這煙霧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引起的。

他走到更高處張望,打算過去看看情況,於是朝著煙霧的方向前進。

剛剛繞過附近被隕石雨砸倒的石牆,阮秋聽到微弱的腳步聲。

他下意識停住,試探著詢問:“有人嗎?”

安靜的廢墟中央,只有細風颳過和他的呼吸時發出的聲響。

阮秋以為聽錯了,繼續邁步向前,在廢墟拐角處猛然撞見一個漆黑的人影。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個子很高,單手撐著一面石牆站立,也正朝阮秋看過來。

他的衣襬似乎溼漉漉的,雙手染滿鮮血,不知哪裡受了傷,血珠沿著垂在身側的手往下滴落。

見到這一幕,阮秋呼吸一滯,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扭頭就跑。

他雖然很想找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但獨自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的警惕性依然不減。

受傷和鮮血,也就代表著未知的危險。

阮秋才跑出幾步,聽見“撲通”一聲悶響。

他躲到一處更高的石牆後面,沒有再逃走,悄悄往剛才的方向打量。

沒有動靜,也沒有人追過來。

在原地等待了片刻,阮秋鼓起勇氣,決定過去看一眼。

他一步一挪,謹慎地慢慢靠近,看見剛才的陌生男人果真倒在石牆下生死未卜,四周的牆壁與地面沾了不少血跡。

是暈過去了?還是……阮秋以前常年住院,見過一些血腥的場面,也依舊有些害怕。

但這是他三個月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也許能從他身上找到可用的資訊。

阮秋慢慢靠近地上的男人,蹲了下來。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探一探男人的鼻息。

還沒等指尖靠近,男人突然睜開眼,一把抓住阮秋的手腕,翻身將他壓制在牆邊。

阮秋的帽子掉了,五官暴露在光線下,瑟縮著低下頭。

襲淵的狀態很不好,毒素不僅壓制了他的精神力,還讓他的意識有些恍惚,加上受了重傷。

不過他昨天才用了抑制劑,理智遊走在失控的邊緣,暫時能勉強維持住。

他用染血的手用力捏住阮秋的下顎兩邊,迫使他抬頭。

眼前的少年穿著一身老舊的織布衣,衣服不太合身,袖子長了一大截,年紀大約在十七八歲,面板蒼白身型瘦弱。

並且,長著一張極為驚豔的面孔。

襲淵瞳孔微縮,視線幾乎粘在阮秋的臉上移不開,呼吸因為牽扯到腹部的傷口而加重。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你是誰?”

他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也不鬆手。

阮秋的手肘磕到了石牆,疼痛讓他差點哭出來,眼底迅速蓄起水光,他又慌又怕:“……你又是誰?”

他拼命掙扎,膝蓋不知碰到了哪裡,蹭了一片濡溼。

襲淵蹙眉悶哼一聲,禁錮住阮秋的雙手鬆開。

阮秋第一時間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逃走。

他一路往回跑,直到快接近暗門的時候才停下來,驚慌失措地望向四周。

這時阮秋才發現,他的衣服上沾了很多血,臉上也有,膝蓋的位置被浸紅了一大片。

他仔細回想,是那時候他不小心撞到了那個陌生男人的傷口。

阮秋深呼吸幾下,在附近檢視了一圈,才開啟暗門進入石室。

在阮秋離開後,襲淵支撐不住暈倒在地。

他一側的衣物下方動了動,一個僅有巴掌大的醫療機械盒冒頭出來。

它朝四周張望,隨後麻利地檢查襲淵的身體,細細的機械臂撕開襲淵腹部的衣物確認傷處。

機械盒模樣舊舊的,也很小巧,裝不了什麼東西,但基礎的醫療物資都有。

它清理掉離子槍留下的痕跡,再用針線縫合傷口,抹上一層薄薄的藥劑,整個過程不超過十分鐘。

完成這一切,襲淵仍在昏迷當中,機械盒收好工具,重新回到他的衣兜裡休眠。

石室這邊,阮秋剛把染血的衣服換了,扔進水缸裡浸泡,洗掉臉上的血,又想起自己的帽子落在了原地。

他磕到牆的手肘隱隱作痛,捲起袖子一看,蒼白的面板上印著一塊青紫的痕跡。

不過他習以為常,外面到處是廢墟,平時難免會磕磕碰碰,他的體質又太弱。

阮秋放下袖子,輕輕揉了揉手肘。

剛剛那麼慌亂,他這時候又糾結起來。

今天的食物還沒找到,他應該再膽大一些,反正都死過一次了,有什麼好害怕的,況且那個人還受傷了。

於是阮秋開啟暗門,又折返回去第二次。

這一次他做足準備,找了一塊尖銳的石頭防身,還特意繞了另一個方向。

等他找過去的時候,見到地上依然處於昏迷當中的襲淵。

阮秋試著出聲,用小塊的碎石砸過去,地上的人都沒有反應。

他大著膽子走近,不敢再伸手過去,隔著一段距離仔細觀察,見襲淵胸口有呼吸的起伏,才莫名放鬆了一些,順手撿起地上的帽子。

這個人不會是因為他後來撞的那一下,才又昏迷的吧。

阮秋心情複雜,仔細打量起襲淵。

這個人長得很好看,二十五六歲的模樣,身上的衣物樣式簡單,料子看上去卻不錯,和阮秋身上穿的不太一樣。

他脖頸纏著一圈細細的繃帶,不知是不是受過傷,左手腕間戴著一塊像手錶的東西。

阮秋用手戳了戳那塊“表”,沒有反應。

他還注意到襲淵腹部左側的衣服有破損,能看見裡面有一團模糊的傷口。

機械盒用來縫合傷口的線很細,阮秋看不出來,不過血好像已經止住了。

也許這個人傷得並沒有那麼重,只是看上去有些嚇人?但是……阮秋抬頭望向暗沉的天色。

隕石雨隨時會再出現,襲淵繼續躺在這,難保不會被砸死,而且這裡的光線很毒,面板會曬出問題。

他能力有限,這裡物資也有限,不能幫忙處理傷口。

但面對這樣的狀況,卻也做不到完全袖手旁觀。

阮秋戴好帽子,將外套袖口挽起來一點點,走到襲淵身側,用力將他扶起來。

他力氣有限,只能從後方卡著襲淵的手臂一點一點拖動,挪到附近有遮擋的石牆廢墟下。

這簡單的動作,耗盡了阮秋所有的力氣,他背靠著廢墟歇了半晌,整理好帽子,離開原地去別處尋找食物。

他原本打算再去煙霧出現的方向看看,又覺得太遠了,得抓緊時間找吃的,於是作罷。

等到阮秋回來的時候,襲淵還靜靜地躺在廢墟下,沒有再移動過的痕跡。

阮秋想了想,找了一塊造型像碗的石頭,返回石室裝了些清水,再加兩顆果子一起放在襲淵身邊。

他站起身,在心裡默默地想,祝你好運。

隨後阮秋返回石室,關好暗門。

—第二天,隕石雨下了一上午。

阮秋昨天找的果子比較多,還能撐到明天白天再外出。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惦記著昨天見過的襲淵。

他已經比昨天冷靜不少,也設想了很多種情況,既擔心襲淵是壞人,又擔心他不是壞人卻又快死了。

最終阮秋坐起身穿好外套,聽著外面的隕石雨逐漸停歇,開啟暗門走出石室。

他依舊帶了石頭防身,來到昨天的地方。

廢墟底下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些早已乾涸的血跡,原本裝了水的石碗空了,果子也不見了。

咦?阮秋環顧四周,想尋找襲淵的去向。

與此同時,腳步聲驟然從身後響起,阮秋轉過身,正是昨天的陌生男人。

他滲血的衣服幹了,周身的血跡明顯被清理過,神色看起來沉默冷淡,要不是略顯斑駁的布料上還沾著些灰塵,甚至看不出受過傷。

阮秋反應極快,連忙退到身側的石牆後面,只露出小半邊身體,表情警惕。

襲淵站在原地,也在打量著阮秋。

阮秋還戴著自制的帽子,帽簷寬大,一張精緻漂亮的臉被遮擋住大半,臉頰邊緣露出幾縷銀髮。

他把防備都寫在了臉上,像是一隻受到驚嚇又忍不住好奇的小動物。

襲淵一言不發,阮秋對上他漆黑的眼眸,捏緊手裡用來防身的石頭。

他直覺對方好像沒有惡意,只是朝他看過來的目光,讓他莫名感到慌亂和緊張。

這個人也不害怕被曬傷,就這麼將自己暴露在光線之下。

片刻後,阮秋遲疑著嘗試向對方打招呼,小聲道:“……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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