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年,奶奶的病,來的很快,幾乎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而且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我們也曾提出要保姆來貼身照顧,但是爺爺不許,不論多髒,他都要親自給奶奶擦身,因為他說,念念愛乾淨,每日總要擦擦的,你們下手不知道輕重,萬一皮擦壞了怎麼好?奶奶很快也不認得人了,眼睛也看不清,經常把我叫成平生,我每次都會提醒她,我是錦川。
她只是迷茫的看著我,再抓著爺爺的手不放。
有時候清醒的時候,她還能玩幾把小遊戲,露出一口假牙,笑的咯咯聲。
爺爺照顧完奶奶,總會步履蹣跚的坐在院子裡,看著手機裡的影片,裡面有奶奶年輕的時候,和現在的影片。
翻來覆去,從不厭煩。
奶奶生病後,我從未見過爺爺有不耐煩或者生氣的時候。
就算她偶爾的行為,根本不像一個成年人,反而像個孩子。
有一次,爺爺還是急崩潰了,奶奶從家裡不見了,坐著她的輪椅,完全失蹤,全家人不停地在附近尋找,最後在距離家裡一個站點的小鎮上,才找到坐在公交站的奶奶。
她呆呆的捧著手裡已經融化很久的甜筒,哭著對氣紅了眼睛的爺爺說:“冰淇淋化了,怎麼辦呀.”
爺爺一下哭了出來,我轉過身去,也是淚如雨下。
我平生所見,爺爺是個很好的男人,甚至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小時候看不懂的財經報紙上,都寫著他的名字。
他聰明,睿智,風趣,最後愛上確是奶奶這樣無厘頭的姑娘,我真的很想回到過去,看看他們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的風采。
在我的認知範圍內,爺爺是從來不會哭的,他永遠都是那樣,輕描淡寫的解決你所困惑的事情,指導你的人生方向,尊重你,愛護你,一如奶奶一般。
他也從來沒有那些大道理來教訓你,從小,他就教我,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一定需要靠拳頭,而是靠智慧。
他在我的心中的形象,從來沒有軟弱兩個字。
但是奶奶離開前的那一天,我見到他一個人,躲在院子的樹下,哭的幾乎背過氣去。
我想他是脆弱的,他無法承受相戀多年的奶奶先他而去。
奶奶在彌留之際,已經水米不進了,半響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整個人消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
爺爺心疼的捧著她的臉,說著最後的情話。
“念念乖,再吃最後一口,萬一餓了可怎麼好.”
奶奶的眼珠子轉了轉,最後還是聚焦在了爺爺的臉上,對他笑了笑。
“忘……忘言…………”這個稱呼,我很久都沒聽奶奶說過了。
“我在!我在!”
爺爺直起身子,將奶奶摟在懷裡。
“我走啦……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最寶貴的東西……都放在鐵盒子裡了……都給你……”奶奶說的斷斷續續的,但還是清楚的表達了。
我爸爸立刻起身去把鐵盒子拿來,交給爺爺。
爺爺立刻開啟給奶奶看,“我拿著呢,我拿著呢,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
鐵盒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幾顆還沒被爺爺沒收走的糖,奶奶珍藏起來,卻最後留給了爺爺吃。
爺爺看到那幾顆糖的時候,還是沒忍住,一下就哭出來了。
奶奶顫抖著雙手,將爺爺的眼淚擦了擦,“多大了……不哭……不哭……羞羞臉…………”“念念.”
爺爺動情的喊著奶奶的名字。
奶奶的眼神已經渙散,神智也不大清醒,卻還是抓著爺爺的手,幸福的笑著,“這一生……有你……真好…………”奶奶的手一放,最終還是先爺爺一步,閉上了眼睛。
她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是這一生有你,真好。
奶奶死後的妝容,是爺爺親自整理的,一邊整理,一邊無限柔情的絮叨著。
“念念喜歡捲髮,年輕的時候,頭髮很長,打理不方便,便一直留著短髮.”
“念念很久以前,就不化妝了,我還說,她是這裡最好看的老太太呢.”
“她不喜歡青色的衣服,會顯得氣色很差.”
“你不知道吧,你奶奶不能吃糖,一吃就牙疼,牙疼就吃不下飯,所以我都不讓她吃,現在想著,走之前,應該讓她含上一口,免得走了,也不甜.”
辦喪事那天,爺爺就算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奶奶的遺體被抬走的那一刻,他還是崩潰的隔著棺材,死死的不放手,悸動的放肆大哭。
我也紅了眼眶,我再也沒有奶奶了。
奶奶死後,爺爺的精氣神就被抽空了,以前身子骨特別好的一個老人家,也一下子臥床不起,家裡的兩個老人家一下走了一個,一下病倒了一個。
全部都亂了陣腳。
令人沒想到的是,爺爺也走的很快,就跟奶奶差了七日。
死前也沒留什麼話,只是捧著那個鐵盒子,靜靜的拉著我們幾個小輩,囑咐了幾句話,便毫無留戀的閉上了眼睛。
爸爸說,生死相依,或許就是這樣。
死之前,爺爺就已經買好了墓穴,和奶奶同葬在一起。
小院子空了,搖搖椅上,也沒了奶奶的歡笑聲,爺爺也再也不會看著報紙,一臉寵愛的看著奶奶。
葡萄也熟了,爺爺總算是用種子,種成功了,可惜奶奶看不到了,奶奶偷偷藏在樹下的東西,還是被我挖出來了,那是個大木盒子,裡面靜靜躺著一件大紅嫁衣,紅的像火,下面由金線手工縫製,爸爸說,那是奶奶當年和爺爺辦婚禮的時候穿的,全世界唯有這麼一件。
我很想念他們。
但我相信,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會過得很好,就像現在一樣,幸福的永遠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