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軍,下邳城,大金東路都統衙門。

在衙門的大堂之上,大金國的四太子兀朮和十五太子兀裡妹,正看著兩口開啟了蓋的棺材,一言不發。

這是兩口上好的薄皮棺材,棺材板薄的都快趕上宣紙了,躺在裡面的則是兩具死相難看的屍體。

其中一具整個頭都是腫的,眼眶、鼻孔、嘴角處都能看見幹了的血跡,顯然是被人揍成這樣的。

另一具是個吊死鬼,舌頭吐出老長,眼珠子鼓著,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一個死裡逃生的隨員在那裡彙報兩位使臣的死因,“回四太子,十五太子的話,這個腦袋都被打腫的死人就是蔡參議,他是在江都的朝堂上被宋國的文官們用那種白色的木板活活敲死的......”“什麼?”

完顏宗弼嚷了起來,只見他臉色鐵青,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是被,被一群文官打死的?還是在朝堂上?這,這......這些人怎恁般兇蠻?宋國的官家呢?怎不管管?”

“管什麼呀......”那隨員連連搖頭,“宋國的那官家看著就被架空了,坐在上面發呆,半句話也不敢說。

等蔡參議被打死後,那群文官還要殺劉帥使,那官家分明不肯,卻被一個大鬍子文官逼得沒有辦法,只好賜了劉帥使自盡。

劉帥使不肯死,還是那個大鬍子文官讓殿外的武士進來幫著劉帥使自盡的......”“幫著自盡?怎麼幫?”

趙構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就是這樣幫......”那隨員做了掐脖子的手勢。

原來劉豫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就在朝堂上?”

趙構有點難以置信。

“沒在朝堂上,是拖出去後才幫劉帥使自盡的......不過蔡參議卻是在朝堂上被人活活打死的!”

完顏宗弼咂了砸嘴,“知道那些打人的文官都是誰嗎?”

“回四太子的話,小的找人打聽了,”這隨員還挺機靈的,“他們是左樞密使提舉新軍陸師趙明誠、御史中丞宇文虛中、兩淮總管兼江都留守張叔夜、沿海總管何慄、樞密院副都承旨兼提舉兩淮新軍事薛弼、樞密院副都承旨兼提舉兩江新軍事呂祉、軍器監李光......”這個隨員一口氣報出了好幾十個姓名,除了帶頭起鬨的宇文虛中是個御史中丞,其他人都是管軍的文官。

完顏宗弼不解地問:“這些文臣怎麼會如此兇悍?”

“大王有所不知,”回答問題的是劉豫的兒子,兩眼淚汪汪的劉麟,“官家自從南遷金陵後就日益昏聵,因為北方武人多擁戴鄆王,所以不信武人,兩位種太尉、姚太尉、劉太尉都被奪了兵權,其餘武人更不得用。

在不用武人之後,官家又寵信一群妄言抗金的文臣,想用他們來掌軍練兵,後來還大開武進士科,一口氣取了403個武進士,都被派了帶兵官......”完顏宗弼還是有點糊塗,“讀聖賢書的文官掌兵怎會比武臣還跋扈?”

劉麟的父親雖是文官,但他自己沒那學問,卻喜好槍棒,所以被老爹徵辟當了個武官,所以知道武官的苦處,更知道文臣掌兵後為什麼會囂張。

劉麟嘆了口氣:“大宋素來以文御武,重文輕武......武官不過是走卒,功勞越大,本領越高,就越受猜忌,死得越快。

總有一大群文臣在旁盯著,御史言官們更恨不得把人往死裡參。

往往一點小錯,就會被施以重罰。

久而久之,帶兵的武官一個個都謹小慎微,哪敢和跋扈二字沾邊?可是官家信用的那群帶兵的文臣卻沒有這種一百多年養成的小心,一邊掌著兵權,一邊還以文臣清流自居,真是碰不得也說不得!而官家又怠於政務,心思都在修建金陵城池和防備鄆王之上......對於掌兵的文臣根本不加制約,所奏無不允,所請無不準,即便有御史言官上了諍言,也一律留中不發。

所以那些帶兵的文臣也就威權日重,現在都有些不可收拾了.”

其實也不是不可收拾,而是實在沒法收拾啊!在趙桓的朝堂中,武將已經被徹底打倒,根本起不來了。

而軍事宦官幾乎一個都沒有,所以軍事文官已經是唯一和最後的選擇了!如果趙桓真要把軍事文官壓到之前武官的地位,那這幫文官也不用造反,撂挑子不幹了還不行嗎?可他們要不幹了,趙桓的金陵朝廷可就沒有軍隊了!沒有了軍隊,他的官家怎麼當得下去?他現在面對的敵人可不僅僅是金賊......還有個好兄弟趙楷啊!金賊抓了他還能給口東北風喝,趙楷要逮了他一定是馬上弄死!所以趙桓必須扶植一批軍事文官,哪怕他們飛揚跋扈,也總還是要保住他這個官家的。

“皇兄糊塗啊!”

一旁的趙構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他連連搖頭,道:“帶兵的都是武官,文資武資又有什麼打緊?而且祖宗搞文武殊途,還不是為了生造出兩個派系,好讓文武相制嗎?他現在直接廢了武官,讓文臣掌兵,其實就是廢了文武殊途......本來還可以讓文官壓著武官,再讓縮手縮腳的武官去帶一點兵,雖然打不過上國,但總還能維持下去的。

現在可好,沒有了武官,也就沒有了文武殊途,更沒有了以文御武......帶兵的文官還全無制約,他們能不飛揚跋扈嗎?他這麼搞,乍一看和洛陽方面不一樣,實際上卻沒什麼不同,都是出將入相的路子!真不知道他這二十多年的儲君是怎麼當的?大宋要完,不,大宋已經......完了!”

不得不說,趙構還是很懂政治的!在原本的歷史上,他第一個要提防的還不是岳飛、韓世忠這樣的大將。

而是李綱、宗澤、張所這些得軍心而又不大聽話的高階文官。

這幫人要是真掌握了軍隊,比岳飛、韓世忠危險的多!所以李綱被罷黜,張所被髮配嶺南,只有一個宗澤擁兵自重,囂張跋扈,趙構就奈何他不得了。

但是趙構日子過得再窘迫,也不敢去東京投靠宗澤,甚至不敢去距離東京開封府比較近的襄陽落腳,而是遠遠的躲去揚州......如果趙構只是懼怕金兵,去襄陽比去揚州更安穩。

襄陽本身就是天下聞名的堅城,而且趙構避走揚州時,陝西六路都沒有淪陷,趙構可以從陝西抽調西軍來襄陽保駕。

可他偏偏跑去周遭根本沒有什麼可用之兵的揚州......另外,趙構在調走了節制陝西六路的範致虛後,還長期不委任節制陝西的宣帥,而是讓陝西六路各自為戰......結果宗澤竟自行任命了一個節制陝西六路的主帥(王庶),居然還上任了!可見這掌兵的文官一旦失去制約,囂張起來可比中興諸將厲害多了!也幸虧宗澤年老,他要只有40歲,大宋會不會出現“趙與宗、共天下”都難說!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宗澤這老爺子比岳飛“更不懂政治”,而且趙構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而趙桓身邊,現在就有一大群的“宗澤”,人數多達好幾百啊!!......“官家放心,淮河防線固若金湯,金賊很難打到江都城下的!”

“官家只管在江都安坐,金賊自有我等應付!”

“雖然現在天寒少雨,黃泛區眼看就要結冰,但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黃泛區結冰之後,皇太弟的兵就有可能向宋州開進了。

即便皇太弟不出兵,金賊也得小心提防著.”

“再等幾個月,東南風一起,水軍就能揚帆北上......有了炸壺之利,北地沿海哪裡去不得?”

“官家......江都府庫內的銅錢好像有點少,是不是從金陵再運個一千萬貫過來?”

江都皇宮之內,趙桓終於意識到“大慫沒了”......因為這幫“趙匡胤”看上去都不是很慫,都不怕金賊啊!因為在他們看來,淮東這邊固若金湯!及時金兵能從淮安以東渡淮,想要南下,還是得回到運河沿線——因為運河以東水網密佈,也沒什麼道路,平素都靠水運進出。

金賊的騎兵根本沒法透過,所以不必擔心。

而運河沿線城寨堡壘林立,宋軍又可以透過運河調兵支援,所以萬無一失。

現在需要擔心的,就是入冬泛區凍結,金兵從運河以西的淮河段渡河。

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江都堅固,不怕金兵攻打。

而長江上又有水師往來,金賊過不了江的。

他們最多就在淮西一帶燒殺一番......不過新軍也不是好惹的!而且朝廷還可以花錢請趙楷出兵牽制金賊。

等到了春天,水軍還可以運送陸師北上!總之,打退金賊的辦法有很多,趙桓儘管放心就是了!而趙桓卻臉色蒼白,面帶著愁容,似乎還在生病......他這幾天老做噩夢,一閤眼就看見一群“趙匡胤”在拿笏板揍蔡松年,有時候蔡松年還會變成他趙桓!真是太嚇人了......可是再嚇人,趙桓也得哄著他們!哄著他們,他才能舒舒服服的當官家,不怕金賊,也不怕趙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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