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斑斕的街景十足絢麗，綴著一陣悠揚飄忽的細雪，把那些過盛的光影掩起幾分色彩，整座城市變得雅緻了些許。
一輛商務系的轎車，裴珠泫坐在副駕駛位，目光從窗外的雪景裡繞了一圈，最後又落回在了主駕駛位的姜允晟臉上。
車裡的暖氣開得足，姜允晟解開了風衣的扣子，露出了裡面的白襯衫。
因為要見“父親的朋友”，所以他還專門回住處換了一身正式的服裝。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個剛剛下班的商務精英。
——你絲毫不要擔憂
——我們一起唱歌吧
——把你的悲傷記憶全部埋在你的心底
車載音響裡是李迪為《請回答1988》演唱的“你不要擔心”，溫情厚實又分外感性的嗓音。
無愧於“請回答”系列的金字招牌，《請回答1988》席捲銀幕，所引發的人氣和話題都是時下里現象級的。
上一集的拍攝花絮中，姜允晟在片場清唱了一段“你不要擔心”，也讓關於他個人的討論和熱度再提高了一個等級。
[如果Near還在，我們會擁有一個怎麼樣的歌手？]
“艾琳，謝謝你。”
沉默無言了許久的姜允晟突然開口。
剛才在席上，裴珠泫對自己父親的恭敬和對自己的體貼，姜允晟心裡很明白。
這一年的時間裡，裴珠泫對自己的心意，所付出的一切，姜允晟更明白。
“我沒做什麼。”
短暫地愣了一下，裴珠泫搖搖頭，視線的焦點一直落在姜允晟身上。
眼神黯了黯，姜允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突然轉動方向盤，轉進了一條小巷裡，把車停在了路邊的空車位上。
“允晟？”
心跳突然有點快，裴珠泫預感姜允晟可能是要和自己說些什麼了。
甚至是……攤牌？
“艾琳啊，你……”
“允晟！”
伸手拉著姜允晟的衣袖，裴珠泫低下頭，目光不知該如何安放。
語氣有一點急切。
發白的指節，想要用力卻又怕捏疼了自己的指尖，姜允晟看著裴珠泫拉著自己的那隻手，猶豫了片刻，抬起自己的手。
慢慢伸過去。
卻又在半路停頓了一下，輕輕收了回去。
“艾琳，我們已經不是20歲的時候了。”
默默看了一眼低頭咬著嘴唇的裴珠泫，姜允晟抬起手，重新握住了方向盤。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彷彿能讓人白了頭。
“我知道你的心意，知道你現在為我做的一切，知道你心裡那些讓你覺得痛苦的情緒。”
白雪簌簌而下，姜允晟定定地看著外面的世界，有些出神。
三年前的這個時候，他滿心歡喜地拉著裴珠泫的手，兩個人一起走在雪夜裡，身後留下了兩個人長長的腳印。
那時候，他願意去相信牽手就是永久。
如今卻已不再敢去想那樣的事情了。
“艾琳，你是一個驕傲的女孩子，你值得一個很美好的人和你一起走下去，而不是在我面前總是很小心的樣子。”
姜允晟的聲音有一點飄忽，像是一陣煙燎過耳畔，彷彿只要被風一吹就會不見了。
“我沒有想在你面前裝糊塗的想法，也不想自己給自己裝糊塗。艾琳，我的確沒有忘記你，可也無法再接受你的好。”
姜允晟的聲音變得有些生澀，他垂眸看著方向盤的中心，眼神裡沒有了神采。
“每當我想讓自己不推開你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來我們分手的樣子……艾琳，如果我說我心裡一點都不怪你，那是在騙你。我是一個普通人，會受傷，也會害怕，我會害怕有一天再做一次那樣的噩夢，我也會沒有底氣，覺得心裡不踏實，覺得……”
像是一塊石雕，姜允晟收起了沒說完的話，沉寂了下來，安靜地坐在座椅裡，微微闔上了眼睛。
他不想自欺欺人，也確實心有陰影。
曾經在分手後只能靠安眠藥入睡的姜允晟，想要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卻總是忘不了裴珠泫。
無論是當初懲罰期時每天被練習室長打罵以後，關注一下ROOKIES女子組的出道情況。
還是後來裴珠泫出道以後，總會下意識地留心Red Velvet的行程。
亦或是現在，作為“FridayLovers”，每一個週五都面對著裴珠泫，在她被觀眾們認為是節目效果而自己清楚其實是真情的溫柔眼眸裡，越陷越深。
他想過這段新生活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一個像之前初戀時一樣的、他喜歡的女孩子。
可是，明明已經過去了很久，他發現在自己的內心深處，那個“女孩子”依然是初戀的樣子。
本來是一件很好決斷的事情。
然而，過去的傷痛是那麼的鑽心刻骨。
只是稍稍想一想，就心田荒蕪。
只要被裴珠泫稍稍靠近，只要裴珠泫收斂著個性而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看著自己的臉色，只要裴珠泫把藏在疏離後面的真正溫柔只展露給自己一個人看，姜允晟就覺得自己被現實和回憶左右撕扯著。
一邊是19歲的自己，另一邊是21歲的自己。
一邊是午後街頭的陽光，懶洋洋地曬在身上，心上人俏生生地跟在身旁，她的手軟軟的，握在自己的手心裡，就這麼任由自己拉著，就這麼一起走過大街小巷，最後在返程的公交車上，哪怕手心裡已經被握出了薄汗，她也依然牽著自己的手，也依偎在自己的肩膀。
另一邊是深夜巷尾的大雪，不由分說地染白了頭髮，心上人決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手心裡還有她手上的餘溫，就這麼一點一點消散，就這麼孤身一人走過大街小巷，最後在返程的公交車上，哪怕已經坐過了站，也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冷冰冰的手心，也沉沉地靠在冷冰冰的車窗上。
這兩幅畫面發狠地撕扯著姜允晟的內心，也像是一個湍急的漩渦，把他漸漸淹沒。
“允晟，對不起。”
此前一直低著頭的裴珠泫鬆開了姜允晟的袖子，卻沒有遠離，而是把手心輕輕地撫在了姜允晟的胳膊上面。
她抬起頭，直視著姜允晟的側顏，眉眼間朦朦朧朧的，柔順的眉尖，溫潤的眸子。
溫潤得像是水霧快要溢位了眼眶。
“你說得對，我會想要和一個很美好的人一起走下去。”
勉力支撐著微笑，裴珠泫撫在姜允晟胳膊上的手慢慢拂過去，向著方向盤的方向。
“但是……我的‘美好’已經認定了你。”
聽到了姜允晟的心意，裴珠泫不只是觸動了內心深處那些不可觸碰的回憶，也終於確信了姜允晟的世界並沒有徹底對自己關上大門。
“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了，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沒有辦法讓你現在相信我什麼，我能做的就是再也不會鬆開你的手心。”
“我是一個驕傲的人，可我已經沒有在你面前依然不放下驕傲的理由了。如果我當初沒有那麼驕傲，把練習室長和我說過的話都告訴你，不瞞著你，不去自己一個人逞強、驕傲著，或許我後來就不會對不起你。”
“所以，在我喜歡的人面前，我為什麼還要驕傲？我不覺得我對你的小心、看你的臉色是一種委屈，因為你從來都沒有讓我委屈過。”
“我明白你現在還是無法接受我，我也不覺得你的未來裡就一定有我，你是自由的，你有你的新生活，可是……除非你告訴我你的未來已經屬於了別人，我都不會再從你的身邊遠離半步了。”
“謝謝你，在我疲憊、沮喪之前告訴我這些，告訴我你的內心。”
看著姜允晟緊閉雙眼、睫毛微顫的樣子，裴珠泫從他胳膊上挪開的手停在了方向盤的旁邊。
姜允晟的手正握著方向盤，用盡了力氣，暴起的筋骨像是內心枯萎一般的褶皺溝壑。
抑制不住手指上傳來的顫抖，裴珠泫反反覆覆地停頓猶豫，最後抿著嘴唇、把快要墜下的眼淚勉強盈在眼眶裡，把自己的手心覆在了姜允晟的手背上。
過了許久，儘管沒有被回握，儘管姜允晟的手一直都是像是一塊石頭那般沉靜，裴珠泫也始終沒有感覺到姜允晟有要掙開她那隻手的意思。
於是，她把手心完全地挨著姜允晟的手，手指從姜允晟手上的輪廓輕輕撫過，順著指間的空隙，柔柔地扣在一起。
姜允晟的手背有些冷，裴珠泫的手心是溫熱的。
姜允晟的手心是溫熱的，裴珠泫的內心是溫熱的。
就像曾經的牽手一樣，裴珠泫把自己的清冷和疏離都掀開，把唯一的溫柔留給了唯一的人。
車載音響裡，依然是李迪為《請回答1988》演唱的“你不要擔心”。
“允晟，謝謝你。”
謝謝你心裡還有我；
謝謝你今天告訴我這些話；
謝謝你沒有掙開我的手。
讓我和喜歡的人捱得近一些；
近一些；
再近一些。
近到可以和喜歡的人握著手。
握著手，想著未來的某一天。
兩個人一起走在雪夜裡，身後留下長長的腳印。
一起看著彼此落滿肩頭的雪。
一起看著彼此溫柔的眼眸，白了頭。