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沅希很認真地從軟裝的角度誇獎了神先生的審美，床頭的這面牆看上去確實有點空，掛上一幅畫之後好了很多。
整個屋子的氛圍也飽滿了一些。
神先生沒有回應他的讚美。
沅希覺得他心情不太好，便沒有自討沒趣，自己收拾好去弄了早餐。
早飯很簡單，沅希熱了牛奶，把蔬菜切碎拌上面粉，再打上一個雞蛋和半碗清水，倒在鍋裡煎了圓滾滾的蔬菜餅。
他把自己的小桌子挪到了小窗戶的旁邊，坐在那裡迎著初升的太陽吃光了自己的早餐。
姚指揮來到了盥洗室，對著鏡子看著自己冷漠的面孔，慢慢抬手，輕輕推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重新出來的時候，他告訴圖特：“我可以原諒你這次冒犯.”
圖特：“條件呢？”
沅希吃飽喝足，伸了個懶腰，起身收拾好盤子，抬頭看向床頭的畫像時，忽然手滑了一下。
碗碟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呆呆看著床頭的畫像時，姚熠也在螢幕前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沅希心跳有些加速，強行剋制，彎腰把地上的碎片撿了起來。
【沅希】看到那副畫動了，他在笑！【沅希】不敢呆在屋子裡了。
【沅希】奪門而出。
【沅希】開始給種植物澆水。
【沅希】渴了，他猶豫要不要回屋裡喝水。
【沅希】想喊神先生，但欲言又止。
【沅希】真的好渴。
【沅希】鼓起勇氣回到了屋子裡，謝天謝地，那副畫變了回來。
【沅希】開始吃午飯了，時不時看一眼那副畫，逐漸從那張沒有笑容的臉上摳出了幾分慈眉善目。
【沅希】開始思考畫上的人為什麼會笑。
【沅希】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失去了這個問題。
沅希的書架上除了種植指南之外，還有捕魚指南，沅希自制了一個魚鉤，跑去海邊釣了一下午的魚。
他雖然不能下海，但釣鉤卻可以，一下午足足釣了兩條海鯽魚。
沅希提著小桶回到自己的屋裡，然後把魚拎出來放在桌面上，正對著那副畫。
眼神飽含威脅地舉起刀，啪地把魚給拍死了。
如果那副畫是活著的話，應該會明白沅希是一個不好惹的人。
沅希當著畫的面拍死了兩條魚，然後丟在了桶裡，開始低頭刮魚鱗。
真兇。
姚熠在開會的間隙從光幕的映象上看了一眼對方。
開小差的行為讓會議上的一些人驚訝了起來：“看來指揮對那個孩子是真的上心了.”
姚熠關閉終端映象，抬眼，道：“這是我分內的工作.”
“現在各大戰區都相對平和，但我聽說叛軍好像正在研究人類脫離肉身的科技，是從沅希被綁架這件事上得到的靈感，如果他們一旦成功，一定會成為網路世界的蛀蟲.”
“他們不會成功.”
姚熠簡單道：“受限於如今的硬體裝置，這對於資源緊缺的叛軍來說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現在沅希的事情鬧的很大，指揮在養育的方式上可能有失妥當.”
“哦？”
“我的意思是，地球本該是殘忍而美麗，可您卻沒有向人類展示它的殘忍，這可能會造成星艦政局的不穩定。
我們答應直播他的生存內容，可不是為了讓他在裡面享受生活的.”
年輕的議員認真地道：“我建議適當地給他增加一些磨難，而不是什麼都靠錢去解決，這將有效地降低群眾裡面的反叛思想，星艦才是人類最終的歸宿，地球不能成為人類的嚮往之所.”
“我給了他磨難.”
姚熠道：“他現在是自己做飯，灶臺用的明火，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只是他足夠謹慎罷了.”
左右再次交流了起來，姚熠接著道：“而且，他靠自己的雙手種植蔬菜，我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好.”
“這都不能算磨難，只能算是和生存在做交易.”
有人建議：“我認為應該更改程式裡的天氣系統，把氣溫調低，讓他感受一下龍捲風或者冰雹的威力.”
姚熠一笑，道：“凱瑟閣下經歷過這些事情嗎？”
“當然沒有.”
凱瑟理所當然地道：“星艦上沒有這些危險.”
姚熠點點頭，道：“那我建議你去歷史博物館體驗一下.”
凱瑟一愣，道：“我去實景體驗，您就答應我的建議嗎？”
“也許吧.”
“這個□□的傢伙.”
姚熠一走，會議上就有人發出不滿：“仗著年紀大，誰都不放在眼裡.”
凱瑟看向一個頭發烏黑的男人，道：“高將軍，您覺得那孩子會影響政局的穩定麼？”
“不好說啊.”
男人轉著手裡的鋼筆，道：“在星艦上宣傳古地球時代的食物與環境……這時間長了，豈不是勾的所有人都想離開星艦.”
“將軍看過那孩子的直播嗎？”
“當然沒有.”
高逢煙撇嘴：“我哪有姚大指揮精力旺盛，每天忙那麼多事，還有功夫養孩子.”
姚熠回到艙室的時候，沅希已經把魚洗乾淨切成片放在了鍋裡，另外一個則撒上調料醃製了起來，放在冰箱。
評論區一水兒地感慨沅希的刀工居然很不錯。
他把衣服遞給智慧衣櫃伸來的爪子上，道：“今天吃什麼？”
沅希聽到動靜，立馬回應：“酸菜魚火鍋！”
姚熠好像只是隨口一問，沅希慢吞吞地轉了轉腦筋，道：“你要不要一起來吃呀，我一個人吃不光的.”
【沅希】故意做了很多酸菜魚！【沅希】想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姚熠看著他的背影，道：“會有機會的.”
沅希偏頭往上，眼皮又很快耷拉下去，喪喪地哦了一聲。
他拿勺子推著鍋，肉片酸菜魚和紅紅的辣子一起在裡面翻滾，他拿了個小碗挑出一塊，嚐了嚐，眉頭先是皺了一下，又接著鬆開，露出一抹滿足的表情。
顯然做的很成功。
沅希盛了米飯，又盛了一碗酸菜魚開吃。
剛釣上來的魚肉鮮嫩豐美，肉質緊實，筷子夾起來，還很有彈性地盪來盪去，湯汁滴落在米飯上，映著米粒顆顆晶瑩。
【說實話我看到現在有點疑惑，沅希真的是星艦上長大的嗎？他做這些好像是本能的樣子。
】【是喔，感覺雖然沒有記憶，但對一切古地球的常識都很敏感，難道是進入綠洲之後自帶的天賦？】【就衝那個片魚的刀工，都不是所有人能輕易學會的……】【哈哈哈哈哈，寶寶嘴巴上沾了米粒！】【我寶太能幹了！多吃點！媽媽看著你都能幹兩袋營養劑！】【其實我聽過一些說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信，貼給大家看看】【咦？我貼的內容被吞了？】沅希吃了一大碗米飯，喝了半碗魚湯，還打了個飽嗝。
嘴巴因為魚裡面的辣子而非同一般的紅，還有些微微發腫。
他一邊吸氣，一邊起身去洗了碗，又給自己灌了半杯牛奶，以緩解辣意。
但個人狀態卻是黃色的。
姚熠皺了皺眉，上下打量著他，並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對。
面板上只有沅希很失落，沅希不開心的提示。
但情緒上的失落並不會讓他的狀態變成黃色，這顯然是他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沅希吃飽喝足，來到衣櫃前。
他翻了翻衣服，語氣悶悶的：“我想要睡衣，這些衣服穿著睡很不舒服.”
“我稍後給你放在浴室門口.”
姚熠敲了一下腦袋，責怪自己的失職。
接著又道：“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告訴我.”
沅希噢了一聲，關上了浴室的門。
拿起牙杯開始刷牙。
姚熠則開啟了商城，睡衣欄裡面琳琅滿目，有不少長著尾巴和耳朵的動物睡衣，姚熠靜靜地看了一陣，挪向一個奶牛睡衣的手緩緩收回，最終放在了一個白色無帽的簡單睡衣上，這個沒有那麼花哨，價格也相對低廉。
【那個小奶牛的睡衣很可愛啊！！買了好嗎！！！】【指揮彷彿在剋制自己本能的衝動，拜託不要剋制好嗎！我想看他穿！】【我覺得指揮開始不對勁了，他之前都是直接選擇簡單的款式，看也不看那些花哨的一眼，但是今天，他不一樣了！！】【他變了！他擁有了人類的衝動！！！】【為什麼會被小奶牛萌到啊，指揮那副冷靜的樣子居然會喜歡小奶牛對不起我嗚嗚嗚了】浴室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正在刷牙的沅希停下來，反應遲鈍地拉開門。
門外空無一人，沒有人，但為什麼可以敲門？他感覺腦子有些混沌，彎腰從浴室門口的椅子上拿起純白柔軟的睡衣。
剛要關門，就被喊住：“你還好麼.”
“嗯.”
沅希關上了門。
姚熠掃了一眼面板提示。
【沅希】的心情很不好。
【沅希】說不出為什麼心情不好。
【沅希】覺得心裡悶悶的，腦袋暈暈的。
浴室裡，沅希正要脫衣服，就聽到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你真的沒關係？”
沅希停下了動作。
從這裡聽到的聲音跟在外面幾乎沒有什麼區別，他警惕了一些，道：“你在看我嗎.”
“沒有.”
姚熠道：“我只是覺得你的狀態不太好.”
“我很好.”
沅希打起精神，道：“你不要看我.”
“我沒有看你.”
耳邊安靜下來，沅希又豎起耳朵聆聽了半天的動靜，道：“你真的沒有看我.”
“真的沒有.”
“……”沅希不太相信，畢竟那聲音近在耳邊：“那你不要說話了.”
幾分鐘後，沅希又問：“你是不是在看我.”
“……沒有.”
“你不要說話了.”
“……”又幾分鐘後：“你是不是在看我.”
姚熠沉默。
“你還在嗎？”
“我在，但我沒有看你.”
兩輪辯論之後，沅希終於用自己低速運轉的腦子找到了問題所在：“那你為什麼還能跟我說話.”
“……”這真是個無解的問題。
姚熠來到了自己的床邊，從旁邊的書架上拿出了本書，準備靜一下心。
那弱小的聲音再次傳來：“你不可以看我.”
姚熠：“……”他想說我沒有看你，但這種對話已經延續了兩輪，他開口沅希就會覺得他在看他，但不開口沅希又很沒有安全感。
【沅希】覺得很委屈。
你可以看到他他卻不能看到你。
【沅希】覺得自己被侵犯了。
【沅希】不敢洗澡了。
【沅希】很不相信你，他猜測你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沅希】感到很難過很難過。
【沅希】哭了。
姚熠把書放回書架，起身來到螢幕前，看著管理面板上的那一行提示，一動不動。
圖特道：“需要進去看看嗎.”
沅希躲在浴室裡，視角依舊在停留在浴室的門上。
姚熠的確沒有看他。
但他的確很輕易地就可以看到他。
姚熠站在那裡看著昏黃的小屋和緊閉的浴室門。
終端滴滴響了起來，他回神接通，是高逢煙：“你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是生病了？據說古人類在生病的時候會非常敏感.”
“我還在尋找病源.”
“他今天要是呆在浴室裡不出來，你要怎麼辦.”
“……”如果他貿然闖入，沅希會覺得他的隱私被打擾，如果不進去，沅希一直不出來就很麻煩，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黃色狀態正在逐漸往紅色轉變。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登島去看看他，也許他只是太孤獨.”
姚熠掐斷了通話。
他看向圖特，後者一瞬間把自己的金屬眼睛合上，進入了待機模式。
姚熠伸手接住他墜落的眼睛，道：“還有能用的建模麼.”
眼睛一瞬間騰飛：“當然，就用上次我幫忙採石頭的那個吧，可能有些粗糙……跟您的身份不太匹配.”
著實有些粗糙了，這就是一個裹著黑色斗篷……準確來說像是黑色破布，因為它的邊緣並不規則，沒有經過任何的手工剪裁，像是直接撕下來的——的人形物體，連臉都模糊不清。
倒也難怪當時圖特抗拒。
“時間很緊迫.”
圖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內疚的，但那電子音終究還是充滿愉悅：“儘快登島吧.”
為了防止沅希的意識在綠洲裡出現意外，程式已經向所有人鎖死，誰也不能隨意登島。
醫生的指導是先破譯他的記憶，因為記憶是人類的立足之本，只要他有了足夠完整的記憶，在面臨過分超脫的資訊之時才能夠守住本我，而不會出現潰散成資訊流消失無痕的情況。
也只有這樣，沅希那具已經被診斷出植物人的身軀，才有可能重新迎回自己的意識，在現實中康復。
姚熠掃了一眼流量的增幅，這裡最近上漲了不少，就算沅希再一次腦速狂飆也足夠使用。
他將直播暫時關閉，也包括指揮艙裡的那一臺，在評論充滿疑問與抓狂的聲音中，登上了島嶼。
微涼的海風帶著腥鹹的味道吹過鼻尖，姚熠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蒼白無血，這個建模真是粗糙的沒眼看。
但感受卻很真實，他微微蜷起手指，抬步走向了小屋。
屋子裡窗戶緊閉，房門一關，暖融融的。
斗篷飄一樣來到浴室前，敲響了房門。
裡面沒有回應。
姚熠再一次輕釦，道：“我在門外，你可以放心了.”
說完，他便來到了床邊，坐在上面。
沅希在浴室裡豎起耳朵，他判斷聲音像是從門外傳來的，磨磨蹭蹭地湊過來把門開啟一條縫，探出半顆腦袋。
坐在床邊的人微微抬眸，似乎在跟他對視，但沅希看不清他的臉，那上面像是籠了一層薄霧。
他呆了呆：“神……先生？”
“嗯.”
聲音跟那個與他對話的人沒有區別。
沅希張了張嘴，對方又道：“你可以洗澡了.”
神先生跟他想的很不一樣，怎麼會，這麼……一副破破爛爛的樣子。
但因為對方的身體就坐在外面，沅希猶豫了一陣，心放下了一半。
淋浴拉開，沅希接著水聲的掩飾，又把門拉開了一條縫。
對方還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發現門開的時候微微偏了偏頭。
沅希一下子關上了門。
二十分鐘後，花灑停下，浴室裡只剩下悉悉索索的聲音。
沅希暈乎乎地套上睡衣，感覺有點頭重腳輕，他甩了甩頭，強打起精神，拉開門走出去。
神先生還是坐在他的床上，只是見到他走出來的時候，起身讓開了一些。
沅希往床頭坐了坐，悄悄瞄他。
他的頭髮溼漉漉，眼睛也溼漉漉，眼瞼微微發紅，睫毛一綹一綹地張著，臉龐和嘴唇具是紅通通，表情裡有難掩的好奇。
“你，你可以坐下.”
“你生病了.”
“嗯？”
沅希道：“沒有啊.”
沒有才怪。
他的狀態已經開始從黃到紅地閃爍，姚熠看著他的眼睛，道：“你確實生病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麼病症。
沅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哦，可能釣魚的時候……吹了海風.”
姚熠終於明白過來。
他轉身來到書架前，拿起醫藥箱。
沅希不斷地張望著他，看他飄走又飄回來，悄悄看了一眼他寬大袖口布紋撕裂的痕跡。
真的是個破爛神……他想，連個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他自己穿成這樣，卻給自己這麼好的待遇……應該是個好神。
測溫槍在沅希的腦袋上戳了一下，力道沒控制住，直接把他戳的往旁邊一倒。
沅希抬起痠軟的手臂把自己撐起來，表情呆滯。
姚熠什麼都沒說，又低頭研究了半天，重新對著他的腦袋隔空來了一槍。
溫度測出來，已經燒到了三十九度。
沅希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手背上留下一片溼潤。
姚熠看著他打綹的睫毛，垂眸取出醫藥箱裡的退燒藥，又飄走接了熱水，遞給他：“吃藥.”
嗓音淡淡的，一如既往。
沅希就著他的手含住了藥片，兩人雙雙愣了一下。
沅希愣的是他的手如此之冰……姚熠愣的原因暫不可考。
姚熠收回手，把水杯遞給他，沅希聽話地喝光。
姚熠已經再次走開，把水壺和杯子一起拿到他的床頭，按照《脆弱的地球人》裡教授的那個萬能小妙招，道：“多喝熱水.”
接著道：“躺下.”
沅希眨了眨眼睛，乖乖躺下去，姚熠又走過來，把被子給他搭在身上，嗓音很低：“好好休息.”
他轉身，沅希下意識伸手，指尖擦到他的袖口，又默默縮了回來。
他跟神先生還沒有那麼熟。
姚熠下了島，把觸控感測器的手縮回，掌心已經被冷汗浸溼。
“您看上去很緊張.”
圖特開口，姚熠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聽他繼續道：“您除了跟敵人肉搏的時候，應該還沒有這麼近距離觸碰過任何人.”
姚熠抽出紙巾擦拭掌心，道：“我不介意近距離碰一下你.”
在彈幕的抗議中，頻道重新被開啟，姚熠掃了一下管理面板。
【沅希】很感激您。
【沅希】沒有想到您是一個大好神，自己節衣縮食，卻給他提供了這麼優越的生活條件。
【沅希】希望您少一些自卑，可以多去看看他，他一點都不嫌棄您是個破爛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