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玉璽,給降書,還是因為我。對嗎?”

他雪白牙齒咬著舌尖,刺痛一瞬間令他更加清醒,都很坦然的應下:“對。”

染白始終都在看著墨離衍,沒有移開半分目光,桃花眼深處像是染了血,沒有任何的光。

她的視線鎖定著年輕帝王的眉眼,在停頓了良久,就在墨離衍以為染白不是再問的時候,她終於開了口。

問的很輕:

“你做這一切……是因為愛我。對嗎?”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也是所有問題存在的根本。

就那樣輕的語氣,那樣淡的問話。

卻讓墨離衍每一根神經末梢都細密顫慄了起來,那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不易察覺的感情就在這樣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在這個六月夏季,漫漫深夜,無人問津的空蕩黑暗中徹底暴露出來。

生生剖開在染白麵前,分明是這樣溫暖而熾熱的夏天,卻依舊冷的發顫,彷彿墜入了冰窟當中,寸寸凝結成冰。

冷情心上剖,是恩也是劫。

墨離衍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薄唇幾次啟合,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難以發出任何一個音節,甚至那一瞬間是冰冷兇狠的疼。

他說:“對。”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重若山川河流,承認了一切。

染白聽著這麼一個字,良久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在消沉難堪的黑暗死寂中,她很輕很輕的眨了一下眼睫,然後又用力的飛快的眨了好幾下,隔絕了她眸底深處一切情緒。

少女緩緩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逐漸與年輕帝王拉開了距離,幾步之遙的相距,隔出了天涯海角。

墨離衍可以聽得到少女的動作,他能感覺得到那人是在遠離他。

遠離。

棉絮彷彿堵在了血管裡,透不出氣,連呼吸都是困難的,窒息的感覺瀰漫。

墨離衍問出了一句話,每一字都要停頓很久,無數次在舌尖滾動,蘊含了無數苦澀疼痛的意味,字字如刃泣血:

“這樣的感情……讓你很噁心是嗎?”

染白沒有說話,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就站在那黑暗中沉淪著,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在漫長的無聲的時間過去之後。

“算了。”她忽然開了口,嗓音又輕又淡,如同一縷飄渺雲霧,隨時都會湮滅在天地,是最平靜最矜貴的語氣,也是這世間最無情最冷漠的言語。

就這言簡意賅的兩個字,輕描淡寫的,落在耳畔,無數次縈繞,無數次回想。

卻在頃刻間令墨離衍如墜萬丈深淵,生不如死。

當初,

在瑾王府暗牢的時候,

面前的人,也是用這般輕淡漠然的語氣,風輕雲淡的說。

——“算了啊。”

這兩句話穿過了時光的洪流再次重疊在一起。

當時的墨離衍並不明白這看似簡單的三個字究竟蘊含了什麼,他現在終於明白了,可一切已經晚了。

原來,

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親手弄丟了她。

不,

或許更早。

“墨離衍,別愛我了。”染白垂下了眸光,平平淡淡的說:“沒有用。”

她不會回頭。

從來也不。

“憑什麼?”年輕的王在黑暗中眸光碎裂,微微搖晃開來,連帶著嗓音也是破碎的,“愛你是我的事。”

染白沒有諷刺墨離衍所說的話,卻也沒有任何認同,態度一直是平平靜靜的,如同局外人般。

她將那紫檀木盒子重新遞給了新帝,白皙指尖輕輕抵著木盒邊沿,溫度冰涼,嗓音也是寒的:“物歸原主。”

墨離衍雖然沒有看,可是在染白回來的那一刻,他就清楚,這個人一切都明白了。

“這是我送給你的。”他沒有伸手去接,冷然又決絕:“你若不喜歡,扔了便是。”

染白麵無表情的看了看他,直接將那舉足輕重的一國玉璽扔到了旁邊的桌面上。“你自己打下來的江山,你就這麼不要了是嗎?”

墨離衍回答的沒有任何猶豫,冰冷又固執的:“不要。”

染白低低嗤笑了一聲:“你行。”

墨離衍靜了少頃,收攏在袖口中的修長手指攥的很緊,白的發青。

最終,

他卻一副從容淡然的模樣,拼命剋制著蠱毒肆虐的劇痛,走向了旁邊的桌面,那一雙蒼白的幾乎接近半透明顏色的手指執起了酒盞,動作很慢又雅緻,格外靜穆珍視,彷彿倒的不是一杯普普通通的酒。

他一連倒了兩杯酒,轉身輕緩走向染白,他端著酒杯,眉梢似有淺笑,格外優雅尊貴,每走一步,都似走在深淵中。

就那樣逐漸靠近染白。

直到停在了少女公主面前。

將其中一杯酒伸在半空中,遞給了染白,濃郁的烈酒酒香瀰漫在空氣中,遮掩了不少他身上的血腥味,帝王氣度深不可測,落下的嗓音凌冽好聽。

“陪我喝一杯吧,就當是最後一杯了。”

染白垂眸,看了一眼那晶瑩剔透的烈酒,又冷冷淡淡的看著墨離衍蒼白如雪的臉色,以及薄唇勾起的一抹弧。

她在那一瞬間想起了當初宮宴之上,

瑾王殿下隔著燈影輝煌,遙遙舉杯的畫面,四周是世家朝臣歡顏笑語的喧囂聲音,可他卻彷彿是靜止的一副畫,冷情矜貴,世上無雙,就那般舉杯於她的方向,始終不落下,深沉淡然又淺笑吟吟的從容姿態。

任是誰也看不出來,他在這般風輕雲淡的表面下,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亦如現在這般。

在這寂靜無聲的暗室當中,

染白最終接過了墨離衍遞過來的酒,她盯著那晶瑩的酒水,當著帝王的目光,沒有任何停頓,乾脆利落的一飲而盡,半滴未餘。

墨離衍看著這麼一副畫面,也將杯中酒飲盡,微微仰眸間,頸線乾淨流暢,弧度精緻蠱惑的喉結微微滾動。

染白在幾個瞬間感覺到了異常,可是她一句話也沒有說,亦沒有反應。

在感覺到少女暈過去的那一剎那,墨離衍在第一時間伸出手,攬住了少女清瘦纖細彷彿一折就斷的腰枝,阻止了染白直接倒下去。

年輕帝王長身玉立,就那樣靜靜站著,擁著昏迷的少女,貪戀這久違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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