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一方狹小的庭院中,無論是懷巖還是萊尼婭,神情都浮現出不受控制的驚愕。

這些話那些子民喊喊也就罷了,可如果是王上甚至是蠱主所言。

那必然是真。

懷巖渾身發冷,好像墜入到冰窟中,看著染白平淡的神色,從牙齒中擠出來一句話:“你為什麼要跟我說……”

“你不是想知道他們是不是被我害死的嗎?”

染白麵色平靜,手指不動聲色的遮掩在寬大衣袖中,逐漸繃緊,不知因為緊張還是些其他的情緒,手心一片冰涼黏膩,骨節森白駭人。

“我現在說了,信不信由你。”

她認真看著懷巖和萊尼婭,很輕的笑了一下:“你們信嗎?”

懷巖緩緩退後了一步,看向染白的神色驚懼複雜,一句話都沒有說,可就是那一步,退後的一步,卻像是已經把什麼話都說出來了。

萊尼婭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染白唇角笑意微僵,不肯移開目光,直直盯著他,眼神某一瞬間單純又固執,什麼雜質也沒有,那就是她的一整個世界了。

“他們不是我害死的,我不信命。”她說,最後一次,“你們信嗎?”

懷巖臉色慘白,看了染白一眼,忽然轉身跑了出去,背影踉蹌。

一時間庭院中安靜的厲害。

沒有任何聲響。

染白唇角的笑還沒有完全斂去,目睹著懷巖的離開。

“姐姐。”萊尼婭握住了她的手,“你不要怕,我去問阿爹!”

說完,她也飛快跑了出去。

只剩下了染白一個,仍然安靜的坐在那裡,如同一座雕塑,在陽光下死去,無聲無息。

那天過後,懷巖再也沒有來過,萊尼婭也沒有。

再後來。

懷巖死了。

死在去那間小閣樓的路上。

男孩握著手中紙疊的千紙鶴,滿身鮮血的倒在了地上。

他想跟染白道個歉,想說他信她,想說她千萬不要相信外面說的話。

沒有機會了。

眾多血族還堵在王宮外,求一個結果,他們請求讓萊格處死染白,處死剋星。

洛貝的父母哭倒在地上,暈死過去。

萊格加派了血衛看著閣樓,不讓任何人進來,也不讓染白從裡面出來,除了每次月中取血的時候會來接她,其他時候就跟關押一樣。

又一次從蠱閣出來,她坐在馬車上,無喜無悲,彷彿外面說的該死的人不是她。

可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她的行蹤居然暴露了,所有血族都圍著馬車指指點點,叫囂著讓染白滾出來。

萊格不在,只有染白一個。

那一日頭頂的太陽令人頭暈目眩,看久了會覺得頭疼,分明是豔陽天卻沒有絲毫溫度。

她已然麻木,無法回想。

像是個程式化的機器人,一遍又一遍的機械重複著對不起。

洛貝的父母發了瘋一樣將染白推到在地,旁人也跟著推推搡搡,那些人對染白指指點點,不知哪裡來的石子、垃圾、汙垢往中央那道幾乎被吞噬的身影砸去。

“你有什麼資格說對不起?!!你怎麼這麼殘忍啊……他們才多大。”

“是你,都是你!”

“你為什麼不去死!!”

“你明知道你就是個怪物,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你要害死所有人你才甘心嗎?”

“你連難過的資格都沒有,他們是你害死的,你該償命!!!”

歇斯底里的聲音刺的耳膜生疼,千萬句言論匯聚在一起,猶如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刺在瘦弱伶仃的骨頭上,一下又一下的凌遲。

“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

好像她什麼都做錯了。

“我不是剋星……”

那一句話被淹沒在咒罵的言語中,被更激烈的厭惡波濤洶湧的吞沒。

染白大病了一場,高燒三天,迷迷糊糊。

她也會難過。

她沒想過要害死任何人。

她不信命。

——絕不。

耶澤四千七百七十四年,一場災難席捲了整個血族,死亡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蔓延,所有中毒的子民在三日內離奇死亡,每日血族都有成千上萬的子民喪命,觸目驚心,惶惶不安。

染白被囚禁在閣樓,日日夜夜、年年歲歲不得踏出閣樓一步,就連月中取血也未曾再去過蠱閣。

閣樓荒涼,雜草叢生。

沒有絲毫人氣。

像是個永遠被遺忘的地方。

她常常一個人安靜的等待一天,從日出到日落,無聲無息。

閣樓只有一扇狹小的窗戶,窗外正對著一顆千年桃樹,枝葉茂盛,再往上是天空。

那天,萊格過來溫柔摸了摸她的頭,問她願不願意幫血族一個忙。

那樣的語調,像很多年前,他也是那樣問她,聽說你有一個願望?

不只是阿爹,連阿孃也來了。

會對她笑,把她抱在懷裡。

他們說血族如今面臨滅世之災,恐難渡劫,她是唯一的解藥。

——因為她的血。

他們說:“你忘記你曾經的願望了嗎?你說過想要血族盛世太平,我們只抽一點血就好,子民們知道是你救了他們,就不會再怨恨你了。”

曾經的願望。

是呀。

曾經。

許些年前在山上許願的那群人。

早就不在了。

再也回不去當初。

這不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嗎?

染白彎了下唇角,輕聲說好。

從那以後,她的日子除了暗無天日的枯坐等待,又多了一件事,便是無休止的抽血。

她生來就是個怪胎,沒有眼淚沒有痛覺,不會哭不怕疼,就算是抽乾了血也能活。

如今看來,這令人厭惡的一點好像還算有點用處,至少可以幫上忙。

“阿孃……我好累。”親眼看著自己身上的血液一滴一滴流盡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女孩長長的銀髮一直垂到了腳踝,伶仃又瘦弱,蒼白到彷彿透明,隨時都會消失。

被喚作阿孃的女人淡淡說:“忍忍就好了。”

無數次。

忍忍就好了。

從最開始的溫柔到後來的敷衍,再到一個字也沒有的漠視,然後,就看不到了。

“你會不會心疼我?”染白笑了一下,有酒窩,忽然問道。

沒有答案。

好啦。

她知道了。

這一場災難持續了幾年之久,雖找不到病原體,可是有染白這個免費解藥在,倒也沒有多少人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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