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寂指尖微僵,竟覺得渾身發冷,她反反覆覆攥緊了手,曾無意間見到的畫面原本已經沉在心底,卻在這一刻再次爬上心頭,恍惚浮現在眼前。

中年男人在醉酒之後,帶著一身濃烈的令人嘔吐的酒氣,瘋了一樣的按著少年的頭往牆上砸,血濺在牆上。

那還是小時候,她偷偷來找她哥,帶了很多很多糖,因為她覺得,糖吃多了,總會甜一點吧。

只是沒想到,

沐平居然會在那個時候回來,沐平喝醉了之後是見誰就打,當時少年把她藏在櫃子裡,將櫃門關的嚴嚴實實,在她手心中放了一顆糖,又給她撕開糖紙,喂她含了一顆在口中,他讓她捂住耳朵,他說,沐沐聽話,我們玩捉迷藏好不好,等著我來找你。

他還說,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別出來。

那個時候……

璟白似乎也只有八九歲吧。

還是個小孩。

沐寂比璟白還小,當時那個年紀,還什麼都不懂,只是隱約覺得璟白的爸爸對她哥哥一點也不好,直到,親眼藏在櫃子中,透過一絲縫隙看到那樣暴力又殘忍的一幕。

在封閉逼仄的櫃子裡,嘴裡含著的糖,和手中握著的糖,成為了唯一的甜。

男人粗鄙的罵聲,和狠很的撞擊聲迴盪在房間中。

那個人自始至終沒叫過一句。

她看到了滿眼的血。

後來,

沐平走了。

房間中安靜了很長很長時間。

她安靜待在櫃子裡,嚇的臉都是白的,茫然又不知所措,卻一直等著一個人來開啟櫃門。

那個人推開櫃門的時候。

她看到了光。

少年的傷已經被他遮住了,沒讓沐寂看到,他抱著她出來。

他很平靜,還在哄她:“別怕,我送你回家。”

他說。

“以後別來找我了。”

他活在腐朽中,他不想惹人和他一樣不堪,他拒絕所有溫柔,他一個人,揹負全部。

後來,

那樣一幕,那幾句話。

沐寂記了好多年。

人在很多個瞬間會迫切的希望長大,而沐寂就是忽然在那一個瞬間覺得。

為什麼不能再大一點。

為什麼不能離開。

後來,

他們都長大了。

小時候給她喂糖的少年,

終於離開了泥沼。

奔赴他的未來。

本該驕陽正少年,卻平白無故在骯髒又不堪的泥濘中沉浮了十多年。

他變得越來越孤僻,越來越不合群,學會抽菸,學會打架,一樣不差,稜角冷戾,可是他原先……也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啊。

沐寂不知道,

那個人在無數個日日夜夜,重複著腐朽發爛的生活,在逃不掉的絕望中,是怎麼挺過來的。

她只知道。

有那麼一個人。

在經歷了深淵,也會溫柔的給別人遞糖。

她比任何人都要渴望,

讓那個少年一直往前走。

走向光的方向。

不要停下,

不要回頭。

千萬。

拜託。

“沐沐?沐沐?”施念叫了好多聲,沐寂卻一直愣著。

她有些擔心,蹙眉:“怎麼了。”

沐寂勉強回神,從回憶中抽出身來,在毫無預兆的聽到這麼一個訊息後,眼前陣陣發黑,渾身冰冷。

她怕了。

她怕那個人用了半條命走出來,還要再一次被拽回去。

“我沒事……”沐寂臉色微白,冰冷的憤怒以及生理性的反胃席捲了每一個精神末梢,她嗓音有些啞,用力攥著手指,平靜說:“下次沐平再問的時候,媽你跟他說,我知道他在江城。”

江城。

距離這裡再遙遠不過的距離。

施念點了點頭,柔和說好,實在放心不下女孩的狀態,“我給你熱杯牛奶吧,沐沐你也別想太多,都過去了。”

沐寂說不出話。

真的都過去了嗎。

可能對他們每一個人來講都過去了。

除了那個人。

十四年的生活,怎麼可能會遺忘,即使走了出來,也會成為一輩子的陰影。

沐寂回了房間,光線明淨又溫馨,是家的模樣,母親很關心她,父親還在上班,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少年會在哪裡,經歷什麼。

今天晚上的事情打亂了沐寂的所有心思。

沐平過來了。

沐平就在這個城市。

他們會不會碰到。

沐平會做什麼。

璟白該怎麼辦。

無數問題充斥在腦海中,連血液都是冷的。

她愣了很久,遲疑很久。

還是覺得這件事情,

璟白有權知道。

電話號碼反反覆覆在手機上輸入了無數次,最後撥通。

有片刻的安靜。

那人凌冽微啞的聲音透過電話傳過來,亦如當年。

“沐沐。”

“是我。”沐寂指尖扣著手機,有些泛白,“哥你聲音……”

“沒事。”染白一個人靠在地下室的床上,長腿撐在那,灰暗的光隱沒了她半張臉,平靜道:“煙抽多了而已。”

“啊。”安靜了許久,沐寂慢慢說:“沐平……來了。”

電話對面沒有任何聲音,死一般的寂靜。

湧入喉間的話有些發澀,一字一頓的斟酌:“他來問過,你在哪。但是哥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

老城區的夜沉寂的發靜,地下室中封閉昏暗。

她在聽到那麼一句話後,一丁點的反應也沒有,連睫毛也沒有顫一下,只是在那裡坐了好長時間,像是蒼白而靜默的雕塑,良久,她才開口,語氣無波無瀾,彷彿聽到了再平淡不過的一句話一樣。

“我知道了。”

“這個地方這麼大,你們不可能碰到的。”沐寂認真道:“我騙他說在江城,他會走的。”

“謝謝。”

“沒事。”沐寂猶豫了下,“哥你最近……還好嗎?”

離開了那裡。

新的家庭。

璟微好歹也是璟白的親生母親,繼父為了體面,也不會鬧的難堪,聽說對方還有個孩子,同齡之間,就算不能交個朋友,也不會有什麼矛盾吧。

應該不會那麼糟糕了吧。

然後,

她似乎聽到對方很輕的笑了一下,輕描淡寫,他說:“挺好的。”

沐寂聽到這句話,稍微放下心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結束通話電話之後,又開始心神不寧,怎麼睡也睡不著。

腦海中交替錯亂出現的是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少年被按著頭生生往牆上撞的模樣,以及多年後的今天,那人笑著跟她說,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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